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真有人!”那個堅持要看個究竟的船員驚喊。</br> “這他媽的,”同伴小李膽小,差點扔了手電筒,他繃著身體啐了一口,“是人嗎?不會是尸體吧?”</br> 話一說完,貨艙里的溫度都像是下降了很多。</br> 兩人對視一眼,都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扯開了嗓子呼叫。</br> 不多時,貨艙的外來者被拖到了甲板上面,隨意丟在暗沉沉的天光下。大家都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圍觀。</br> 除了老頭。他時不時變換一下位置,不知在想什么。</br> “小李,你們怎么去貨艙那了?”他問。</br> “起霧了啊,我就沒見過這么大的霧,心里頭不踏實,就拉著林子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小李在點煙,風(fēng)大,他半天都沒點著,氣得他要把煙丟海里,又在中途收了手,還不知道要在這里困多久,煙抽一根少一根,省著點。</br> “林子先聽到的動靜,拉著我回頭進(jìn)貨艙查看情況,然后就見一人從黑乎乎的貨箱后面倒了出來。”小李講了一下事情大概,還是覺得}人。</br> 那具身體倒地的時候,聲音很響,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推了一下,真他媽邪門。</br> 外來者不是死人,是活人,胸口有起伏。</br> 只不過,</br> 他的嘴唇干得厲害,裂開了很多大小口子,有幾處還滲著血絲。</br> 頭發(fā)亂糟糟,眼下發(fā)黑,臉白得跟鬼一樣,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頂,抵著削尖的下巴,垂放在甲板上的雙手凍傷了,指縫里臟兮兮的,氣色也是差到不行,看樣子一直在受凍挨餓。</br> 船員們有幾人在打量外來者的穿著,猜他的羽絨服是雜志上的那種新款,大概值多少錢,鞋又是什么名貴牌子。</br> “這是哪家的小少爺,吃喝不愁閑的沒事鬧離家出走,趁我們不注意,躲進(jìn)了貨艙。”</br> “一個大活人,不是小蒼蠅小蚊子,怎么我們一群人一個都沒發(fā)現(xiàn)?他能隱形還是怎么著?”說話的大漢掃視同事們,一雙鷹眼顯得鋒利。</br> “你是什么意思?覺得是我們中的誰收了錢,把人偷藏起來的?”有跟他合不來的,當(dāng)場頂撞。</br> “我可沒那么說。”大漢攤手。</br> “你他媽陰陽怪氣什么,懷疑老子就直說!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敢當(dāng)場發(fā)毒誓!”那人也許是被誤會過,一下就受到了刺激。</br> “毒誓?除了小孩子,還有誰信?”</br> 大漢說完就被揪住了衣領(lǐng)。</br> 甲板上的火|藥|味很濃。其他同事都沒勸架,他們一時半會沒辦法站隊,就選擇旁觀。</br> 老頭出聲打圓場“好了,都少說兩句。大家不是第一天出海,不會不知道貨船載人,得燒香拜一拜。”</br> 船員間靜了一會,掀起騷動。</br> “別扯有的沒的了,現(xiàn)在怎么辦?這就是個有錢人。”</br> “誰管他媽有錢人,就是他瘟了我們,扔海里!”</br> “還有氣呢,年紀(jì)也不大,挺像是高中生,真要扔啊?”</br> “……”</br> “瘟不瘟的,也沒個證據(jù)。”</br> “……”</br> 大家眼神交流,又都錯開視線,看海霧,聽浪聲,感受一股接一股的潮氣。</br> 心理防線崩塌得最厲害的船員見同事們這樣,他受不了地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咱大家伙平時出海都沒事,只有這次發(fā)生意外,不就是多了他這個異類???”</br> “你們還在猶豫什么?船已經(jīng)在這轉(zhuǎn)了三天!隨時都會出現(xiàn)暗礁亂流,搞不好海底還有火山!我們說不定等不到中午就要死了!就算沒有可能也要試試!善心等出去了再發(fā)行不行?”</br> “快點!!!”那船員的臉色癲瘋,眼痛往外突。他的恐慌與絕望全部倒了出來,容進(jìn)空氣里,不斷往其他人的神智上面侵蝕。</br> 大家很快達(dá)成一致。</br> 老頭這時第一個站出來,他的厚防風(fēng)衣口袋里有把匕首,手柄上是熱燙的,沾著汗液,似是被握了多久,才松開。</br> “咱說話這么大聲,小孩都沒反應(yīng),我還以為他要醒來呢。他應(yīng)該是從開船那天就沒吃過飯了,活不成了。”</br> 老頭將還昏迷,沒有醒來的年輕人撈起來。</br> “等等!”</br> 一個船員跑過去,幾下扒了外來者的羽絨服,他嘿笑“我弟弟跟他差不多,要是回去,就把這羽絨服給我弟當(dāng)新年禮物。”</br> 大家沒鄙夷,他們的表情不是驚愕,就是古怪。</br> 外來者的羽絨服除了臟,沒其他問題,可他里面的毛衣怎么破成了那樣?像是被人用利器劃過,連里面的打底單衣都破了,隱約可見蒼白的皮||肉。</br> 脖子上還有新鮮的傷疤。</br> 該不會是不受寵的私生子,遭后媽|家|暴才逃跑的吧?</br> 豪門狗血啊。</br> 不管了,扔吧。</br> 大霧隨著海風(fēng)亂舞,一縷縷一片片地纏繞,分開,又纏上去,呈現(xiàn)出了一種既有神秘美感又詭譎的畫面。</br> 甲板上的眾人沒有交流。他們是第一次干這個事,雖然活人祭海是傳說,可眼下他們不信也得信。萬一真就這么邪門,外來者被扔下去后,船就能離開這詭異海域了呢?</br> 老頭歲數(shù)大了,身板卻不弱,他單手就將人拋出了護(hù)欄外。</br> “嗵――”</br> 海面濺起巨大的水花,那是死亡的聲音。</br> 有人對著霧蒙蒙的深海祈禱,有人悻悻然地往船艙走,似乎只要撤得快,自己就沒參與這場謀殺,良心上便不會不安。</br> 就在這時,一個瘦黑的船員突然抓著手機(jī)沖到護(hù)欄那里“快!快給我放梯|子!快啊!”</br> 眾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他丟了手機(jī),直接就翻身跳了下去。</br> 那急得,外套鞋子都沒脫。</br> 跳下去的大叔水性非常好,身體也強(qiáng)壯,最主要是他沒拖拖拉拉,動作夠利落。他在這寒冷的天氣閉氣往下沉,尋到墜落的那具身體,飛快游過去。水中魚一般靈活。</br> 茭白入水的那一刻就醒了,可他這幾天都餓肚子,沒有體力,四肢都沒怎么撲騰。他覺得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br> 死在海里,被魚啃爛。</br> 茭白心里的小本本都被海水化掉了,腦中一片空白。當(dāng)他被一把拽住,撈出水面的時候,他的意識跟身體并沒有給出反應(yīng)。</br> 大叔半扛住茭白,爬著梯|子回到了船上。</br> “你干什么?”老頭攔住他。</br> 回過神來的其他人立即往那邊圍擊。不是都把人扔了嗎,又撈上來干什么?</br> 不止大叔,就連給他放梯|子的船員都遭到了大家的排斥。</br> “等,等會再跟你們解釋!”大叔磕巴著丟下一句,他帶上茭白沖進(jìn)船艙,直奔自己的房間,拉門反鎖。</br> “醒醒!”大叔把人平放在地上,略顯專業(yè)地做按壓工作,“小兄弟,你快醒醒!醒醒啊!”</br> 他捏助地上人的鼻子,就要去做人工呼吸,冷不丁地對上了一雙長了幾條血絲的眼睛。</br> “咳……”茭白虛弱地咳了一聲。</br> 大叔驚醒,他沒立刻說“沒事了就好”之類,而是開手機(jī),揪著黑色雜草似的眉毛,一會看手機(jī)上的什么,一會看茭白,視線來來回回地移動。</br> 茭白躺著起不來,他每呼吸一下,心口都會痛一次。溺水給他帶來的不是恐懼,是生理上的痛苦。</br> 媽得,齊子摯將他推出去前還把他打暈,為的就是不讓他供出貨艙還有兩人。</br> 齊子摯不會不知道,在這樣被自然災(zāi)難擊中的惡劣局勢下,他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外來者,暴露在一群惶惶不安的船員們面前,會遭遇什么。</br> 這是要他在死前都開不了口。</br> 不愧是殺伐果斷的生意人,危急關(guān)頭應(yīng)對從容,犧牲一個肉||票,保全他自己和才相認(rèn)的弟弟。算盤打得好啊。</br> 夠他媽狠!</br> 茭白冰冷的嘴唇哆嗦著,咬著牙噴出一句臟話“草。”</br> 他對上兩只充滿好奇的眼睛,嘴一閉。</br> 大叔蹲下來,他將手機(jī)屏幕轉(zhuǎn)過來,朝著茭白“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br> 茭白眼眶充血,頭昏腦脹,視力都受到了影響“拿近點。”</br> 大叔舉著手機(jī)湊近。</br> 屏幕幾乎貼到了茭白的鼻尖。</br> 茭白看了一眼,那是張照片,風(fēng)景照,有點眼熟。</br> 照片中有個人影。</br> “太小了,看不清。”茭白眼睛疼。</br> 大叔拿走手機(jī),手指劃拉幾下,再給茭白看“現(xiàn)在呢?”</br> 茭白瞇眼瞧瞧,再瞧瞧“……是我。”</br> 好了,他知道為什么照片上的風(fēng)景眼熟了,那是蘭墨府。</br> 照片就是他離開前,最后一次給戚以潦讀書的畫面。</br> 戚以潦沒入境,只有捧著經(jīng)書的他和前院一角。</br> 茭白全身濕透了,破毛衣緊貼著里面的打底秋衣。秋衣依附在青白的皮膚上面。</br> 身下是一片水跡,將地面打濕,那面積還在不斷擴(kuò)大。</br> 他動了動腿,鞋子里的水往外滲,腳趾頭都凍僵了。</br> 而同樣穿著濕衣服的大叔卻很興奮,他三十好幾了,人長得老實,不丑,沒不良惡習(xí),半輩子都沒與人鬧紅過臉,還是個光棍,每年回家都被老母親催婚,被親戚們說三道四。</br> 但他表弟比他矮,瘦猴樣,老煙槍,還愛喝酒,卻買房買車娶漂亮媳婦。</br> 只因為表弟在西城戚家做事。</br> 表弟偶爾會拍一些照片裝個逼,大酒店的,大豪宅的,私人飛機(jī)之類,怎么樣的都有。</br> 他就用表弟的裝逼裝逼。為此還設(shè)置了特別關(guān)注,生怕錯過什么。</br> 大叔盯著手機(jī)上的照片,如同在看他的美好生活。這照片是表弟十二月份放朋友圈的,大概是放上去才發(fā)現(xiàn)拍到了什么人,很快就刪了。</br> 大叔及時保存了下來,他只想留著裝逼用,沒料到會在今天翻出來。</br> 當(dāng)外來者提到甲板上的時候,大叔沒多想,只覺得那孩子怪可憐的,就不該亂上船。</br> 多看了幾眼,大叔就移不開眼了,不是他的性向突然轉(zhuǎn)變,看上了都快能當(dāng)他兒子的小孩,而是他覺得,他在自己的相冊里見過那張臉。</br> 同事們在爭吵,他在放大照片比對。</br> 等他感覺有點像的時候,人已經(jīng)被都進(jìn)了海里,他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br> 發(fā)了。</br> 大叔搓搓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br> “對。”茭白結(jié)著冰寒水汽的睫毛直顫,“恩人,你這里有水洗澡嗎?我快不行了。”</br> “有有有,有水!”大叔連忙道,“就在那邊,你跟我來。”</br> 完了還不放心地叮囑“你撐住,一定要撐住!”</br> 茭白抿開泛紫的嘴唇,露出兩顆小虎牙,好的,ok。</br> 等茭白洗完澡,換上一身老舊棉衣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十多分鐘以后的事了,他的手縮在又肥又褪色的軍大衣袖子里,十根指尖露出來一點,微微蜷著。</br> 真乖啊。大叔發(fā)出了老父親的感慨,他要是早早結(jié)婚,孩子也能上中學(xué)了。</br> “大叔,謝謝你舍命救我。我叫茭白,就是吃的那種菜。”茭白感激地笑笑,主動介紹自己。</br> “名字好記。”大叔憨笑,“我姓趙,大家伙都叫我大個子。”</br> 茭白說“我還是就叫你趙叔吧。”</br> “誒!”趙叔斟酌著,“我救你是因為……”</br> 茭白往下接“我和蘭墨府戚家有關(guān)。”</br> 趙叔噎著了。</br> “阿嚏――阿嚏――”茭白連打噴嚏,渾身不停地打冷顫。洗澡水不夠熱,他體內(nèi)的寒氣并沒有驅(qū)除。</br> 趙叔離開了會,回來時給他帶了個玻璃瓶,里面是熱水“捂著吧。”</br> 茭白雙手捧著玻璃瓶夾|在腿|間,熱流穿過褲子布料鉆進(jìn)去,一絲一縷地涌入他的血管,他過了會,整個人都活了過來。</br> 趙叔見小孩的情況好多了,他繼續(xù)前面的話題“你是戚家的什么人?”</br> 茭白模棱兩可道“我跟戚董認(rèn)識。”</br> 趙叔跟他大眼看小眼“你是他親戚家小孩嗎?”</br> 問這話的趙叔,自己都不信。</br> 這孩子雖然穿得不錯,卻不像是有錢人家出來的,沒有那氣質(zhì),好的壞的都沒。</br> 于是茭白搖頭“情人吧,我在蘭墨府住過一段時間。”</br> 趙叔心里就是這么想的,所以他沒怎么懷疑就信了“那你現(xiàn)在還和蘭……”</br> 那地方提起來都覺得金貴。</br> “還有聯(lián)系。”茭白笑著說。老變態(tài),借你一用。</br> 趙叔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動,黑皮上生出一團(tuán)暗紅色“戚家那位知道你失蹤了嗎?”</br> 茭白就著玻璃瓶取暖,燙了會挪一下?lián)Q個地兒“知道吧。”</br> “我就是躲他才跑上船的。”茭白垂眼,“我一心想出海,去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生活。”感謝那些年陪我的狗血漫,我才能張口就來一段古早ra。</br> 趙叔一臉“你在說什么”的表情。</br>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心酸,趙叔,我只能說這么多,別的都不方便,望理解。”茭白強(qiáng)顏歡笑。他抖了一下,不是被自己惡心的,是被燙到了。</br> 大腿肯定燙紅了,可他一把玻璃瓶拿出來,又冷。</br> 這就像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br> 做任務(wù),遭折磨,不做,死。</br> 趙叔蹭蹭手機(jī),船被卷進(jìn)這個海域就沒了信號,他不能跟表弟取證,但照片上的人就是茭白,這個假不了。能住進(jìn)那里,足夠證明對方和戚家的關(guān)系不簡單。</br> “那位會不會出海找你?”趙叔直直地看著茭白。</br> 茭白沒回答,他登賬號看好友列表,戚以潦的活躍度,雖然漲得緩慢,卻沒掉掉漲漲,反復(fù)不止。而是一直往上。</br> “會。”茭白說。</br> 趙叔不知道茭白說那個字的時候,心里的把握都沒超過五十,他一把握住對方的膝蓋,看親人一般熱淚盈眶“到時候你能不能幫我說點好話?”</br> 茭白料到了會有這發(fā)展,他有一點想不明白“趙叔,你的同事都覺得完了,你怎么還有心思想以后?”</br> “我出海前去廟里算過卦,算命的說我這趟有驚無險。”趙叔粗糙的臉上展出對卦象的堅信和虔誠。</br> 茭白“……”</br> 他對這部漫畫里的大師都很佩服。工具人里的扛把子。</br> “我不和大家說,是怕他們不信。在這時候,出現(xiàn)一個不同的聲音會被引起攻擊。”趙叔是個吃過苦受過罪的,看得清形勢,他躊躇片刻,“算命的還說我會遇到貴人。”</br> 茭白一愣,他指了指自己,揶揄道“貴人啊,我嗎?”</br> 趙叔訕笑。</br> “等戚家那位來找你的時候,你能不能幫我……引薦一下?”趙叔用詞含蓄,略帶拘謹(jǐn)。</br> 茭白沒有沖昏頭腦就答應(yīng),他要問清楚,再考慮自己能不能幫到“你要去戚家干活?”</br> “不不不,我干不來,”趙叔忙搖頭加擺手,他現(xiàn)在學(xué)功夫已經(jīng)晚了。</br> 趙叔突然害羞,他站起來走幾步,再坐回去,一口氣道“我就想跟那大人物合照,放家里掛起來,當(dāng)傳家寶。”</br> 茭白“……”</br> 這事兒茭白答應(yīng)了下來。只要他能活著上岸,聯(lián)系上戚以潦,大叔的心愿實現(xiàn)起來應(yīng)該不難。</br> 戚以潦不愿意,茭白就多念幾頁書。</br> 要是戚以潦還不同意,那茭白就……多讀幾頁。</br> 外面的人耐心已經(jīng)沒了,正在砸門。</br> 趙叔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情急之下把人救了,話也談了,現(xiàn)在到了最麻煩的一步。他不知道要怎么讓大家伙放過茭白。</br> “就說我是你兒子?”茭白出主意。</br> 趙叔“……他們知道我連對象都沒談過。”</br> 茭白的神經(jīng)末梢是松散的,身上暖了,他就犯困“遠(yuǎn)房親戚家的,朋友家的,隨便哪個?”</br> “都不太行。如果是認(rèn)識的,那我為什么不早早站出來,等你掉海里了才跳下去撈你?”趙叔扣扣棉服身前被煙灰燙過的小窟窿,不假思索地說,“你要是小姑娘就好了,我還能說咱倆曾經(jīng)好過,挺長時間沒見了,你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我在這貨船上面,就偷偷來船上看我。我一下子沒敢相信,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下去救你。”</br> 趙叔的嘴還沒閉上,便聽見年輕人來一句“那就這么說。”</br> 他人都傻了。</br> “……你是男孩子啊。”</br> “這有什么關(guān)系。“茭白伸長手臂去拍趙叔肩膀,不愧是大個子,快兩米了吧,他邊拍邊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在意這種小細(xì)節(jié)。”</br> 這大叔的思路好,狗血味足,茭白二話不說就采用了。</br> 趙叔不是很想用這套說詞。</br> “那這樣,你告訴你的同事們,你之前在一酒吧或者哪見過我兩次,一時沒認(rèn)出來,于心不忍才救我。要是你同事質(zhì)疑,你還可以臨時發(fā)揮,擺出一副尷尬窘迫的樣子,說你其實對我有那意思。”茭白聳肩,“簡單粗暴。”</br> 趙叔目瞪口呆。</br> “二選一,你看著來,我都無所謂。”茭白把選擇權(quán)交給了下海救他的大叔。盡管對方?jīng)_的不是他這條命,是他社交圈里的戚家。</br> 趙叔猶豫不定了好一會,他出去應(yīng)付同事們,鼻青臉腫地回來。</br> “我用了你說的第二個說法。上岸后你一定要和戚家解釋啊,我們沒那樣的。現(xiàn)在大家發(fā)泄過了,就沒事了。”</br> 趙叔揉著被踹青的腰,他對著茭白扯扯流血的嘴角,“嘶嘶”兩聲,安慰道“沒事了啊!”</br> 茭白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不像是大叔說的沒事。</br> “你罵我,用最大的聲音,說最難聽的話。”茭白忽然說,“快一點。”</br> 趙叔腦子轉(zhuǎn)不過來“我為什么要罵你?”</br> “讓你罵就罵,哪來為什么。”茭白不耐煩,“你因為我被同事們打了,心有怨氣,撒我身上啊,懂嗎?”</br> 趙叔似懂非懂。</br> “我說一句,你說一句。”茭白把玻璃瓶貼到臉頰上面,“婊|子,賤|貨,我這樣都是因為你,你跑什么,好好伺候我,有病?你有病又怎么樣,跪下!”</br> 趙叔嚇得跳起來,身上的傷被牽動到了,他疼得很,黝黑的臉有點扭曲“不行,不行不行,我罵不出口!”</br> 他一個勁地?fù)u頭“我不是那種人,我罵了,大家不會信的。”</br> 茭白問道“他們見過你跳海救人嗎?”</br> 趙叔說“剛才是第一次。”</br> 茭白又問“他們知道你對男孩子有想法嗎?”</br> 趙叔搖頭。</br> 茭白把玻璃瓶往眼皮上滾,舒服得發(fā)出嘆息“那不就得了,凡事都有個第一次,別浪費時間。你被打了之后的火氣最大,容易昏頭。再拖下去,就不像了。”</br> 趙叔有一點動搖“可我都跟他們說,說我對你那什么了,我還打你?”</br> “可以啊,”茭白呵呵,“以愛之名嘛。”</br> 趙叔無法理解。他就在茭白的催促下,照著罵了。</br> 外面的嘈雜聲漸漸消失。</br> 趙叔以為完事了,沒料到接下來的一幕幕才是重頭戲,他全程都處在一個看施||虐|現(xiàn)場的驚悚狀態(tài)。</br> 茭白動用小房間里的多個東西,把自己搞出一身傷。</br> 趙叔眼睛都紅了,他被同事們暴|打,都沒這孩子的傷嚴(yán)重,慘得他都不忍心看。</br> “你這是干什么啊?”趙叔茫然。</br> 茭白換回原來的那身衣服,他暴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是掐痕淤青,整張臉被他抽得紅腫不堪,一只眼角還磕破了流著血,但他在笑,眼神黑亮“你跟我出去就知道了。”</br> 趙叔帶著奄奄一息的茭白出了房間,船艙走廊上有兩個船員在抽煙打嘴炮,他們看過來時,嘴邊的話都跑沒了影。</br> 他們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br> 趙叔在茭白的指導(dǎo)下,將他帶到了甲板上面。</br> 茭白的羽絨服還沒要回來,只穿著破爛的濕毛衣,風(fēng)吹得他每根骨頭都疼,他佝僂著背搖搖晃晃,隨時都會摔倒。他這樣子,給人一種還不如墜海一了百了好。</br> 不一會,其他船員都見到了慘不忍睹的青年。</br> 其中一個對趙叔拳打腳踢,恨不得把他掛船帆上的人,佩服地豎起大拇指“大個子,你下手可真狠。”</br> 趙叔都不好意思跟他對視,怕露餡。</br> 年輕人模糊的聲音落入趙叔耳中“這樣一來,你的同事知道你救我,也怪我怨我,他們對你的敵意能少一點。另外,他們知道你心狠的一面,也不會繼續(xù)肆無忌憚地為難你。人善被人欺,你惡了,別人就怕了。”</br> 趙叔渾身一震,這孩子……</br> 茭白說了該說的就開始嘔吐,船上真他媽暈。</br> 他這身傷,不光是向船員們表露大叔的立場,盡量不讓大叔因為救他一事被同事們孤立,還有更重要的用處。</br> 中午,茭白在趙叔房里吃了一點東西,說要回貨艙。</br> 趙叔啃饅頭的動作一停,他張嘴就往外噴饅頭碎渣“怎么還回那里?你羽絨服還沒要回來,脫軍大衣干什么?”</br> 茭白糊弄道“貨艙里黑漆漆的,讓我有安全感,趙叔,你兩小時后去那喊我啊,我睡得沉,你大點聲,兇一點,不然我醒不來。”</br> 不等趙叔再問,茭白就走了。</br> 這個點,船員們都在進(jìn)食,茭白暢通無阻地回了貨艙。</br> 老頭在里面。</br> 茭白沒進(jìn)去,他在外頭等。</br> 貨艙里因為老頭的到來,多了一絲飯菜的味道,他就從門縫里塞進(jìn)去吃的,這次比前幾天都要謹(jǐn)慎。</br> 正當(dāng)老頭要走的時候,一只手從門縫里伸出來,抓住了他的腕部。</br> 齊子摯也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他將半邊燒傷的臉貼上去“外面是什么情況?”</br> “船還在打轉(zhuǎn)啊!”老頭被嚇到,有些反胃。</br> “你們帶走的那個人……”齊子摯嘶啞道,“死了嗎?”</br> “怎么可能,我們又不是海|盜。”老頭煩透了,收一筆錢牽扯到的事怎么就這么多,現(xiàn)在他還要提防那個被發(fā)現(xiàn)的年輕人將他供出來。</br> 航行一帆順風(fēng)的時候藏人頂多被埋怨幾句,請客喝個酒就行。</br> 可航行遇到鬼事,那他收錢偷運(yùn)人的事曝光,就完了。</br> 老頭本來想著,那年輕人要是快醒了,他就在那之前一刀將人捅死,趁大家不注意把人丟海里。</br> 后來人沒醒,他不需要冒險出手,直接把人丟出了護(hù)欄外。</br> 可誰知,大個子殺了出來。</br> 現(xiàn)在老頭的處境很不妙,腕部還被抓著,門里那位明擺著就是還要聽別的內(nèi)容,他把火往瘸子身上放“人在大個子那,被搞了幾個小時!”</br> 老頭說著就掙脫出來,轉(zhuǎn)身走人。拐了個彎,他就停了下來。</br> 茭白擦掉鼻子底下的血,笑道“大爺,別摸你那匕首了,我要是想把你往貨艙藏人的事說出來,早就說了。”</br> 老頭眼里的狠毒收了回去,聽年輕人的意思,是要跟他談條件。</br> “回聊。”茭白把沾血的羽絨服領(lǐng)子理了理,他扶著腰,叉著哆哆嗦嗦的腿,慢慢吞吞地越過去。</br> 老頭看到什么臟東西一樣,暗罵一聲晦氣。</br> 茭白進(jìn)了貨艙。</br> 他咳嗽了幾聲,拖著腳步往里走。</br> 齊子摯正在哄禮玨吃飯,聽到響動,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br> 靠在齊子摯肩頭的禮玨睜大眼睛“是茭白!”</br> “茭白回來了……他回來了……”</br> 禮玨踉蹌著爬起來,朝聲音來源地飛奔過去,他不時磕磕碰碰,嘴里發(fā)出吃痛的呼叫。</br> 齊子摯開手電給他照亮前方,腳步也跟過去“慢點!”</br> 禮玨撲到茭白面前,哭腫了的眼睛里流出兩行淚水“你怎么樣?你有沒有事?”</br> 說話的時候,手也往茭白身上碰。</br> 茭白慘叫。</br> 禮玨僵住,他急急忙忙回頭去他大哥那,拿了手電一照。</br> 那束光下,是一個殘破的人。</br> 禮玨想到了一個可能,他手里的手機(jī)往下掉,被齊子摯從半空接住。</br> “大哥,都怪你!”禮玨哭叫著拍打齊子摯,“你為什么要把茭白推出去?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啊!”</br> “你還說他會告發(fā)我們,要帶我換地方躲!我說不會你不信!他要是告發(fā)了,我們不早就被發(fā)現(xiàn)了嗎?”禮玨哭得不成樣子。</br> 齊子摯一只手往弟弟臉上抹,給他擦眼淚,一只手拿著手機(jī),將茭白從頭到腳找了幾遍。像是在確認(rèn)真假一樣。</br> 茭白咳出一口血水。</br> 他故意先仰頭再垂頭,方向是對著齊子摯噴的。</br> 齊子摯的下巴上濺到了一滴淺淡血跡,他抬手抹掉,捻了捻指尖,鋪滿恨意的眼底沒有起伏。</br> 而禮玨的身子晃了一下,淚眼婆娑地走向茭白,手顫抖著伸過去。</br> 茭白剛才就被這位碰到了傷處,這會有陰影,他立即低叫“別碰我!”你離老子遠(yuǎn)點!</br> 禮玨的小臉煞白。</br> 茭白干笑“我太臟了,你不要碰我了。”</br> 禮玨張了張嘴“對不起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我以為你怪我……茭白,你別怪我,求求你了……”</br> “不怪你。”茭白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向齊子摯。</br> 對方以一個保護(hù)的姿勢站在禮玨身后,投過來的目光里沒有半分內(nèi)疚。</br> 茭白除了沒被輪,傷都是真的,他狼狽不堪的姿勢蹲下來,艱難地躺到地上,蜷縮著手腳閉上雙眼,呼吸又亂又弱。</br> 只有恨不行,那就加點料吧。</br> 為了搞定齊子摯,他連自己都能下得了手。</br> 至于把齊子摯跟禮玨暴露出來,那是不行的。</br> 一旦到那一步,齊子摯就會發(fā)瘋,要么殺死船上所有人,同歸于盡,要么自殺墜海。</br> 為什么不行呢,</br> 因為小助手昨天才回復(fù)他,好友進(jìn)組后生死和他無關(guān),沒進(jìn)組前必須活著,死了就是失敗。</br> 這么重要的信息,他不問,助手就不說!</br> 茭白心想,他真的得快點了。</br> 禮玨跟沈而銨都是坑身邊人,自己死不了的主角。</br> 其他人就不好說了,尤其是在岑家賣命的郁嶺。還有外面看起來風(fēng)度翩翩俊雅至極,成功又成熟,內(nèi)心卻死透了,甚至都開始腐爛的戚以潦,有極其嚴(yán)重扭曲的厭世傾向。</br> 禮玨捂著嘴哭了許久,哭累了就在他大哥的懷里睡了過去。</br> 齊子摯脫下外套鋪在地上,讓弟弟輕躺下來,他瘸著腿走向茭白,俯視片刻就坐下來,打開了手電筒。</br> 茭白的嘴里發(fā)出夢囈。</br> “好冷……”</br> “別打我……輕點……求求你輕點……救命……”</br> “我錯了……我好疼……我趴好……我自己趴……別過來,都別過來……啊!”</br> 瘦弱的身子猛然一陣痙攣,牙齒把下嘴唇咬得血跡斑斑。</br> 齊子摯嘲諷“演給我看?”</br> 他抓住青年潮濕的頭發(fā),指腹蹭到對方的額頭,觸及的溫度滾燙無比。</br> 發(fā)著高燒的人在說胡話。</br> 齊子摯松開指間的發(fā)絲,漠然道“不要怪我狠心,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br> “如果你遭此罪還不安分,想要像利用小霜那樣利用小玨,我就是死,”他湊近還在夢囈的青年耳邊,輕聲說,“也會帶上你。”</br> 齊子摯聽到了什么,他面上的憎恨有一瞬的停滯。</br> 青年不停揮手,想要抓出什么。</br> “媽媽……”</br> “媽媽……我在這啊……媽媽……”</br> 這一刻的他不是平時的任何模樣,他脆弱無助,卻又不是痛苦悲傷,而是翹起帶血的唇角,沒有血色的臉上揚(yáng)著笑容。</br> ――像瀕死之人夢見了一生最溫暖的太陽。</br> 齊子摯關(guān)掉手電筒,視野里變得黑暗,他就要起身,衣角被捉住了。</br> 那是兩根又白又細(xì)的手指,力道很重,透著執(zhí)拗。</br> “媽媽……”青年把臉蹭上去,笑得單純又美好,“媽媽……”</br> 齊子摯一點點撥開那兩根手指,頭也不回地離開。</br> 喊了半天的茭白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活躍度過了25,他又閉上眼簾,昏死了過去。</br> 不知過了多久,貨艙外傳來趙叔的吼聲“出來!”</br> 茭白沒醒,他是真的醒不過來,意識很沉重。</br> 禮玨慌得淚流不止“怎么辦怎么辦?大哥,不能再讓茭白去了啊,他都那樣了,再來一次,他會死的!”</br> 齊子摯說“跟你沒關(guān)系。”</br> “他是我鄰居啊,我們一起長大的,怎么會沒關(guān)系!”禮玨埋怨地瞪了眼大哥,咬著唇哭,“你不幫他,我就沖出去!”</br> 話音剛落,就被一擊手刀敲暈。</br> 卻沒倒地。</br> 被一雙手臂接住了,被讓他磕到哪兒。</br> 齊子摯找了一個安全的角落安置好弟弟,他原路返回,看著快燒死了的茭白。</br> 貨艙外的船員還在吼,如果他沒見到要找的人,勢必會踹門進(jìn)來。</br> 齊子摯彎了腰,動作輕柔地抱起茭白,然后,</br> 將他送到了地獄的入口處。</br> 去吧。</br> 茭白被齊子摯掐醒,他頭重腳輕地出了貨艙,沒走幾步就往地上栽。</br> 趙叔及時把他扶住,用軍大衣給他裹上。</br> 什么也沒問,只想不能讓人死了,常用藥什么的都有,趕緊讓他吃。</br> “大個子,你這又是打的,又是扶的,一會一個樣啊!”</br> 茭白聽到老頭沒事找事的聲音,他沉重的眼皮撐開了一點,燒紅的眼里有幾分戲謔。</br> 老頭皺巴巴的臉一僵,裝作無意地走過去,和他擦肩。</br> 茭白吐息炙熱紊亂,字句卻很清晰,滲著冷意“里頭兩位晚上不吃,別給他們送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