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夏天,那次初見,他扶著古木欄桿,順著樓梯向下走,她聽到聲響,抬起頭來,望向他,揚起嘴角,柔柔微笑,清雅淡麗。
于是,他也笑了,緩緩地牽動嘴角,輕輕地望著她,笑了。
她說:“你好,我叫舒雅望,你可以叫我雅望姐姐?!?br/>
那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可他從未叫過她姐姐,從未……
深夜,
安靜的城市里,
昏黃的路燈下,
鮮血遍地,觸目驚心。
離事發地不遠處的五星酒店里,一個清秀的女子滿眼堅定地站在大廳里等待著,等他回來,等他站到她面前,然后緊緊地抱住他,告訴他:“夏木,我愛你,很愛你,沒有假裝,沒有勉強,就是愛你?!?br/>
她想,當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一定會笑吧,那珍貴又溫柔的笑容,她會再一次看見吧。
那大廳的玻璃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陌生的面孔從她眼前來來往往地走過,她等得急了,就走到酒店外面張望。兩輛救護車從她面前開過,警笛聲鳴得她心亂,她皺了皺眉頭,莫名地心慌。
二十二歲那年的記憶像是壓抑不住似的往腦子里冒,她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她用力地深呼吸了幾下,告訴自己不要亂想,沒事的,沒事的。
她坐立不安地在酒店門口來回踱步,緊緊地望著遠方的馬路,她等了很久很久,直到遙遠的天際漫出淡淡的灰白。她終于等到了,那是一通電話,是個陌生的號碼。她看著震動著的手機,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敢去接,可最后,她還是接了,電話里的聲音是冰冷的,說出的話,是可怕的。
“你好,這里是W市人民醫院,你的朋友夏木,于今夜凌晨一點送入我院救治,因腦部被硬物擊打多次,搶救無效,于凌晨四點十六分確認死亡?!?br/>
舒雅望拿著電話,呆呆地聽著,完全沒有反應,只是一直維持著拿電話的姿勢。她不哭,也不鬧,她沒聽見,她什么也沒聽見,她只是等得太累了,所以她做夢了,夢到一個神經病給她打電話,說夏木死了。
夏木怎么可能死呢?
她有多少話要和他說呀,她有多少情要和他訴呀,她要給他天下第一的幸福,要給他天下第二大幸福,要給他一切的一切,傾盡全力,像他愛她一樣地愛他……
“舒小姐,請你現在來一趟醫院,有些手續……”
舒雅望慌忙掛了電話,取下電池,她不要聽,她不相信!
她慌張地跑回家里,緊緊地關上房門,拒絕接聽任何電話,不理睬任何人的敲門聲,她不想聽到任何人在她面前說起夏木!
竹子搖著她的肩膀讓她冷靜,讓她面對,讓她想哭就哭。
她拒絕,她尖叫著將她趕出去,她不要聽,她不要冷靜不要堅強不要哭!夏木沒死!
沒死沒死沒死沒死!
可,即使她不相信,即使她不想聽,事實就是事實,夏木死了,真的死了,他躺在冰冷的太平間里,滿身傷痕。
兩天后,舒爸將躲在W市出租屋里的舒雅望拉出來,讓她去送夏木一程。舒雅望尖叫著,抗拒著,她不要去,她才不要去,哪兒都不要去,她就待在家里,待在他們曾經幸福依偎著的地方,只要她在這兒等著,他就一定會回來。
她不相信夏木死了,絕不!他只是生她氣了,他走了,去美國了,他還會回來的,因為她在這兒,所以他一定會回來的,她知道的,他愛她,他離不開她。
就像她離不開他一樣。
舒爸一巴掌打在她臉上,老淚縱橫地吼:“你不去看看那孩子,你讓他怎么閉眼???”
舒雅望捂著臉頰,跪坐在地上,愣愣地坐著,面無表情。她咬著嘴唇,微微顫抖著,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拼命地涌出來,然后她再也壓抑不住,跪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舒雅望被舒爸扶著,來到市醫院的太平間,她在那里再次看見了夏木。
舒雅望流著淚,踉蹌地走過去,輕輕彎下腰來,仔細地看著他。那一生罕有笑容的孩子,在死后,嘴角居然帶著一抹漂亮的笑容。他像是睡著了,做著一個美麗的夢,夢里有他經歷過的最快樂的事,夢里有他最愛的人,他流連在那兒,不愿醒來。
抬手,輕輕地撫著他臉上的傷痕,磨蹭著他嘴角的笑容,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她看見他脖子上的接吻魚項鏈,終于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音,她哆嗦地伸出手,將他脖子上的接吻魚項鏈摘了下來,取下一只小魚,牢牢地握在手心里,將項鏈再次給他戴好,眼淚急速地往下掉著。
她握著手中的魚兒說:“夏木,我會戴著它,一直戴著它,戴著它到老,戴帶著它進墳墓,戴著它到下輩子。”
“你也要戴著它,一直戴著它,戴到下輩子?!?br/>
“下輩子我們一定會遇到的?!?br/>
“那時候,我一定會等你?!?br/>
“那時候,你不來我不老。”
“那時候,你一定不要把我丟掉?!?br/>
她拉起他的手,輕輕地鉤上他的小拇指,望著他,哭著說:“約定了,約定了哦?!?br/>
冰冷的太平間里,女子緊緊地鉤著已經沒有溫度手指,輕聲哭泣著,悲傷像是沒有盡頭一般籠罩著她。
兩天后,夏木的葬禮在S市舉行,那天天很藍,云很淡,天氣出奇地好。
那天,來的人并不多,夏木的親友本來就不多。
那天,所有的人,都低著頭,沉沉地哭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