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什么時候有女朋友了?!媽媽怎么不知道」
「一覺醒來我當婆婆了」
「怎么認識的」
少年謹慎地回答:“網上認識的。”
「居然還是網戀!」
「網戀不是風險很高嗎, 憂心忡忡崽別被騙了」
「相信崽崽的眼光」
嚴雪宵望著屏幕微微蹙眉。
電腦前的少年惴惴不安說完話,忽然瞥見嚴雪宵的麥克風打開了。
他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時候上線的,以及有沒有聽到他的話, 原本還算平穩的呼吸像滾落到地板上的玻璃珠般不穩, 他盡力克制自己的呼吸聲。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耳機里傳來低低的嗓音:“糾正一下——”
“是男朋友。”
很好聽的音色,清冷得仿若海面沉寂的月色,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如同被輕輕一勾拽入無人的深海。
直播間僅安靜了片刻。
「啊啊啊啊啊啊, 男朋友!」
「原本惋惜說好的妹子沒了, 但這聲音好好聽, 我宣布就是我兒媳婦了,兒媳婦速速露臉」
「聽起來好配」
「不過有個問題, 崽崽知道網戀對象是男的嗎」
沈遲完全沒想過虛擬女友會是個男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大腦才從茫然的狀態中回復。
少年的視線緩緩從電腦滑落到手機上, 望著屏幕上寫到一半的文字,緊握手機。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以為自己在她心目中是特別的, 然而那個會對他說晚安、會每天看他直播、會給他畫小獎杯的溫柔女生并不存在,陪伴他的只是一個虛影,他不知道對方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或許,全都是假的。
少年垂下頭把文字全刪了, 接著發過去一句。
【沈遲】我不喜歡被人騙
他還記得自己在被告知抱錯后害怕被送走, 晚上躺在床上不敢閉眼, 怕一閉眼就到了陌生的邊城, 他已經不記得那段時間是怎么熬過去的了。
可女人微笑著說帶他出國, 他抱著行李箱坐在座位上,女人消失在了他眼中,他這才意識到——
被拋棄了。
他不想被拋棄,他回到門外,沒人給他開門,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淋得他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濕透了,旁人憐憫地看著他,只有奶奶會給他開門。
后來,奶奶也離開了。
少年垂下眼,沉默地刪除了嚴雪宵的微信,原本想向心動小鋪的客服投訴,可想了想還是沒有點開。
*
嚴雪宵望著屏幕上的消息輕抿唇,他以為只是虛擬戀人,原來對面把他當虛擬女友了,他打了長長的一段話,屏幕上卻劃過一條消息。
「請先發送好友驗證,對方驗證通過后才能聊天」
他看不出情緒地合上手機,看了眼腕表的時間,從宿舍走到咖啡廳。
瑞文走進咖啡店,望見吧臺上擦拭杯子的青年,驚訝地說:“你錢用完了嗎?”
“原本想多存點錢。”
嚴雪宵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聽說你在養小孩兒?”瑞文第一次察覺出青年的情緒似乎和平日不太一樣,他小心翼翼說,“養孩子是很費錢,你家小孩兒還好嗎?”
青年停下擦拭杯子的手,望著一直沒有動靜的手機,不咸不淡地開口:“白養了。”
*
在莊州看來,沈遲是個很準時的人,所謂的準時是指從不早到也不晚到,剛好在鈴聲響的前一秒進入教室。
可今天卻遲到了。
少年昨晚似乎睡得不好,眼底的青黑比平時都要重,冷著一張臉,坐到位置上也不說話。
施梁悄聲問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莊州壓低聲音:“我看像是失戀了,之前整天手機不離手,今天一條消息都沒發過。”
“那要怎么辦?”施梁語氣擔憂。
莊州沒談過戀愛,他點開了一名情感博主的微博,認真鉆研后篤定開口:“治療失戀最好的方法是開始一場新的戀愛。”
聽到莊州的話,施梁打開手機,手機里是個穿白裙子的女生,他朝沈遲的方向遞了遞:“她叫林醉,是紅姐從鄉下接來的女兒。”
莊州不認識紅姐,好奇地看了手機一眼,即便照片模糊,依然能看出女生氣質出塵,他下意識說了句:“好清純。”
他的話音落下,少年冷冷地看過來,他不明白清純這個詞怎么了,不過情感博客上說失戀的人心情都琢磨不透的,他立馬收聲。
以前沈遲覺得上課的時間過得很快,戴著耳機趴在桌上一天就過去了,可今天的時間格外漫長。
施梁收了手機,走回座位前想起什么似地開口:“對了,我昨天在醫院看見你媽媽住院了,不過沒顧得上問是什么病,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沈遲頭也沒抬。
“不去也沒關系。”施梁觀察著沈遲的表情,怯生生說,“我看表情應該不是什么大病。”
少年無所謂地戴上耳機趴在桌上,只是他下課后朝著出租屋走,忽然腳步頓了頓,走到學校門口的水果店。
“買水果嗎?”老板熱情地打招呼,“要不要看看橘子,邊城橘正好應季,十塊錢三斤。”
“果籃多少錢?”
“果籃就要貴點了。”老板看出他是個學生,委婉勸,“什么水果都有,一個籃子就要一百四十。”
聽到價格沈遲頓了頓說:“給我拿一個。”
“那好。”老板將擺在最里層的果籃遞給他,“買這么貴是要送人吧?我們店里的水果新鮮,他嘗了一定特別高興。”
沈遲沒應聲,付了錢拿上果籃走向醫院。
縣醫院的人并不多,只不過他走到醫院門口才發現,他并不知道季媽在哪個病房。
他正要轉身離去時,瞥見前方季爸扶著季媽出了病房,他的腳步停了停,跟了上去。
季爸和季媽的速度并不快,他很容易就跟在他們身后,他手中的果籃往前微微伸了伸,可始終沒有觸碰到身前的兩個人。
少年的嘴唇張了張,剛要開口時,季爸和季媽在一個科室前停下了,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得可以聽到兩人的說話聲。
“我可以一個人進去。”季媽無奈。
“醫生說你是高齡產婦,家人要小心照顧,而且我看育兒書上說,胎兒有自己意識,讓他多熟悉下爸爸。”季爸小心地摸了摸季媽的肚子,“不管是男是女,生下來都是小寶貝。”
“好了。”季媽搖頭。
他們身后的少年提著果籃一語不發。
恍若有感應似地季媽轉過頭,少年轉身離開,沒有讓兩人發現自己,顫著手把果籃放在了病房門口。
他獨自走出醫院。
而嚴雪宵從咖啡店回到宿舍。
不用看直播,不用買東西,不用寄快遞,空出更多的時間看書,他本該感到高興,可青年看著安靜的直播間斂了斂狹長的眸。
*
少年撐著力氣走出醫院,一個人站在覆下的陰影里,消瘦的身軀顯得更為單薄。
他面無表情地靠在灰塵彌漫的墻上,校服上沾染骯臟的墻灰他也沒有在意。
沒有人會在意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討人喜歡,也沒人教過他要怎么討人喜歡,所以沒人會要他。
他原本以為自己麻木了,可他的胸口依然喘不上氣,如同溺亡者沉入漆黑的海底。
海底異常黑暗,聽不到任何聲音,心跳也似乎停止跳動,像是與世界隔絕。
他想這樣也好。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一個陌生的電話出現在手機上,寂靜消失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從來不是什么虛擬女友,是你加錯我的號碼,怕你傷心就沒說,并且——”電話那邊頓了頓,嗓音平靜地說,“五百塊不值得我一個月的時間。”
少年聽出嚴雪宵的語氣不像是假話,他握緊手機,對方應該很生氣吧,自己一聲不吭就刪了好友,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
他半垂下眼:“你是在和我告別嗎?”
“今天我媽媽也不要我了,她懷孕了,他們會有新的小孩兒,比我更聽話比我更懂事,抱歉讓你和我這樣的人相處。”
良久的無聲。
他無比清晰地聽見了一句:“他們不要,我要。”
晦暗的海底沒有一絲光明,沉船殘骸浸在海水里靜靜生銹,少年慢慢仰頭,看見荒辟盡頭是溫柔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