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24)
此刻的賽牡丹和黑崖站在林玉梧面前, 都瞪著眼上下打量他:你不是太孫?
我怎么不是太孫?林玉梧笑了下, 你們見過太孫?
還騙老子?黑崖一巴掌拍在原木色的桌子上, 金陵城都傳遍了, 太孫就在金陵, 在那么什么溪園你還說你是太孫!老子不認識真假太孫, 難道金陵城里那些當官的, 都是不認識太孫, 分不出真假嗎?
可不是嘛!
賽牡丹怒道:咱們這次把禍闖的更大了, 上上下下的,這么多當官的給擄來了。青宮呢?那小子跑哪去了?你們把他怎么了?三皇子也不見了,連伏牛先生也沒了蹤影。說,人都去哪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林玉梧心里嘆氣,悵然一瞬之后就直言:我確實不是太孫。他這么說完, 不等對方說話就又笑道:別害怕。這對于你們而言,是幸事。既然消息靈通,那我們你們,知道江南道上除了你們之外的其他匪徒現在怎么樣了嗎?
什么意思?
賽牡丹和黑崖對視了一眼:把話說清楚。
兩江總督常中河,已經調了都指揮司兩萬兵馬,剿匪去了。林玉梧看兩人,兩萬兵馬, 就是困,也能把他們困死。而你們, 卻可能脫了這一身匪皮, 換上一身官衣。還還不是幸事?
兩萬人馬, 賽牡丹面色一下就變了。
黑崖一臉的沉思之色,這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要不然,金陵那么多的官員都關起來了,為什么就只常中河出來了。林玉梧問兩人,兩江總督總理兩江民政軍務,他是有權調動轄地所有駐軍的。太孫留你性命,這恩情你們心里也該有數了吧。
賽牡丹就低聲問黑崖:他說的是真的?往常這一類的消息,她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壓根就沒放在心上。誰知道以后會跟官家打交道?
黑崖微微點頭,‘嗯’了一聲,就轉臉又上下打量林玉梧:你究竟是誰?太孫的替身?
這話問的真叫人一言難盡啊。
可黑崖是絲毫不能體會到林玉梧復雜的內心的,接著又問:青宮呢?你們把他如何了?我們可以答應投靠你,但是我們的人,得交給我們。還有伏牛先生,想來你們再如何,也不會對一病弱的老者如何吧?
把青宮說成是他們的人!
真不知道該夸他們講義氣還是該夸桐兒這土匪扮演的好。
行了,別問太孫,也別問青宮了。林玉梧擺擺手,捅破身份:太孫就是青宮,青宮就是太孫。所以,我才說,你們走了大運了。
什么玩意?
太孫是青宮?
不能!賽牡丹一想起初一見面那流氓勁,太孫就那樣?
那太孫應該是哪樣?
林玉梧看向兩人,神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太孫是看在你們二人并沒有大惡的份上要不然,早就誅滅了。現在,你們能選的路已經不多了,第一是聽令,第二還是聽令。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聽明白了嗎?
賽牡丹嘟嘴,對這種說翻臉就翻臉的態度還不能適應。那邊黑崖倒是識時務多了,一把攔住要說話的賽牡丹,不知道閣下怎么稱呼?
吳林。林玉梧報了姓名,你們無須知道我是誰,只要知道聽誰的命令,要做什么事即可。我問你們,所有名單上的人,都請來了?
賽牡丹點頭:小看人是不是?不光是名單上的人我們都請來了,就是名單上沒有的人,我們也請來了!
知道!
那邊的山洞都塞不下了。抓了典吏的都是小意思,還有把某縣的捕頭牢頭師爺順帶撈來的。別提吃相有多難看了。
林玉梧現在連指責的心思都沒有了,禁衛軍的人壓不住這些土匪,但人家非要綁的人,估計也都不是啥干凈的貨色。來了都來了,總得吐出點什么吧。
知道接下來怎么辦嗎?他問兩人。
黑崖就拱手:請吳大人明示。
既然背后的人是太孫,那謀害太孫的罪名他們是沒有了。可要是不配合,這綁架朝廷命官的罪責,轉眼就轉嫁到他們身上。而且,換一身官皮,有什么不好呢?自從落草為寇了,家也回不去了。父母也早已不認自己的,在白家的族譜上,是沒有自己這一號人的。從此,連‘白’都不能姓了,只以‘黑’為姓。等真換一身官皮,白家得為自己開一次祠堂吧。若是能光明正大的回家叫自己干什么都成的。
因此,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林玉梧,等著他說話。
林玉梧叫他過去,低聲吩咐了一番,可聽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可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黑崖就道:那是太孫啊!太孫一句話,家直接抄了不就完了
林玉梧看他:自然是能抄的。但卻不能想抄就抄,你得查他,你得找證據,你還得防著他把家產都轉移了。你看金陵城現在是熱鬧,但要是太孫沒有證據,你覺得他會抓誰?那些當官的不也只是在溪園等著太孫‘召見’嗎?可有問罪?可有抄家?先被抄的是鹽商。
啊!也是啊!
有了鹽商的賬目,那些當官的貪污的證據就都有了。
原來是這樣啊。
黑崖拍著胸脯子保證:您請好吧。這事一定給您做的利利索索的。
出來以后賽牡丹就問黑崖:怎么說的?青宮真是太孫啊?
應該是錯不了的。
黑崖點頭,然后叫上賽牡丹:咱們也得露一手了。
四面環水的小山頭,半山腰的位置,有個極為隱蔽的山洞。從洞口進屋,里面一個小山洞套著一個小山洞,整個山腹像是都被掏了個半空一樣。
靠里面的小山洞里,關押著四個人。
就是最早被送來的,泉州湯縣的縣令縣尉縣丞教諭四人。這四人進來的時間可是不短了,從最開始的偌大的山洞里只有他們四個,夜里能聽見鬼哭狼嚎的風聲開始,到后來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聽著其他小山洞里,或是叫罵聲,或是爭吵聲,或是打架聲,等聽到疑似是知府大人的聲音的時候,張縣令整個人都不好了。這他媽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怎么誰都敢綁。原本還想著,自己這一堂堂七品縣令,朝廷命官,被人抓了,這是大案了。得驚動朝廷的。如此一來,自己反倒沒那么危險了。這些人綁架,自然是暫時不會要自己的性命的。哪怕是一日一碗清粥,他也能熬下來。他也用這些話安慰王縣丞李縣尉和曹教諭,只要撐過去了,就有活路了。要是真叫咱們說點什么只怕那才得交代在這里。誰手里沒點見不得人的臟事,是不是?說出去,這些不知道是黑是白的家伙,到底會感干出點什么,誰也說不好。
所以,四人達成統一,不管生什么堅決不能開口。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關進來,彼此也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不一般。都是能考取功名且在官場上混到如今的人,有誰是笨蛋?一琢磨這事就知道不對,這么大的陣仗,那肯定背后這人身份不一般。
人家憋著勁查,甚至以不惜動用非常手段來查,那就是要抄大家的老底啊。
那這能張嘴就說嗎?
不能吧!
不說,家里人還能躲過一劫,咱這好歹算是遭難了。可要是說點什么呢?那可就是犯官了。這犯官的家眷不敢往下想了。
于是詭異的,在渡過最初的惶恐之后,哪怕是一日一頓稀粥,也沒人開口。有那用褲腰帶綁在柵欄門上,想把腦袋鉆進去轉兩圈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也有那想撞墻只求死的。
這都屬于硬漢的一類。
這一日,張縣令就問王縣丞:進來第幾日了?
餓暈了好幾回,誰知道第幾日了。看著一個個的都餓的浮腫了,想來時間也是真不短了。
王縣丞就說:不知道記不住然后看向李縣尉:一縣的治安,全在李大人。可現在呢?連縣尊都丟了!
這事要指責李縣尉失職。
李全友不想搭理他,管治安怎么了?縣尊大人在自己家被帶出來的。這也是在下的失職?
曹教諭靠在一邊:幾位大人被抓來,還情有可原,我呢?我干什么了?
一個教諭,也就是管管縣學,童生試的時候參與參與,其他時候哪里有自己的事嘛。怎么就把自己也給逮來了?他日常的靠在柵欄邊上喊:冤枉啊!
冤枉是吧?賽牡丹靠在柵欄門外,斜眼看曹教諭,看你斯斯文文的,也是個讀書人。長的嘛也算是白白凈凈行吧,誰叫姑奶奶心情好,你出來跟我說說,怎么冤枉你了?
啊?
能出去嗎?
曹教諭蹭一下就給站起來,他的皮相是不錯,三十出頭的年紀,留一撮美須,雖然現在邋遢了一些,但不妨礙稍微整理一下依舊是個美男子的事實。
他起身先把頭用手整理了整理,再理了理身上沾上的干稻草:小娘子有禮了。
賽牡丹捂著嘴咯咯地笑,又上下打量曹教諭一眼,才揮手,叫人打開了柵欄門,叫他出來。
這么一個小人物,從走廊里路過。左右看看,心就跳的更快了。
我的天啊!我都看見誰了?
學政大人?知府大人?知州大人?到了洞口了,在最靠近洞口的小洞里,還看見穿著緋紅的官服背朝外盤腿坐在地上的大人。
緋紅的官服顯示他的身份,至少也得是從三品。
從大山洞出來,站在山坡上,看著四面一望無際的水,他的心哇涼哇涼的。想跑?跑的了嗎?真要全死在這里了,把衣服扒了往水里一扔,全都喂王八去了。哪里還看得出誰是誰。
這場景,叫他心里先膽怯了三分。
于是沒話找話:那位大人是誰啊?
賽牡丹冷眼瞧他,然后驀地一笑: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有閑工夫管別人?先看看你的命能不能保住吧?
那個曹教諭忙道:小娘子,你是不知道,我就是一個小小的教諭,真沒干過大奸大惡之事巴拉巴拉的嘴一路都不停。
三子在一邊‘呸’了一聲:一個教諭,就在縣城置辦下五間鋪面,七百畝田地?錢都是怎么來的?
童生試在科舉之路上,算是,過不了這個坎子,那你就是上不去。
可自打曹教諭到任,湯縣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子,是徹底出不了頭了。即便是本身有本事有能力的,銀子送不到,那想邁過這個坎,也是休想。
曹教諭面色一白:退!我全退!一分我都不要,全退回去。只要放了我,怎么都好說。
賽牡丹將他帶到另一邊的山洞里,山洞里火把點著,里面放著桌子凳子,又有筆墨紙硯,你家的那點銀子,咱們還看不上。說實話,要不是有人點了你,咱也想不起來抓你。從湯縣把你提溜來,咱也嫌棄費事。她把筆墨紙硯往一邊一推,朝外喊,先擺飯。
不大工夫,雞鴨魚肉就擺了一桌子。
這對于餓了不少天的人來說,就是一切。
也不顧形象了,撕了雞腿就往嘴里塞。從來沒有這么餓過。
賽牡丹擱在一邊給他倒酒:瞧瞧,可憐見的。哎呦!你說有點辦法的人家,都想著叫孩子讀書,讀書考了功名就有出息了。你說你也是十年寒窗啊如今怎么就淪落到如此境地呢?瞧著叫人怪不落忍的。
三杯酒下肚,曹教諭眼淚就下來了:我是真冤啊!錢沒多拿,罪沒少受,最委屈的就是自己了。
賽牡丹‘嗯’了一聲:明白!明白!聽人家說過,那官場就是個大染缸。不想同流合污,就得被人排擠
排擠都是輕的。曹教諭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給悶了,你知道他們是什么人嗎?一個個都是殺人不見血的。誰讀書不是想輔佐君王匡扶社稷?當年,我也是二甲進士出身,就是因為出身寒門,才被打到一小地方做了教諭。可你知道,我的上一任教諭最后的結果如何了嗎?
賽牡丹給她把酒添上,只眨巴著眼睛,眼神了全是‘求知和崇拜’。
曹教諭被看的恍惚了一瞬,才輕咳一聲湊過去低聲道:上一任,就是看不慣他們,搜羅了證據往京城遞呢結果呢?結果被他們收買的一個童生給告了,貪污舞弊,最后判了個罷官。可回鄉的路上,還沒出湯縣了,就被土匪殺了。妻兒老小,沒一個能幸免。你說,這要是換個人能不害怕嗎?這么些年,我也是就是為了麻痹他們收了點銀子,但傷天害理的事,我一件都沒干
你沒干壞事,你怕什么啊?賽牡丹嗔了一句,然后伸手在曹教諭的手上摩挲了一下,手指在他的手背上連連畫著圈圈,復又聲音低了下來,拿錢也是逼不得已的,退了不就完了。本就沒有什么罪責的。看你也確實是不容易的份上,我再跟你說句話。
什么?又是酒又是肉還有美人相伴,一驚一嚇之下,曹教諭本身就到了崩潰的邊緣了。這會子他有些貪戀這種感覺。
賽牡丹就低聲道:這次江南兩省的官員,都進來了。有句話叫富貴險中求你就不想想這么多官位空缺朝廷拿誰去補?
曹教諭一愣,眼睛一亮,端著酒杯一口給悶了。
是了!是了!
不管這女人有什么目的,哪怕是想自己的嘴里掏消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她說的這話確實有道理。
做了這么些年教諭,一步都沒能邁出去。
這次看似兇險重重,但也確實,自己身上的事真不到砍頭罷官的份上。
相反,如果抓住機會,未嘗不能邁一步上去,別說縣令,就是縣丞,也是可的。自己才三十歲而已。趕在四十歲做上縣令,五十歲是能想一想知府的位子的。到了知府的位子上,說實話,進不進的都不要緊了。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啊。
他不是笨蛋,更不是輕易就被酒色迷了眼的主兒。本就是試探這女人的,結果這女人說了這么一番話,叫他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你是說,戴罪立功?
賽牡丹就把手收回來了,臉上的散漫與魅色也收起來了,她指了指邊上的筆墨紙硯,知道什么,不防都寫出來。我是不是誑你了,試試不就知道了。再說了,在這里,有酒有肉的,總比里面暗無天日的日子強吧。
說完,她就施施然起身,只叫人看住姓曹的就行。
曹教諭果然就扛不住: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尤其是在看到趙少武腰上‘不小心’露出來的‘禁衛’的腰牌之后,更堅定了。
一晚上的時間,他把張縣令李縣尉和王縣丞辦的那些事都給寫了出來。
然后第二天,張縣令三人就被提了出去。
這次黑崖出面了,手里拿著曹教諭的供狀,話又是這么說的:要么我們把這東西送到金陵或者京城去,然后把你們往水里一扔,弄一個畏罪自殺。要么,寫封信叫你們家拿銀子過來贖人。銀子拿來,咱們兩清。我們收銀子,你們走人,順道的,我手里這證據你們也可以帶走。怎么選?你們自己決定。
證據上又是貪贓枉法,又是草菅人命的,能這么輕易就算了?
再說了,什么土匪敢綁這么多大人?
李縣尉冷笑一聲:真當咱們是傻子呢
黑崖一擺手,冷笑一聲:你倒是不是傻子,但就是太愛自作聰明了。來人!看來李縣尉是不打算合作了。砍了!衣服扒了扔下去喂魚。
趙少武抽出刀來,絲毫也不含糊,直接就朝李縣尉的脖子上砍下去。三人都以為是嚇唬呢,結果不是!那是真砍!一刀下去,血噴三尺!
黑崖招手,就有人過來將李縣尉直接給拉出去,真就剝了衣服綁著石頭給扔到水里去了。
王縣丞當時就嚇尿了:你們你們那可是朝廷命官
黑崖哼笑:我們如何?給了兩條路,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別以為是什么狗屁朝廷命官,老子就不敢殺人。綁了這么多朝廷命官,就是把你們好好的放了,老子就沒事了?到頭來還不是死路一條。一樣是死,老子為什么不能掙一把。說明白了吧,老子要錢!想要命可以,拿錢換。
說著,袖子一甩,直接出去了。
張縣令就看向張少武:賢侄啊你這是
趙少武就笑:帖子是偷來的。我可沒福氣做你的賢侄。
張縣令認真的看了對方兩眼,心反而放下了。匪反而是比官好對付。匪只要錢,可官卻會要他的命。
沉吟一瞬,他就道:要錢,這事好說好說
一萬兩銀子?
趙少武不為所動。
兩萬兩銀子?
這位連眼睛干脆都閉上了。
五萬兩銀子?
這位睜開眼睛,卻朝外喊:張縣令覺得他自己個的命不值錢,拉下去直接砍了吧。把證據交給官府,抄家滅族的,他活該!
別別別!張縣令趕緊朝后退:二十七萬九千四百兩京城的鋪面三間,房舍一院,金陵的鋪面兩間房舍三院,縣城的印書作坊兩座,別院一座。古玩字畫十箱水田一千三百畝旱田七百九十畝另有荒山真就這么多了。
趙少武這才道:這還差不多。不過如此一來,你的家眷子女該如何?
張百壽整個人就頹廢了下來:回老家靠著族人族田或可過活
趙少武將筆墨紙硯一推:京城的院子可給你留著,鋪子也可以給你留一間。旱田荒山還都是你的。其余的我們要了。
啊?這么好心?
趙少武在紙上點了點:沒有平白得來的好處,對吧?
張百壽就明白,這是要他咬他的上官。
一環扣一環,誰也逃不開了。
于是就道:不求別的,只求留一條性命而已。
趙少武就叫他出山洞,然后指著山下,你看那是誰?
正上船的不正是曹教諭。
趙少武就說:他把你咬出來,他就可以走了。在另一個地方,等著他家的錢送到,人就可以離開了。
張百壽嘆了一聲,瞇眼問:你們真不是太孫的人?
黑崖走過來就輕哼一聲:你想的太多了。我們走到這條道上,那也是被你們這些當官的被逼的。他們騙我們說,劫殺的不過是個貪官而已。誰知道我們燒了船,才知道那是太孫的船。你們這是把咱們往死路往逼啊。太孫如果出事了,你們一個個的都成了剿匪為太孫報仇的忠臣了。可如果沒出事,你們一個個又裝的比誰都無辜。不是把我們的命都不當命嗎?成!怎么死不是死,你們不叫咱們好過,你們誰也別想好過。
張百壽往地上一坐,苦笑一聲:知道了!知道了!只要能活命,怎么著都行。
他看著坐船離開的曹教諭,心里多了幾分僥幸。
卻不知道,曹教諭的船很快就沉了,他只能沉于這片水域。一是他罪有應得,不僅從學子索要錢財,他還索色。參加童生試學子的寡母姐妹,被糟蹋后自盡的不是一個兩個。他死有余辜。二是,太孫是綁匪這事,既然他認定了,那他就只有死了。
等林雨桐接到林玉梧送來的賬本的時候,就嘆氣:還是對這些當官的太仁慈了。
四爺就把賬本拿過去看,這么說,這次一個億都擋不住?
一億兩白銀啊。
雍正爺用了十三年時間,收拾了他爹的爛攤子之后,到死國庫里也就存在了六千多萬兩。
抄出來的越多,林雨桐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這百姓的日子得多苦,才叫他們積攢下這么多的財富。這還只是江南兩省。
真要一一的徹查下去,又得有多少呢。
想想,都叫人覺得害怕。
與民休養生息,是當務之急。
可這卻是大的國策政務,一個太孫,哪里有那么大的言權。
想說話算話,還是得有更大的權柄。
因此,搬開壓在頭頂的大山,搬開那個擋路石,好像也變的更為迫切了。
兩人正說話呢,添福進來了,殿下,成縣令來了。
成縣令?
誰啊?
添福低聲道:就是您之前見過的一個十七歲的秀才公,叫成朋舉的。您當時命他為湯縣的縣令,您忘了?
一天之中任命了兩省的官員,哪里能各個都記得住?
不過他這一提,她倒是想起來了,不是去任上了嗎?怎么還滯留在金陵?
添福低聲道:成縣令說,有要事要稟報。
那就叫進來吧。十七歲的小縣令啊,年紀還是有些小了。要不是急需用人,她是不會用這么一個還是孩子的少年的。
成朋舉有些意氣風,進來朝林雨桐見禮之后就急切的道:殿下,臣有失蹤官員的線索了?
林雨桐挑眉:哦?有什么現?
成朋舉忙道:屬下帶了縣衙里的捕快典吏和師爺,他們都比臣了解情況
那就叫上來吧。林雨桐笑了一聲。果然還是年輕啊!
他不管是出于什么立場,都不該把注意力放在失蹤的官員上。
三個人進來戰戰兢兢的,跪下都不敢抬頭。
錢通的手攥的緊緊的,這事就不該來。綁走縣令的本來就是禁衛。既然是禁衛,這跟太孫就不可能沒關系。如今跑到太孫跟前跟太孫說,要緝拿兇手,這不是有病嗎?
因此他打定主意,堅決不吭聲。
孫典吏比錢通還油滑,這事都捅破天了,操心的人多了去。咱們這些小人物蹦跶什么呢?沒人比捕頭劉大牛更能干以至于沒現一點端倪?沒人比一個秀才公更英明,不能明斷公案?
扯淡!
大人物都不動,那自是有不能動的道理。小人物蹦跶什么呢?
顯不出你來么?
他也縮了,渾身都像是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成朋舉看看兩人,將視線落在劉大牛身上。
劉大牛跟著新任的縣太爺是來邀功的。秀才能當知縣,那自己這捕頭是不是也能當縣尉了?
于是就大著膽子,從張縣令家的哭嚎聲說起,說張家如何的害怕,他去問對方,對方又如何的隱瞞。又說到張家收拾行李給新老爺騰后衙,搬了多少箱子,結果運到別院,少了多少箱子等等,運箱子的車是朝西邊去了。走的水路。小的無用,跟蹤的人也跟丟了。隨后曹教諭家和王縣丞家就都有了動靜,好像是要搬家似的,一船一船的往出運小的稟告了我們縣尊大人,大人說這絕對不是巧合
成朋舉對著林雨桐拱手:沒錯,這絕對不是巧合。臣以為,順著這條線追下去,一定會有收獲
碰上個拎不清,只蒙著眼睛往前沖的人。
這就屬于讀書讀傻了的。
林雨桐直接點了跪著沒說話的兩人,這個師爺就做縣丞,典吏任縣尉回去之后安撫百姓,不要折騰的人心惶惶。還有成愛卿你做的很好。提的這個線索呢,非常重要。孤已經有計劃了所以,你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懂了嗎?
大概齊懂了吧!
成朋舉挺高興,覺得要不是他的面子,混了一輩子的典吏也當不成縣尉,只是個師爺的錢通也成不了縣丞。能提拔下屬的官那也是好官吧。這叫他覺得在下屬面前有了威信。比任何的獎賞都叫他高興。然后特別興奮的謝恩。
錢通和孫典吏卻明白,太孫點了他們,就是叫他們看住這個成朋舉,辦事別太不靠譜。
把人打了,林雨桐自己都笑:果然還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太會揣摩上意了,叫人不高興。可這一點也不會揣摩上意的,也叫人喜歡不起來。
這邊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呢,宮里的圣旨到了。
跟著圣旨一起到的,還有兩省官員的任命文書。非常順利的,這就送過來了。
林雨桐不太關注這個,卻拿著叫自己重建五蠹司的圣旨,有些沉吟。
三娘子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相反,露出幾分苦澀的笑意:五蠹司跟那個女人,還真是有緣孽緣!
因她而亡,因她而復生。
因她受影響的何止于五蠹司?林雨桐惱這個女人的地方就在于,這些人在她眼里就壓根不是人。她像是在玩一個游戲,哪怕是game yiver了,她還是可以復活重新來過。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生命都只有一次。她在捆綁著整個天下,陪著她玩這一場她不想輸的游戲。
從皇宮到黎民,誰沒有受到影響?
包括這個太孫的原身,也是間接的受害者。
她不找你們報仇,我還要找她呢。林雨桐就說,既然叫重建五蠹司,那就重建。剛好,那兩撥土匪,我正不知道怎么安置才好。原來想著打他們去涼州。如今看來,倒真不必了,你們原地接收就行了,充入五蠹司。倒是比別處招攬的人更可靠。那個縣令叫什么成朋舉的,不是說現了被掠劫的官員的線索了嗎?剛好,你們去‘追查’,然后去‘剿匪’,把咱們的朝廷命官都給‘解救’回來。這些人不需要回江南了,直接送到京城去。不砍上幾百個腦袋,震懾不住那些魑魅魍魎。
三娘子含笑應了一聲‘是’:您放心,不是每個人都跟那個少年縣令一般不長眼色的。臣一定會慢慢的慢慢的找線索說著,就不由的意味深長的笑,畢竟,那么多的朝廷命官在人家手里呢,不能打草驚蛇。這事,它急不得!
她在‘慢慢的’和‘急不得’上咬了重音,林雨桐也跟著笑:對!不急!得把銀子都收回來裝到船上,再下手!
把三娘子打了,她就看了太子給的密信。
一是催自己戰決,二是提醒自己回程更要提高警惕。
這個,林雨桐在圣旨叫她重建五蠹司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
她現在沒時間考慮這個,只找四爺商量:銀子比咱們預計的多出這么多,這下來該怎么安排,總得有個章程
四爺卻道:叫那個石萬斗吧。不管是運還是藏,都得用這個人。
原計劃是要往涼州藏一部分的,但現在銀子的數量遠遠出預期。計劃就得變了。涼州是得送一部分過去專門用來養駐防軍,而西南東南又牽扯到倭患,也得預留出一部分來。朝廷里先留一千萬兩,至于剩下的,如今又不敢往國庫里放。至少現在是不敢放的。那銀子該放在哪里?
再加上,這里面只有一部分是現銀。另外的一部分都是產業和珍寶古董字畫,這些東西得變現,也不是一時半會子能處理完的。
這事還真得一個專門的人來負責。
林雨桐就問:這個石萬斗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