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話說得好聽,什么主角,什么生機,都是空話,現在是要怎么走這場“生離死別”。</br> 茭白在十分鐘的倒計時里伸出雙手,抱住埋在他肩窩的腦袋,發冷的手指抄進男人的黑色發絲里,擼大狗一樣擼幾下。</br> 我要走了。</br> 茭白垂頭,干燥的唇貼上戚以潦的下巴,蹭蹭,他在心里說,但我會回來的。</br> 我一定回來!</br> 茭白吻了吻戚以潦鼻梁上的淺朱砂痣,退開時,眼尾一下就燒灼般紅。</br> 等我。</br> 茭白拿開戚以潦放在他腰上的大手,撐著床坐起來,被子堆落在他肚子上面,露出他布滿印記的上半身,他把松垮的睡衣攏了攏,又脫掉,赤腳下床。</br> 昨晚太瘋狂,衣物都臟了,沒法再穿。</br> 茭白走進戚以潦的衣帽間,一眼掃過去都是商務裝,那片暗色調里的一點白很顯眼。他拿出那件平整的白襯衣穿上,一顆顆地扣好扣子,又快速拿了戚以潦的一條褲子套上去。</br> 袖子長了,蓋住越發冰涼的手指,褲腿長了,拖在地板上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br> 茭白走出衣帽間,他把脖子上的佛牌取下來,放在戚以潦的懷里。</br> 誰知道他沉睡后,這塊記載了他和戚以潦諸多過往的佛牌會被怎么處理,不如留下來,避免被毀掉的可能,還可以讓戚以潦有個念想。</br> 再者說,這是戚以潦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對他有不可取代的寶貴記憶。</br> 茭白拿起自己的手機,取下掛著小鑰匙跟貓掛件的鑰匙扣,末了干脆把整部手機都放在枕邊。</br> 死遁的十分鐘已經過去兩分鐘。</br> 茭白看了眼還保持著擁抱姿勢的戚以潦,哎,終于結束工具人身份,苦盡甘來,這份甜里卻摻雜了碎玻璃。這都因為他從觀眾席走上了舞臺。</br> 如果他這幾年從始至終都只看戲,不入戲,不對紙片人們動感情,那現在就是他當年和小助手提要求時內心的盼望成真時刻,他會走得很灑脫,徹底和這個圈子里的人和事說“拜拜”。</br> 沒有如果。</br> 我的改變,是我的經歷鑄成。</br> 我坦然接受,并且會積極面對接下來的新起點。</br> 茭白打開了臥室的門。</br> .</br> 戚以潦的戒備心異于常人,此時卻沒有醒來,不太可能是他累狠了,更像是小助手做的手腳,他不能在這時候醒。</br> 茭白乘坐電梯下樓的時候,確定了自己的猜想。</br> 整個蘭墨府靜得像是只有他一個活人,所有保鏢都陷入了“沉睡”。</br> 茭白去戚以潦的私人車庫,拿出被他攥在手里的車鑰匙,打開車門坐進去,他啟動車子,整個過程中的動作都有條不紊。</br> 車開出車庫,漸漸將蘭墨府那座厚重陰森的古堡甩在后面。</br> 晨曦的光暈灑在玻璃上,黏上茭白的視網膜,他記不清第幾次見這光了,每次都是生的信號。</br> 這次也一樣。</br> 死亡后面就是新生。</br> 距離死遁還剩四分鐘,茭白摸出戚以潦的煙盒跟打火機,他甩晃幾下煙盒,里面的煙被抖上來一些,其中一根落入他的齒間。</br> 茭白點燃煙,一只手撐在全部打開的車窗邊,一只手抓著方向盤,晨間的秋風在他的臉上身上肆虐,他嘴邊的煙忽明忽滅,煙灰被風吹得亂飛。</br> 車在山路上急速行駛。</br> 死遁只給了十分鐘的準備時間。</br> 十分鐘,能做什么?</br> 茭白其實不太想折騰,他想就那么待在戚以潦懷里,等倒計時為“0”,可他不能那樣,他不想戚以潦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是他的尸體。</br> 戚以潦從小就學“克制”,學到了骨子里,他自我禁錮幾年,活得像老僧,昨晚才初剛嘗人間煙火,如果他對象死了,他會以為是被自己害死的,是他釀下了悲劇。</br> 茭白不死在戚以潦的床上,死在蘭墨府的某個地方也不行。</br> 那會讓戚以潦有家不敢回。</br> 所以茭白開車出來了,他要盡可能地減輕戚以潦崩潰的程度,還有章枕,姜焉……他認可的其他人,他也有考慮到。</br> 他要為自己找一個死亡之地,也是新生之所。</br> 本想再以車禍收尾,畫上一個所謂的句號,有始有終,但茭白怕自己操作失誤,讓事故變得嚴重,那他的死狀就會很慘,越在乎他的人,看了越痛苦。</br> 車禍不能用。</br> 茭白把車停在了山腳下的江邊,他喊小助手:“死遁的方式沒規定,我可以選的吧?”</br> “小助手,我知道你還在?!?lt;/br> “我想猝死。”</br> “讓我猝死,就在這,車里。”</br> “要是不行,那就自殺吧,吃安眠藥,盡量完整點?!?lt;/br> 告別不能透露,暗示不能留,會被抹掉,茭白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做到了能做的,他不知道自己“死后”的接下來一年,會是怎么樣。</br>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選擇的結束方式和終點,會不會被修改。</br> 不管改不改,茭白都希望擁有自主意識的戚以潦能冷靜下來,查他為什么一聲不響地離開蘭墨府,查他的死因,哪怕發現不了任何異常,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也要繼續調查,靠這股念頭撐下去,并拉上章枕,拉住章枕。</br> 而不是一蹶不起。</br> 沒準兒關注他人生走向的岑景末會查一查。</br> 無論是誰產生懷疑都行,只要別認為他是真的死了,因為那點疑心,就是他日后回歸的突破口。</br> 茭白把早就冷卻的煙頭捏滅,他倒在駕駛座上,意識模糊之際,隱約聽見了小助手的電子音。</br> 【祝你好運?!?lt;/br> 【再會?!?lt;/br> .</br> 六點過半,戚以潦半夢半醒,手臂往里攏,懷里卻沒有年輕溫熱的身體,他驀地掀開眼皮。</br> “小白?”戚以潦揉著額角起身。</br> 臥室里沒響動。</br> 戚以潦在被子上看見了年輕人的睡衣,他皺皺眉,換衣服出去了?什么時候的事?累成那樣了,還有勁。</br> 就在戚以潦準備躺回去的時候,他發現了床上的佛牌。</br> 那一霎那間,一股無法形容的不安沖上他的心口,如鐵錘重擊,他忍著劇痛去拿床頭柜上的手機,余光掃到枕邊那部,以及被取下來的鑰匙扣,那股不安猛然暴漲,震起嗡鳴聲。</br> 戚以潦的手一偏,夠到自己手機旁的遙控器,按開,他盯著監控墻,看到年輕人抱他,吻他,脫睡衣去衣帽間……車庫的一輛車開出去。</br> 這看似正常的出門,卻讓戚以潦的太陽穴突突亂跳。</br> 因為年輕人開門前的那一眼,太復雜,他此時無法準確搜羅出那里面的所有情緒,只覺得自己猶如一條被鉤子鉤住喉管的魚,生或死都將在某一瞬間揭曉。</br> .</br> 一樓,戚大在捏脖子,他聽到電梯門打開的聲響,趕緊過去:“戚爺,早……”</br> 話沒說完,電梯口就已經沒了戚爺的身影。</br> 戚大呆了半天,心道不好,出事了,白少出事了,對了,白少呢?</br> 很快的,戚大就知道白少在哪了,他在江邊的車里,一動不動地倒在方向盤上。</br> 戚大覺得他一定是值班把腦子值壞了,產生了幻覺,不然誰能告訴他,白少為什么看起來很像是沒有了生命特征?</br> 白少再苦再難的時候都過來了,怎么會突然就……</br> 而且他昨天從明元山回來,不就一直和受傷的戚爺在一起嗎,他身上還穿著戚爺的衣服,副駕駛座上是戚爺常用的打火機跟煙盒,說明他們的感情是沒有問題的,不存在賭氣外出。</br> 手臂被拽,戚大回神,他順著兄弟的眼神指示去看戚爺,下一秒他就屏息后退。</br> 江邊的風很大,車外一隊保鏢被吹得手腳冰冷,車里人的體溫倒是溫溫的,只是那雙柔軟無害的眼睛緊閉,總是蓬勃的生命力消失無影。</br> 駕駛座那邊的車門打開,戚以潦弓著腰低頭,手掌一遍遍地撫摸年輕人的眉眼,唇鼻,耳朵,脖頸,他摸得細,一寸又一寸。</br> 下一刻,戚以潦的腰背弧度更大了一些,后背傷口裂開,紗布滲血,他撈起年輕人的褲腿,目光停在對方一邊腳踝的紋身上面。</br> 那紋身,以及腳踝周圍全是吻|痕。</br> 戚以潦摩挲了會指間的布料,越摩挲,越冰,他將褲腿放回去,身體直起來點,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小山貓。</br> “怎么一個人跑這兒來了?”戚以潦捻著他脖頸的指腹貼上他動脈,“不管叔叔了?嗯?”</br> 戚以潦的手在年輕人脖子上停留了許久,他把人從駕駛座上抱出來,微闔眼眸,無奈地嘆息:“不乖?!?lt;/br> 年輕人的臉歪在戚以潦胸口,烏黑發絲纏進他的襯衣扣子上面。</br> 風呼呼地吹,江面上灑滿點點日光,天邊的云層里隱約有金色探出,今天的天氣比昨天好,不會下雨了,新生們的軍訓生活得繼續進行。</br> “回去,”</br> 戚以潦抱著小愛人,一手托著他,一手撈住他后頸,將他抱在身前。</br> 走了幾步,戚以潦又說,“通知醫生?!?lt;/br> 戚大背上的冷汗滾了下去,戚爺很正常,看來是他想多了,白少應該是身體突然出了什么狀況,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修養就會好,還和從前一樣。</br> 戚大正要讓一個弟兄把白少開到這的車開回蘭墨府,他的余光不經意間往戚爺那瞟,發現了什么,整個人呆住。</br> 戚爺……</br> 哭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