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離來到太上皇這兒。</br> 太上皇像是早有預料,已經坐靠在床頭,等著他了。</br>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上。</br> 一瞬安靜。</br> 須臾,宗政離邁著疲憊的步伐,走了進去,“為什么不走?”</br> 他身體沉重的坐下,眉宇間盡是憊色,就連說話的嗓音都是嘶啞的,整個人顯得很糟糕。</br> 仿佛遭到重創。</br> 對他而言,被最喜歡、最信任的人背叛,拋棄,就是重創。</br> 拋棄……</br> 他此生最厭惡,最痛恨的一個詞。</br> 太上皇望著面前的這個孩子,五分像他,五分像他的母親,彈指間,孩子已經長得這么大了,而他缺席了太多太多的愛。</br> 渾濁的眼中、溢出幾縷愧疚:</br> “我要是走了,你便連唯一的親人也沒了?!?lt;/br> “!”</br> 宗政離身子一怔,后背陡然僵直了。</br> 親人……</br> 從小到大,父親第一次用這個詞,稱呼他們之間的關系。</br> “離兒,我知道,這些年來,爹虧欠你太多太多,爹的重心放在了江山社稷上,忽視了你,爹心里愧疚?!碧匣士酀恼f。</br> 因為這份虧欠,導致孩子扭曲的心,導致兄弟之爭。</br> 都是他的錯。</br> “爹不求你諒解,也能體會你現在所做的一切,爹不怪你,只想陪在你的身邊,在你需要的時候,跟你說說話,聊聊天,看著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爹就心滿意足了?!?lt;/br> 他渾濁的雙眼涌出一層薄霧,浸濕了眼眶。</br> 聲音哽咽。</br> 太上皇第一次敞開自己的心扉,與宗政離暢談。</br> 他在認錯。</br> 他在道歉。</br> 一直以來高高在上,行事干脆,作風果斷,說一不二的高傲的君王,終于低下了他尊貴的頭顱,像孩子致歉。</br> 宗政離的心像是被重錘敲了一下,連呼吸都緊促了。</br> 他自幼遭遇不公,從小立志,有朝一日,會以強硬的手段,得到想要的一切。</br> 他要向父親知道,雖然他出生低下,但他并不比其他兄弟姐妹差!</br> “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br> 他痛恨父親,決心要搶走父親的一切,狠狠的折磨他、報復他。</br> 但父親突然低了頭。</br> 他好像泄氣的皮球,突然就痛恨不起來了。</br> “爹得認錯啊,孩子!爹不能看著你墮入無盡深淵,你是個人,你得有感情、有親情、有家人,有血有肉?!?lt;/br> 太上皇雙眼含淚,語氣哽咽的說,</br> “爹要陪著你,哪怕所有人都離你而去,爹永遠都不會拋棄你?!?lt;/br> “爹不會再犯二十五年前的那種錯了!”</br> 他會好好呵護這個孩子。</br> 宗政離薄唇嗡動,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住、握住,指甲掐進了手心,拼命地控制住涌動的情緒。</br> 秦野拋棄了他,他正值痛心之際。</br> 太上皇的歉意與慈愛,鉆進了他的心,撫慰他。</br> 他的眼眶止不住發紅……</br> 不想哭的,可眼淚偏偏止不住。</br> 今日的一切,最初的源頭,不過就是因為父親偏心。</br> 因為偏心,在孩子心里種下了扭曲的種子,經過二十五年的生根發芽,終于爆發。</br> 太上皇的歉意,等于從源頭解決了這個問題。</br> “離兒,爹錯了……真的錯了!”</br> 太上皇踉蹌的站起身來,走向孩子,抱住孩子,像一個慈愛的老父親,疼愛孩子。</br> 宗政離僵硬的靠在他的懷里。</br> 是溫暖的……</br> 父親的懷抱……</br> 溫暖,堅實,就像避風的港灣。</br> 恍惚間,他好像過上了簡單而滿足的生活:家人閑坐,燈火可親。</br> 他緩緩垂下眸光:“爹……”</br> 一個單音字,從他的薄唇溢出,很輕、很輕,輕的令人聽不出他此時的情緒喜怒。</br> 遲來二十五年的愛。</br> 他……</br> 要來有何用?</br> 眼底的動情瞬間散去,只剩滿目的寒霜,抬手推開太上皇,冷聲道:</br>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自始至終,只喜歡宗政辰這一個兒子!”</br> 想用這種方式打動他,達到內部瓦解他、從而扶持到辰王的目的?</br> 可笑!</br> 當他是個傻子?</br> 跟他打感情牌?沒用!</br> “來人,起兵,攻打江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