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話 上古遺珍
七日之后,密云縣一處禮堂里,兩只特制的玻璃水箱在大號鎂光燈照射下閃閃發(fā)光。為了安全著想,水箱沒有封頂,如果想提前結(jié)束比賽,踩到缸底的臺階上就可以立刻出水呼吸。
江珧抬頭讓吳佳給自己上妝,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冒汗。這是《非常科學(xué)》欄目組的一期特別節(jié)目,邀請來的人有媒體、當(dāng)?shù)毓賳T、科普學(xué)者、忠實信徒等,在攝影機(jī)和兩百余名觀眾見證下,公證人員對箱體做了檢查測試,證明沒有造假嫌疑。
圖南的神色也很嚴(yán)肅,他眼前擺著兩只打開的大號拉桿箱,里面亂糟糟塞滿了衣服。
“到底選哪一件好呢?”他輕輕咬著嘴唇,似乎非常苦惱:“v領(lǐng)帽衫入水效果不錯,但是透明度不夠,出水又太貼,不性感……”
江珧青筋一跳,呼地抽了他一掌:“馬上要決斗了,你還有心思考慮穿什么!”
圖南睜大眼睛:“那當(dāng)然了,不英俊,寧勿死!”他一件件把衣服抽出來擺弄,又隨手扔到地上,幾分鐘就形成了一片奢飾品牌展示攤位。
江珧以手扶額,無奈極了:“你是雄性的吧,鯤鵬有那么愛美嗎?”
圖英俊嗤了一聲,流露出鄙視的態(tài)度:“生物界都是雄性比雌性漂亮,外形不夠威武壯麗,怎么找得到老婆?人類男性才是最奇怪的,先天生得丑怪就算了,還不知道勤加打扮,一個個邋里邋遢影響市容,真為人類女性感到悲哀。”他埋首于衣物堆里奮戰(zhàn),最終抽出一件白色亞麻襯衫,敲定了登臺服裝。
節(jié)目開拍了,江珧首先對兩人做了簡單介紹,李悟一身穿青色道袍,眼觀鼻鼻觀心,顯得風(fēng)骨宛然。他抬手向觀眾行了個拱手禮,就在瞬間,那幅寬大的袖子下閃過一抹艷麗紅色,他戴上了珊瑚手串!
江珧朝圖南看過去,他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不著痕跡地向帶子點一下頭。斗法正式開始,公證員掐表,兩人同時入水。李悟一盤腿而坐,雙目緊閉,手掐指訣。圖南則怡然自得,像站在自家院中一樣,抄著口袋微笑。
不愧是海洋生物,圖南在水中呈現(xiàn)出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超凡姿態(tài):白皙的皮膚上流動著粼粼波光,衣袂輕靈起伏,發(fā)絲隨水波動蕩飛揚,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像是能吸住人的靈魂,這便是遠(yuǎn)古的魔怪,穿過時間的深淵伸出了誘惑之手,直達(dá)靈魂深處。江珧一時出神,無法移開目光,圖南朝她擠擠眼睛,吐出一串調(diào)皮的氣泡。
水下閉氣的世界基尼斯記錄是十五分鐘,那是經(jīng)過特殊訓(xùn)練的專業(yè)人員,利用冰水暫緩血流和心跳速度才能做到,普通人根本撐不到這么長的時間。果不其然,兩分鐘后,李悟一開始顯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他雙手摳住喉嚨,全身抽搐,臉上的肌肉都因窒息而扭曲。
“快出來!”江珧忍不住大叫。雖然初衷是為了揭穿騙局,但斗法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圖南并非人類!
觀眾們緊張地紛紛起立,救護(hù)人員也站到水箱旁邊,準(zhǔn)備進(jìn)行急救。然而意料不到的事發(fā)生了,李悟一在長達(dá)一分鐘的痛苦掙扎之后,又漸漸平靜下來,恢復(fù)了盤腿而坐的姿勢。
他竟然堅持住了!在場的人無不嘆服,再看另一方,圖南竟然輕松如常,透過水箱饒有興趣地打量對手。
江珧擦了把汗,退到觀眾看不到的后臺,繼續(xù)觀賞這場跨越種族的比試。
“你該不會是為他擔(dān)心吧?”吳佳見她眉頭輕鎖,撇嘴道:“圖大魔王是真正的水族,陸地才是第二生存環(huán)境。”
“鯨魚是哺乳動物,也需要換氣呼吸的吧?”
“鯤鵬不是鯨魚啦,只是外貌有那么點像而已。”吳佳不知道如何定義這百科全書上沒有的生物,只能籠統(tǒng)地道:“鯤鵬是生來就做王的,傳說中溟主從極北深淵的海底火山中誕生,睜開雙眼的瞬間,就能呼喚所有水族向他臣服。”
傳說描述波瀾壯闊,可江珧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卻是一只圓滾滾胖嘟嘟的小鯨魚,嚶嚶叫喚著讓人來喂他。
“那別的鯤鵬呢?在世界各地的海里做王嗎?”
吳佳一愣,搖搖頭:“沒有別的鯤鵬,從我們?nèi)煽诙鄠鞯挠涗浛矗斓亻g就只有這么一頭。”
“那可奇怪了,就算沒有兄弟姐妹,也總有父母把他生下來吧?”
吳佳被問住了,想了半天才道:“這我還真沒想過,大概鯤鵬吃的太多,所以只能容下一頭存世?”
說話間,李悟一又開始出現(xiàn)窒息抽搐,已經(jīng)五分鐘了!江珧奔回場中,幾乎忍不住想要說出比賽真相,讓這個固執(zhí)的人類趕緊爬出來。然而,不知是靠著毅力還是什么未知力量,李悟一竟然第二次忍了下來,手指從脖子上拿下來時,那里留有鮮明的指甲印記。
在場的人像繃緊的弓弦,任何一點刺激都能讓他們跳起來。唯獨圖南冷漠淡然,像觀察實驗室里的小白鼠一樣盯著對手,仿佛他的掙扎只是一出有趣的表演。
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兩個人已經(jīng)刷新了世界吉尼斯紀(jì)錄!李悟一仿佛溺水般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過多次,連救護(hù)人員都不可置信他居然每次都忍了下去。至于圖南,已經(jīng)因為無聊開始打哈欠了。在場的信徒有的下跪膜拜,有的痛哭流涕,而科普專家則完全摸不著頭腦,只能歸結(jié)到人體潛能的神奇。
接下來的事,是包括江珧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意外。許多年之后,這恐怖一幕還會在某些人的噩夢中出現(xiàn)。比賽進(jìn)行到四十二分鐘時,李悟一開始再次掙扎。當(dāng)大家都以為他會像前面許多次一樣繼續(xù)下去時,男人的軀體突然冒出許多氣泡,整個水箱像被煮沸了一樣翻滾,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意外不過眨眼之間,連救護(hù)人員都反應(yīng)不及,兩三秒后,水箱里恢復(fù)平靜,李悟一道長的身軀仿佛一具在沙漠中脫水而死的干尸,萎縮成一團(tuán),靜靜漂浮在水面上。
水箱底下,紅色的珊瑚珠散落一片。
“死人了!死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貫穿了天花板,接著便是無法制止的騷亂。圖南從水箱中爬出來,跳到江珧身邊,“哎呀,沒想到他這么堅持,耗光了也不肯服輸呢。”
江珧盯著那具干尸無法轉(zhuǎn)移視線:青紫色的臉孔痛苦而扭曲,干枯的眼珠從眼眶中爆出,五指呈爪狀死死摳住喉嚨。這絕不是溺死的人應(yīng)該呈現(xiàn)的樣子!救護(hù)人員用最快的時間把李悟一打撈出來,但這幅干枯的軀體連做人工呼吸都沒有必要。
“不要看了。”圖南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扶到一邊。
“怎么……怎么……”江珧喉嚨發(fā)干,一句話都說不出。
“一會兒再跟你解釋。”圖南走回場中,應(yīng)付抓狂的群眾和隨之而來的警察。
坐在回程的車上,江珧只覺渾身脫力。不用說,這期節(jié)目肯定無法播出了,至于造成的影響,就不知會到何種地步。
“你怎么對警察說的?”
“我說我用了魔術(shù),誰知道對方那么傻,硬憋著不上來?”
“他們信了?那在場的觀眾怎么辦?奇怪的尸體怎么解釋?”
“嘖,好麻煩,善后交給白澤好了。他跟上層有來往,捂住這么件小事還是很容易的。”圖南絲毫沒有被一個人類的去世而影響,他輕輕吹著口哨,仿佛剛從野外郊游歸來。
“告訴我,那手串到底是什么。”江珧看向圖南,眼神從未有過的嚴(yán)肅。“你趁人不備,把珠子從水底撈上來拿走了。”
哨聲止住,圖南看向車窗外的景色,開始出神。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上古的時候,一位有大能的神祗很喜歡這串珠子。這其實是一串很普通的珊瑚珠,但是她佩戴過很久,多年后,便殘存了些神力在里面。”
“李悟一是靠著這手串里的神力才能治愈傷病,并且在水下堅持了那么久的?”
“其實,理論上人類是不能使用神器的……”
“什么神器!那東西把他吸干了,變成干尸了!”當(dāng)場目睹慘劇,給江珧的心理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創(chuàng)傷,此刻她控制不住情緒叫出來。
“那是因為有人進(jìn)行了改造。”圖南從懷中掏出手帕包裹的散珠,輕柔地?fù)芘鼈儭I汉髦樯细街哪枪闪α恳呀?jīng)消散,時光的磨礪籠罩上去,潤澤美麗的珊瑚變得黯淡陳舊。
“那位神祗的能力非常溫和,不可能造成這種事。有人把李悟一的靈魂跟這手串連到了一起,只要他使用過度,殘存的神力用光后,手串就會繼續(xù)吸取他本身的精氣,直到榨干抽空。”
“那么說李悟一根本不知道?”
“我想他完全不知情。如果提前知道,就不敢在水箱中停留那么久了。變成干尸的原因,是他在水下用手鏈不停治療自己,最后把靈魂耗個精光。”
車廂里陷入了沉默,江珧試圖努力去理解這一切,但有個小小的念頭在心底不停跳動。
有人故意把手串改造了。
是誰,能拿到這東西施展法術(shù),又不讓物主知道?
回到北京市區(qū)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蟬聲嘶鳴,七月的夜悶熱難耐,人即使在靜止?fàn)顟B(tài)也渾身冒汗。江珧心力憔悴,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jìn)樓道,卻發(fā)現(xiàn)每一層照明燈都不亮。正巧一個鄰居舉著手電下樓,江珧打聽,他憤憤罵道:“供電局那幫孫子,直接拉閘限電了!四個多小時還沒恢復(fù),這么熱的天沒空調(diào),人都快著火了!”
江珧無奈,用手機(jī)照著一路爬上九樓,見門外的電箱開著,地上扔了一盒散亂的工具。看來停電后卓九立刻跑出來維修,發(fā)現(xiàn)是整體停電后,絕望到連工具都沒收拾就進(jìn)去了。江珧拿出鑰匙開了門,撲面一股熱浪,像走進(jìn)桑拿房一樣。
昏黑的屋里只點了一根蠟燭,卓九一言不發(fā),彎腰垂首坐在沙發(fā)上,有人進(jìn)門都沒反應(yīng),顯然是熱昏了頭。她丟下包,擔(dān)心地走過去。
“阿九?”
沒有回答。
借著那點燭光,江珧看到他渾身皮膚發(fā)紅,眼神都直了。中暑了?江珧伸出手去觸摸他的額頭,結(jié)果嚇了一跳,卓九體溫滾燙,少說也有四十度。
卓九尹的視力幾乎要消失了,只有熱,熱,熱。黑暗中那團(tuán)溫軟的馨香靠了過來,一只涼涼的小手搭在額頭,給瀕臨崩潰的理智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就像那回憶過千萬次的邂逅一樣,她清朗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
“怎么,你生病了嗎?”
他伸出胳膊,壓住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撫摸輕嗅。她的溫度,她的氣味,她的皮膚……他像個即將爆炸的巨大熔爐,一觸即發(fā)。江珧又感受到了那極具誘惑力的荷爾蒙氣場,而這次,濃烈到無法拒絕。
卓九抓住她的手腕猛然一拖,把她壓在身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