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抬起手擦擦額頭的汗，一看袖子上竟有了一抹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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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雖然表面上他是為所欲為那個角色，可精神上，這確實是一場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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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開始的時候，他處于狂怒之中，只想像野獸一樣肆無忌憚地傷害對方。但是，漸漸地，作為人的驕傲與惻隱開始暗中磨損他的盛怒，那激憤的情緒不知不覺中像漏氣一樣悄悄散逸。到后來，他甚至在心底希冀，這一掰下去，她就說了吧，他也真的不想再繼續折磨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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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且，萬一她真的說得出做得到，在自己身上留了后手，若她一下撐不住咽了氣，自己的命怎么辦？這也是他不得不顧忌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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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恨的是她就這樣沉默，讓他一時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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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終于到她整只左手已經沒有關節可以繼續拆脫，面條一樣軟垂下來，于是他也像松了一口氣，抓住這機會暫且停下，站起身去倒了杯水，然后坐在萬素飛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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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發現她也在看他，劉海被冷汗溻得透濕，緊緊粘在額頭和眼皮，縫隙間露出的半點瞳仁，卻還是盡力維持著似笑非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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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滿腔恨意的血土中，不知怎的生發出一點憐惜的綠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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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猶豫又猶豫，到底黑著臉，把水杯靠近她鮮血模糊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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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低頭喝了，看得出她很渴，那冷汗早已流濕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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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還要么？”他一邊痛恨著自己怎么對這蛇蝎女人心軟，一邊又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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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微弱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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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周榮去把整個紫砂壺拿來，給她自己叼著壺嘴，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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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接下來該怎么辦呢？他心里其實有些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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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亂著，身邊的女子卻似乎說了一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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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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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說什么？”，那聲音實在太低，他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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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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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看著她，完全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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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果我無緣無故被人下毒，而且利用……也會如此的生氣吧”，她的嘴唇吃力地一張一合，眼睛好像睜不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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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話進入耳中，周榮只覺得喉間骨鯁的一塊，瞬時好像被一股熱流沖開，其實他到底有多恨下毒這事情本身？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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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可后悔了？”雖然心里已經舒暢很多，表面上他還是端著架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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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他又聽到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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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后悔……我理虧，但我必須……”，她斷斷續續地說道，“為了我的目的，我連自己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又怎么能顧惜到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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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傷害的人，如果恨我，就讓他們來報仇好了，就像現在我對我的仇人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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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默然，難怪她在整個過程中，并沒有一點收回手的意思，任由他怎么擺布，如果不是能從渾身無法控制的痙攣看出她的痛苦，簡直讓人以為他在折騰一個死人。她有她的狠厲，可也有她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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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說這話，是向我道歉么？”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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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半是……另一半是告訴你，不要擋在我的路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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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差點又被這后一句話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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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半晌，才說，“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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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按我說的那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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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按她說的，明明知道受控制，還裝做若無其事么？周榮心里咬牙，又生氣起來，但這次已經不像先前那么激烈，他停頓了很久，終于再次開口，“如果……朕說如果……饒你不死，只要你遠遠離開京城，這輩子別讓朕看見，你肯交出解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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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此滔天大罪，輕言赦免，平時來看實在是一萬個匪夷所思，可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萬素飛本人的提案，這條似乎是現在唯一可以妥協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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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想到，萬素飛絲毫沒有他想象中的狂喜，而是疲憊地笑著搖搖頭，依舊吐出兩個字：“不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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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氣急敗壞，這是什么頑固的女人！他都已經退讓到這個地步，她居然還一動不動，到底是誰快死了啊，她拿什么資本跟他談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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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為什么？”他咬牙切齒地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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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們今天的勝負，就是一輩子的勝負……”，萬素飛昂起頭，傲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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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整個人震了一下，這女人的目的，從來就不是求他饒恕這么簡單，在她意氣風發的時候不是，到狼狽如現在的時候，依然不是。她是來求取勝利的，求取對他，這個九五至尊的男人，的駕馭和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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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現在，正是他們第一次、正面、激烈的交鋒，以兩個人都烈馬一樣的個性，誰能降伏對方，就是一生，例如同意萬素飛的提案，以后就永遠沒理由把這下毒之事再翻出來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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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雖然也有愧疚，但完全可以拋開那些一心求勝，相反地，他卻困囿于憐憫的感情，差點忘記了這是一場已經開始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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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意氣再次被激發起來，他手上是天下，是威權，是武力，在這件事情上，甚至還占著公理，這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憑著一個人的膽氣、機謀和忍耐，居然就癡心妄想要打敗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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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他冷笑起來，不再說話，動手去解開萬素飛身上綁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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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當然不是發慈悲要放過她的意思，而是由于她另一只手剪在身后，要拿出來，就要解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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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過，繩子解開后，周榮沒有再綁起來，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左手的時候她都沉默了，而現在，就更加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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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拿起她的右手，一樣撕去袖子，抻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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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的指尖冰冷，津津地全是汗。他下意識地用袍袖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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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不那么濕了，可還是冷，冰涼冰涼地跳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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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捏著她，突然就覺得，很想把它捂暖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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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媽的，這個念頭實在是……隨即他在心里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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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打起精神來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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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一瞬間，突然有一個一直想問而在這時又顯得十分突兀的問題撞進他腦海里：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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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靠著床腳坐著，看著自己的手斜斜伸上去，搭在那個男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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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無論他還是自己，她都只給了兩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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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低頭，或者殺了她，對那男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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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同樣，勝利，或者死亡，對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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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現在，似乎她離前者更近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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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力道已經幾次想要捏緊，卻始終沒有那鉆心的疼痛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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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說明，他在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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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所有那些行為說話，策略或是真心，不外乎這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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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鮮血淋漓的嘴角，也不由挑動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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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男人的眉頭皺緊，突然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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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自以為準備好一切的迎擊，卻萬萬想不到這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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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空氣一瞬間撕裂，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尖叫聲陡然直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