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遲大腦空白了兩秒, 慢半拍站起身,對著莊州和施梁說:“我出去一下。”
他沒有見過嚴雪宵,也無從想象對方的樣子, 他走到網吧無人的背面, 不知為什么比打比賽還緊張。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同意了視頻邀請。
屏幕中出現一個身穿白襯衫的青年,膚色冷白, 鳳眼狹長分明,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若有若無的距離感, 仿佛入紙不暈的松煙墨。
少年的心臟怦怦跳動, 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 他聞見空氣中草木清明的氣息,有什么東西悄悄在心底彌漫。
嚴雪宵輕聲問他:“怎么左手拿手機?”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可他的呼吸依然被打亂,慌忙答道:“右手有點累。”
對方仿佛是在思考, 空氣無聲而安靜,直至嚴雪宵淡淡開口:“我繼續工作了。”
他這才意識到嚴雪宵的手邊擱著咖啡店的店服,他鎮定地關閉視頻。
可掛掉電話后, 一頭張揚紅發的少年靠在被太陽灼燒的墻面上,心跳一聲比一聲更猛烈。
*
周一上課,王老師抱著厚厚的習題冊走到講臺上:“上周凈網行動取得階段性突破,三中無一人出現在網吧。”
講臺下莊州開口:“王老師該換眼鏡了,我們在網吧待了一上午他都沒發現。”
沈遲懶懶點頭。
“上課前我還要說一件事, 燕城一家大醫院愿意免費為我們學校的學生全面體檢, 周五上午九點空腹在操場集合。”王老師看向沈遲, “部分同學不要遲到, 不要因為取得了一點成績就沾沾自喜。”
莊州看著剛公布的考試成績單, 沈遲的名字牢牢占據最后一位,他不禁迷惑:“倒數第一也算成績嗎?”
“老王心,海底針。”前排的男生轉頭說。
沈遲對于體檢沒什么感覺,抽血時眼皮也沒抬,做完體檢,直播完便坐上了去往燕城參加比賽的火車。
決賽分為兩天,為了將運氣占比控制在最低,一天六場比賽總共十二場比賽,排名由積分決定,強度顯而易見。
為了保證第二天九點前他能到達比賽場館,他沒有選擇最便宜的綠皮火車,買了普快坐票。
火車上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他坐的位置離廁所近,廉價香煙的味道繚繞在空氣里,他皺了皺眉,將懷里的包抱得更緊了。
他的睡眠很淺,獨自一人坐火車,怕包被偷也不敢睡踏實,一直到凌晨兩三點才睡著。
早上七點,列車停靠在首都燕城,聽到播報站點的語音少年驟然清醒,他從硬邦邦的座椅上站起時,下半身已經麻了,他僵硬地下了火車。
*
蔣旭提早一周到了燕城,他從酒店出發,享用完豐盛的晚餐,抵達決賽場館。
進入決賽的大部分都是職業選手,最受矚目的無疑是東南賽區的第一名周亭川,SWL青訓營出身,接受的是國內最為系統科學的訓練,剛入聯盟一年便成為SWL主力,實力可見一斑。
他的視線從眾人圍繞的周亭川身上離開,望見沈遲背著包孤零零走到位置上坐下,擰開水杯喝了口水,他注意到指節格外分明,是一雙彈鋼琴的手。
如果要他評價沈遲的打法,那只有一個詞語形容,完全的野路子打法,因為手速與意識太過驚人,沒有模仿的余地,他突然很好奇,周亭川對上沈遲,究竟誰贏誰輸。
比賽雖未正式開始,賽前的準備已經開始直播了,作為不常見的單人賽,直播間的熱度迅速登上帝企鵝的首頁。
「周亭川加油!」
「我奶周亭川是冠軍應該沒人有意見吧?」
「沒意見」
「反正我押注了」
「基本上下注的都是周亭川吧,賠率是最低的,不過居然有幾個押Late,有周亭川在想想也不可能」
電腦前,嚴雪宵放下書輕輕皺眉,注冊帝企鵝賬號,第一次參與比賽投注。
而直播間中段世和方升泉搭檔解說,段世介紹著選手情況:“在競爭激烈的東南賽區,周亭川拿下174分以第一名晉級決賽,實力睹目,奪冠的呼聲也是最激烈的,對冠軍的預測上投注數遙遙領先——”
他說到最后一句話,看了眼投注頁面,咦了一聲:“說錯了一點,如今Late的投注金額是最高的。”
彈幕震了。
「剛剛看還只有五十塊」
「Late的粉絲這么有錢嗎?」
「酸了」
「嗨,小紅毛那長相,招富婆不奇怪,不過電子競技實力說話」
離比賽開始不到五分鐘,鏡頭緩緩掃過各名選手,一百名來自全國各地的選手,方升泉不是每一個人都熟悉。
他望見拉開比賽座椅的少年,與身旁容光煥發的職業選手形成鮮明對比:“Late看起來比較疲憊。”
“西北賽區確實交通不便。”段世解釋,“希望不會對接下來的比賽產生影響。”
「不太重視吧,昨天還在直播」
「買張機票也就幾小時」
「蔣旭也是西北的,提早一周到燕城住在酒店,今天才到的話休息不好怪不了別人」
晚上九點,比賽正式開始。
與常規四人賽不同,百名選手參賽,同一時刻有爆發數場戰斗的可能,導播自然而然將主要鏡頭集中在了周亭川上。
“周亭川今天狀態很好。”方升泉點評道,“不管是節奏還是意識都沒問題,沒有短板的職業選手。”
“蔣旭發揮也好了不少。”段世接話道,“不過很可惜,正面撞上周亭川,被一波帶走。”
段世的話音落下,畫面中爆發新戰斗,周亭川敏銳發現埋伏在山坡的Late,AWM一槍爆頭。
“Late很可惜,對地形的熟悉程度還是不夠,沒進前十拿不到排名分。”方升泉話帶遺憾。
“這就是業務和職業的差別吧。”段世開口,“對細節把控不夠,往往成為決定戰局的關鍵。”
「富婆姐姐錢砸水里了」
「心疼一秒」
「不用心疼,她又砸了」
上半場三場比賽下來,周亭川拿下75分位于第一,沈遲四十三分居在第二十,成績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
「西北賽區水平真心不行,第一名到決賽只是二十名」
「我感覺Late第一場被爆頭后就走神了,后面兩場比賽發揮不太好」
「比賽經驗太少的問題,估計自信心也被打擊,放西北賽區拔尖,放一群職業選手中就普普通通了」
中場休息半小時,沈遲走到休息室打開背包拿出水杯,喝了口水,接著打開手機。
「他在干什么?」
「下半場沙漠圖,好像是在背沙漠地圖」
「這么短的時間記得下來嗎」
「地形他肯定記得的,只需記細節,不過也很難記了」
沈遲仿佛回到了背鋼琴譜的日子,壓力反而讓他冷靜,從最西的監獄瀏覽到最東的軍事基地,細到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
下半場開始前五分鐘,他閉了閉眼默背了一遍,關了手機,再次進入賽場。
「完全沒休息」
「真能記住嗎」
「能記下來還打什么電競,建議直接去考燕大」
“Late壓力有點大。”方升泉委婉開口,“希望接下來的比賽他能調整好心態,我個人還是看好他的。”
下半場的比賽有條不紊進行,周停川的積分不斷增加,始終占據在第一位,達到恐怖的決賽六連勝。
但更令方升泉驚訝的是,Late以驚人的擊殺分不知不覺從二十名上升到第七名!
「導播沒給鏡頭我迷惑了,Late上半場不是還排在第二十嗎,怎么突然竄到第七了」
「我也記得是第二十」
「是不是統分出了問題」
方升泉也迷惑不解,讓導播回切了鏡頭,畫面中出現Late的第一視角,依然是開鏡射擊,似乎與之前沒什么不同,可回放幾次看出差別了。
“他發現敵人更敏銳了。”方升泉點評,語氣中透出明顯的贊許,“選擇位置躲藏時也更隱蔽了,對地圖的細節把控上升了。”
「真的記下了」
「好奇他的學校」
「看小組賽穿著校服還在上高中吧」
「他進步好快,我記得一開始看他直播就是好一點的主播水平,難怪當初SWL向他拋橄欖枝,可惜沒答應,要是接受系統訓練說不定現在水平不比周亭川差」
比賽結束,選手們紛紛離開賽場,少年坐在座位上,藏在衣袖下的右手微不可察地顫栗,顫抖的時間比任何一次都長。
蔣旭留意到沈遲的手,遞給他瓶礦泉水,打開瓶蓋:“你知道腱鞘炎嗎?常見職業病,早期還能自然恢復,嚴重就告別賽場了。”
沈遲沒接水。
“周亭川你今天看見了,賽場上統治級別選手,想勝他需要付出十二分力氣。”蔣旭點到截止,“冠軍獎金不過十萬,不值得。”
沈遲抿了抿唇。
“至于世界賽門票,世界賽每年都有。”蔣旭把水擱在桌上,“去美國洛杉磯現場和看網上轉播沒什么差別。”
一直沉默的少年第一次生澀地開口:“美國?”
蔣旭雖然不知道美國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但他還是耐心回答:“以前在德國柏林,今年決賽在洛杉磯。”
“謝謝。”
沈遲突然站起身,走到休息室左手拿起包,向場館邊的旅館走去。
旅館的墻上貼滿了小廣告,房間太過狹窄沒有窗戶,散發著陰冷潮濕的氣味,黑暗中的少年翻著世界地圖,指尖落在北美洲,美國離他似乎——
不再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