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客官,您的云吞面。”老板甩了帕子搭在肩上,順手就將碗擱在了他面前。
    離燁提筷,瞥一眼碗里,微微挑眉:“少了點(diǎn)東西。”
    “嗯?”爾爾回神,湊過頭來看了看他的面碗:“少了什么?”
    “蔥花。”
    哈?爾爾眨眼:“您連五谷都不愛吃,還在意蔥花?”
    離燁抿唇,很是挑剔地看向后頭的老板,那老板生得憨厚,當(dāng)即摸著腦袋笑了起來:“客官見諒,今日生意好,小蔥用完了。賣蔥的劉婆婆得了病,也沒法來回送,您看,我少收您一文錢如何?”
    哪有蔥花值一文的?爾爾失笑,剛想擺手說不用了,就聽得大佬認(rèn)真地道:“她把蔥種哪兒了。”
    老板:“……”
    爾爾:“……”
    一把蔥而已,倒是不必執(zhí)著至此。
    老板想笑,可對(duì)著離燁這張臉,又莫名地心里發(fā)憷,猶豫半晌,他還是小聲道:“就在西南邊,繞過觀音廟后頭那一條小道,有間茅草屋邊的田里。”
    離燁點(diǎn)頭,拉著爾爾就走。
    哭笑不得,爾爾道:“少點(diǎn)蔥也好吃。”
    “少三分香味。”
    你們上神都對(duì)味道要求這么高的嗎!那怎么吃下去她那種廚藝做出來的菜的?
    爾爾心里直嘀咕,但是架不住這位大佬主意已決,兩人走到偏僻的地方,趁著四周無人,抬袖就直接遁去了老板說的茅草屋。
    田里的小蔥綠油油的,被風(fēng)一吹,齊齊地彎腰。
    離燁看了一眼那破舊的屋子,翻手化出一錠白銀,順著屋頂上的破洞就扔了進(jìn)去,然后回頭,對(duì)著那片小蔥抽出了弒鳳刀。
    爾爾已經(jīng)沒眼看了,捂著臉默念大佬高興就行,不就是上古神器么,砍下來的蔥那也是能吃的。
    不過,她側(cè)頭,多往茅草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安靜,銀子落進(jìn)去都沒什么反應(yīng)。
    心生好奇,爾爾躡手躡腳地上前,湊到半掩的木門邊往里看。
    燈盡油枯,賣蔥的婆婆縮在亂糟糟的床板上,臉色蠟黃,顴骨突出,眼窩往里深深地陷進(jìn)去,已經(jīng)是一絲生氣都沒有了。
    瞳孔微縮,爾爾推開了門。
    人好像才死不久,屋子里還有滯留不肯離去的魂聲,她一側(cè)耳,就能聽見蒼老虛弱的聲音在喃喃:“明兒就好啦,明兒會(huì)好點(diǎn)。”
    眼眶莫名有點(diǎn)熱,爾爾回頭,朝著外頭喊:“離燁。”
    手起刀落,田里的蔥花被削成了整齊的小茬,離燁正滿意地收著蔥,聽見她這略帶哭腔的聲音,眉心當(dāng)即一皺。
    “怎么?”他閃身到她旁邊,戒備地四處打量。
    展開手心,爾爾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能送她一程么?”
    瑩白脆弱的光,是凡人的魂魄。
    眉頭松開,他有些懨懨:“凡人離世大多不甘心,有殘魂不肯歸幽冥是很尋常之事,她何德何能,要我送上一程?”
    低頭苦想,爾爾艱難地道:“她給您種了蔥花。”
    這理由她自己聽著都荒謬,凡人魂魄不肯離開,定是有遺愿未完,像她這樣的小仙去幫凡人完成遺愿,都可以稱作是天賜恩澤,更別說離燁這樣的上神,蔥花實(shí)在不是什么大功德。
    但是,出乎意料的,離燁竟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倒也說得過去。”
    爾爾:“……”
    九霄有規(guī)矩,凡人若想被神仙超度,需要九世功德,需要經(jīng)過天道卦人批允,需要人間開設(shè)祭壇。可離燁不在意這些,哪怕是九十世的功德,也與他無關(guān),他吃著有蔥花的云吞面更好吃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他抬手往那縷瑩白的光上一點(diǎn)。
    茅草屋里光芒大盛,爾爾后退半步,就見瑩白殘魂落地,化出了劉婆婆的樣子。
    她沒有看見他們二人,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仍舊如往常一樣挎上菜籃,要往集市走。
    “明兒他就回來了,得再換點(diǎn)錢,買上二兩肉,嘿。”
    嘴里絮絮叨叨地念著,她想推門出去,卻被離燁攔住了。
    “在等何人?”他冷淡地問。
    劉婆婆茫然四顧,停住腳下意識(shí)地答:“我兒子,方漢。”
    “他在何處?”
    “戍邊三年,就快回來了。”
    離燁抬手,往虛空里一抓。
    爾爾屏息看著,以為他要把方漢抓回來,可片刻之后,他手里什么也沒有。
    “怎么回事?”爾爾納悶,“還有您找不到的人?”
    “自然是有的。”收回手,離燁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劉婆婆,“死人歸幽冥管,我召不來。”
    “……”心里一沉,爾爾看向劉婆婆。
    她還在執(zhí)著地開著前頭那道被封住的門,臉上滿是茫然。
    遺愿完不成,無法被超度。
    “罷了。”
    拂袖將她的魂收進(jìn)袖口,離燁冷淡地道:“總歸你我是要去幽冥之地,帶上她也無妨。”
    爾爾點(diǎn)頭,有些惆悵地跟著他往外走。
    瞥她一眼,離燁有點(diǎn)不知該說什么,這小東西太過多愁善感,分明是與她無關(guān)之人,她也能紅了鼻尖。
    想了想,他沉聲開口:“人本就是如此脆弱不堪,你不也是知道,所以才修仙?”
    “我?”爾爾搖頭,“我原本是不想修仙的,但父皇說,只有修煉飛升,我們那千萬個(gè)百姓才有可能活下去。”
    “當(dāng)人挺好的,雖然比起神仙來說壽命短暫如蜉蝣,但人間很有意思。”
    那九霄沒有意思嗎?
    離燁不悅,但低頭一想,好像的確沒什么意思,只是修煉方便。
    不大高興地哼了一聲,他道:“再有意思也不是能久留的地方。”
    “啊?”爾爾委屈地耷拉了眉,“要立馬趕路嗎?再過幾日就是百花節(jié)了。”
    他們是來人間過節(jié)的?離燁按住她的腦袋,不耐煩地道:“尋死生門才是頭等大事。”
    “您怎么就知道死生門不會(huì)在人間。”她嘴硬。
    廢話,死生門那么可怕的東西,要是在人間,那豈不是要死一大片人?離燁懶得與她爭嘴,徑直將她拎起來,回去吃面的小攤。
    一把蔥花落下去,大佬滿意地將尚溫的云吞吃了個(gè)干凈。
    老板滿臉愕然地站在小攤邊,看著堆得比他個(gè)頭還高的幾捆小蔥,嘴角直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