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白洲覺得腦袋忽的一空,好像一腳踏進萬丈懸崖,從床上猛然驚醒。 原來是個夢,熊白洲擦了擦額頭的汗,輕輕呼了一口氣。 熊白洲習(xí)慣性的伸手準(zhǔn)備拿起手機,看一看是否有信息或者電話,手伸到一半時熊白洲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自己家的床頭柜是明明是紅橡木的,怎么床邊只有一個缺角的木凳。 還有,手機哪里去了? 最驚恐的是,自己的手為什么變小了。 熊白洲心中倏的一慌,這里是哪里?我發(fā)生了什么了? 人對陌生環(huán)境的天然恐懼縈繞心頭。 熊白洲急忙掀開蚊帳,穿上一雙破涼鞋匆匆忙忙走出房間。 穿鞋時,熊白洲打量著四周的環(huán)境——打著補丁的蚊帳,掉漆的衣櫥,坑洼的地面,還有一股油煙混合雞屎的味道。 這不是自己的家,但熊白洲又覺得這里場景似曾相識。 有一種預(yù)感出現(xiàn)在熊白洲的心里,只是他還不確定,但心已經(jīng)“砰砰”的重重跳動。 走到門口,迎面一股陽光照射到熊白洲的臉上,刺的他睜不開眼睛。 等他逐漸適應(yīng)后,熊白洲看見熱鬧的一幕。 一個中年女人蹲在矮小的灶臺邊燒飯,她看到熊白洲走出來,瞥了一眼不吱聲。 還有一個年輕的少女,也就18歲左右的樣子,穿著折舊的花裙子,正在費力的從井里打水洗衣服,也看到了熊白洲,大聲叫道:“都幾點了才起床,快點過來幫忙。” 還有兩個小一點的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幾歲的樣子,正趴在院子里唯一的一張破四方桌上吃早飯,他們看到熊白洲,都咧開嘴笑。 院子里,一群散養(yǎng)的雞隨意的踱步,不時低下頭啄一口。 家中的黃狗不時追逐雞群亂竄。 遠(yuǎn)處,都是一片泥砌的房屋,炊煙裊裊。 空氣雖然有臭味,但吸入肺內(nèi)的卻是異常的舒暢。 熊白洲突然明白了什么,鼻子一酸,眼淚就這樣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本來那個少女正在等熊白洲幫忙打水,等了半天發(fā)現(xiàn)熊白洲還沒過來,正要生氣的叫喚,突然發(fā)現(xiàn)兀自流淚的熊白洲,少女咽下要說的話,自己費力的打水洗衣服。 熊白洲看到了,快步走上去幫忙,因為心神不定,一路上踩了不少雞屎。 少女看到后,又大聲叫道:“老二走路能不能長點眼,這樣院子里都是雞屎。” 熊白洲聽了,也不說話,只是搶過打水的桶。 少女看到了,卻是甩了甩濕漉漉的手,幫熊白洲擦了擦眼淚,說道:“不就是明天要去打工了嗎,昨晚哭了一晚上,到早上還在哭,真沒出息。” 嘴上說著責(zé)備的話,手上的動作卻不舍得用勁。 熊白洲點點頭,說道:“知道了,姐,你讓開點,我好打水。” 打好了水,熊白洲不說話走回房間,正在燒飯的中年婦女看著熊白洲,眼神充滿著復(fù)雜和不舍。 房間內(nèi),熊白洲深吸一口氣,猛地拿起灰蒙蒙的鏡子,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模樣印在鏡子里。 至此,熊白洲終于確定自己是重生了,回到了這個中年時經(jīng)常魂牽夢繞的小山村里。 在這里,父母還沒有老去,長姐還沒有嫁人,幼弟幼妹還在讀書。 甚至,歷史都沒有走岔道,此時的熊白洲正面臨著輟學(xué)去南方打工的命運。 這一年,是1994年,熊白洲才16歲,初二輟學(xué)。 這個抉擇不是他自己要選的,是因為這個家供不起三個讀書的娃。 大姐已經(jīng)早早的輟學(xué)在家?guī)兔ΓF(xiàn)在輪到熊白洲了。 這是年代的抉擇,也是家庭內(nèi)部的忍讓。 誰都知道讀書的未來更好,不管是熊白洲還是他的姐姐,內(nèi)心都是不愿意放棄讀書的機會的,但為了更小的弟弟妹妹,他們選擇了自我犧牲。 在那個年代,有很多這種無言的選擇,也導(dǎo)致了不同的命運。 上一世的熊白洲早早去了南方打工,因為能吃苦,又趕上了好時代,著實賺不少錢,但這是透支年輕身體得來的,最后縱然熊白洲萬貫家財,卻因為忙于賺錢孑然一身。 所以,熊白洲上一世有三個巨大遺憾:一是未讀高中和大學(xué);二是沒有結(jié)婚生子;三是沒有處理好與父母的關(guān)系。 院子里傳來一陣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熊白洲明白這是早上去農(nóng)忙的父親回來了。 夏季炎熱,農(nóng)民忙田地最好的時候就是早上和傍晚。 院子里,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扛著鋤頭,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進院子里,這就是熊白洲的父親熊正軍。 熊正軍以前當(dāng)過兵,但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出頭和流氓打架,違反軍紀(jì)被迫轉(zhuǎn)業(yè),而且也沒有工作分配。 但是,熊正軍卻把軍隊的一些習(xí)慣都帶回了家里,極大的影響了熊白洲他們。 比如,熊白洲任何時候腰桿都挺的筆直,做事也絕不會拖泥帶水。 熊正軍一身大汗回來,看到了眼睛通紅的熊白洲,行伍脾氣上來有心斥責(zé)幾句,但想到熊白洲即將放棄讀書,出去打工的事。 熊正軍嘆一口氣道:“老二吃早飯沒,沒吃就過來吃飯。” 其實,熊白洲看到熊正軍回來,內(nèi)心非常激動。 前一世熊白洲與熊正軍關(guān)系一般,等熊正軍去世后,熊白洲才真正的后悔。 那一刻,已經(jīng)是中年人的熊白洲才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個世上沒有父母了,已經(jīng)找不到可以叫“爸和媽”的人。 那一刻,熊白洲才真正明白“子欲孝而親不在”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這時,在廚房燒火的中年婦女端了兩大碗棒面粥過來,放在桌上,操著濃濃的蘇北口音道:“老二先吃飯,吃完飯在家多睡睡覺,明天就去南方了,今天別跟你爸下地做事了。” 這是熊白洲的母親李娟,一個謹(jǐn)小慎微,一輩子都只會聽丈夫話的女人。 熊白洲吃著棒面粥,無比懷念。 一個人的胃喜歡什么事物,在小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定性了,長大后就算吃遍了山珍海味,內(nèi)心里覺得最好吃的,還是小時候的那一碗飯。 因為,碗里裝的是故鄉(xiā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