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重組這事, 不是說行行的。品書
不說下面的人, 只層的這些領導,沒有誰真愿意的。
以前是三個廠三套領導班子,如今是合并成一個廠子。這合并了,必然是只能留下一套班子。那多余的領導怎么辦?沒領導職務可干了, 成嗎?
心理接受不了。
聽說是先從領導班子里動手,像是曹海這樣的, 在第一撥拉下來的人員名單。
因為曹海馬到退休的年限了。如今也不過是提前一年半年的退了!
別說是曹海了, 便是葛秋成這個廠長,因為年齡的原因, 面的意思,也是在類似工會這樣的地方過度一下,直接退了算了。
這個葛秋成能樂意嗎?
因著領導班子的不配合不表態, 由著下面亂下面鬧,這重組的事,可以說是遙遙無期。
四爺默默的觀察了幾天,廠里人閑了,聚在一塊說的是這個。因著天熱,家里又是孩子又是老人的,便是來了朋友,四爺也沒法在家里招待。干脆弄一圓桌, 擺在樓外面, 破洋瓷盆子里弄點蒿草什么的, 點起來熏蚊子。然后隨便弄幾個下酒菜, 先是個關系好的,再是來往進出的,或是出來乘涼的,都往這一片聚集。至少沒蚊子不是。
工人們聚在一塊能干什么?不外乎討論這重組的事。
退休工人還罷了,政府得管。最害怕的反而是這些年輕力壯的。尤其是要背景沒背景,要本事沒本事的。按照如今成立總廠那意思,三個廠合并一個廠,那每個廠的淘汰率都在三分之二左右。說是要新機器,倒是年輕的,三十歲往下的這些年輕人,估計留下來的例要高一些。了三十的,學習能力都在那里擺著呢,學新東西也慢了。廠里必然是大部分淘汰的這些人。
而最難的也是這一撥人,年紀過了三十的,誰不是有老下有小的,老人要瞧病,孩子要學,一家子要吃飯的。年紀再大幾歲的,八成都是年輕的時候下過鄉,回城了這才過了幾年好日子,得了!工作又保不住了。年紀小的時候沒趕好時候,學沒幾天,大部分都是初畢業或肄業。有那高畢業回城的,有些考大學,有些大專專夜校的去了,這部分是好了。但也得說是會來事的,若是不會來事的,便是大學畢業進了廠子的,有化沒能為,能怎么辦?不下崗了嗎?一樣往下淘汰。
要說出去能不能找碗飯吃,肯定能。但這主要還是心態接受不了。在他們看來,穩定勝過一切。
有人面說四爺和林雨桐“你們兩口子不用愁,有手藝有飯吃。可咱們這些人怎么辦?”
但從心里來說,還都是認為,凡是生意都是有風險的。這次賺了,誰知道以后怎么辦?這能干的動的時候,賺點錢。這等老了,誰管?沒有退休金,便是兒女的負擔。這生了病住個院,也沒有單位為你報銷。
雖然掙了幾個錢人家羨慕,但從骨子里來說,還是瞧不的。
這種心理林雨桐和四爺都清楚的很,人家姑且一說,他們姑且一聽,說過聽過完了,全不往心里去。
然后是各說各家的難,別人家的事也是聽聽,可自家這事怎么辦呢?
先是因家,除了林雨桐不是廠里的職工之外,從兒子到媳婦,從女兒到女婿,全是廠里的職工。年齡又都過了不小了,能留的下來嗎?
再是林家,林家是臨時工,也幾個月沒工資了。可這曹海不是眼看自己到崗了嗎?想著權利不用,過去作廢,于是便招了后勤,叫后勤先把拖欠林家的工資給了。那臨時工的工資是從澡堂子的受益里扣的。如說,職工可以去后勤買洗澡票,然后洗澡的時候交一張票可以了。到了月底了,林家人拿著這些票去后勤領工資。每張票多少錢,這是固定的。所以,臨時工的工資是廠里的后勤直接扣的,壓根不走廠里的大帳。其實,原本是不用扣工資的,還是廠里的后勤,覺得大家沒都工資,只林家這臨時工了,下面肯定是有意見的。林家想在廠里呆下去,不能招人眼。
可這曹海一想,自己要是退了,林家還能在那地方呆著?顯然是不能了。別到時候工作沒了,欠的工資再要不回來,這才再退之前干了這么一件事。然后林家前腳領了工資,后腳有人向反應了,憑啥自家廠的正式工都沒飯吃了,他們臨時工倒是有。
以前因著曹海,大家都不好說什么。如今都不下來工資了,曹海眼看這位子也坐到頭了,一個個的都羨慕起臨時工了,也都表示,可以以正式工的身份干臨時工的活。
曹海也沒辦法,跟兒媳婦解釋“……人走茶涼,我這人沒走,茶涼了。別說你娘家的事,是你們自己租的職工醫院的門面,等著吧,也有人要不服氣的。干脆利索點,另外找門面,哪怕是城村的房子,買下來都租劃算。反正咱們做的老口碑,都在這一片,搬到哪里也無所謂。緊著村口,不拘是哪頭的,把家里的錢湊一湊,買下來要重新蓋蓋吧。”然后看馬大姐“把咱們存的,給他們兩口子拿著。”
曹經不要“爸,我手里有。弄一套院子蓋兩層屋子的錢還有。”
愣是不要。
回屋去林雨枝埋怨“干啥不要?咱不要,你媽還不得借給娘家的侄兒。”
曹經說她“咱自己的夠,我爸我媽攢了一輩子的錢,但其實那折子真沒多少。”
有一千沒?
絕對沒有!
自家老子不是那種一個勁往回摟的人。小便宜有占廠里的,但那都屬于大家拿他才拿的那種。大事絕對沒有伸手。因此,老兩口存的錢真不多。
林雨枝翻出自家的存折“你當咱們有多少?”她翻開折子給他看“四千多點,還不到五千。”
那這也足夠用了。
可著多少錢辦多少事唄,以后再說以后的話。
林雨枝猶豫“要不,我找我姐再借點,咱們要蓋蓋個三層的。一樓是門面,二樓和三樓住人。咱們有倆兒子呢!我的意思,可著地方一層蓋兩套兩居室或是三居室的房子,二樓咱們和爸媽住,三樓給倆孩子留著。一次性到位了。”
曹經說“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說,你爸你媽那邊怎么辦?愿意回村嗎?老爺子老太太即便愿意回去,你哥哥嫂子怕是都不樂意。怎么安置?說來說去還是得用錢。咱家的錢是有數的,這次拿不出來多少,估計還得你姐管。咱們別添亂了。”
林雨桐坐在鍋爐房門口,不住的搖著扇子。
林爹林媽也不言語,只林大嫂哭的什么似的“咱們都干了這么多年了,說攆走攆走,一點人情也沒有。往常我給她們搓背都是不要錢的,誰知道翻臉不認人。”
林雨柱斥道“你閉嘴吧!別說臨時工了,沒聽說嘛,是正式工,說裁也裁了。不叫住不住,不住這里咱們也餓不死。弄個賣菜的攤子,一天掙的也干這個多的多。”
這話倒也沒錯。林雨桐不由得看了林雨柱一眼,說“哥,你要真這么想,那正好,我叫因瑱回去想想法子去。他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說是如今管南門外那個農貿市場呢。”
“新蓋的那個?”林大嫂也不哭了,趕緊問了一句。
“嗯!”林雨桐點頭,那地方離這里不遠,兩站路。繁華的很,里面的門市不賣,但是朝外出租。這個時候的租金,一個攤位一個月也才幾十塊錢。她說“我先給墊付一年的租金,那地方主要是搞蔬菜水果批的。人家能賺錢,沒道理咱們沒的賺。每個鋪面也都是內外兩間,里面能住人,外面能做生意。”
孩子要學,林大哥林大嫂帶著孩子肯定是要留在城里的。而老兩口怎么辦?
林雨桐說“我那作坊,交給別人看著我也不放心,后院收拾一間小倉庫出來拾掇拾掇,不行叫爸媽先住那邊。”
也是老兩口的生活,以后她管。
但是倆老人不愿意“我們回村去。”沒道理有兒子叫閨女管他們老的,便說“你哥你嫂子在這邊賣貨,我們回去收貨。咱村自己人種的菜都不成規模,一家一點給點錢也賣了。弄輛三輪,一天拉一回貨都行。咱家還有地,自家地里種,賣的還都是高價。”
林家住在鄉下,但卻離城不遠。開車半個多小時算是進了城區了。城區再展下去,以后只怕會通公交車,再過二三十年,也會擴建到城區里面。種菜往城里賣,其實也行。
林雨桐到底是給墊付了六百多塊錢的租金,然后又給了五百的本錢,再加她們剛領的工資,賣菜的營生又不需要很大的成本,這些錢足夠了。
如今夏菜還沒下去,村里家家戶戶的都種著菜的。林家收購,先給貨后給錢。鄉里鄉親的無所謂。是村里的人自家的菜沒熟,去自家地里摘點菜也是常有的事,不是很計較這個。
而林家的生意,其實跟在沒本錢的情況下開張是一個意思。
那地方是農副產品批市場,家里需要的油鹽醬醋菜肉的都能在那地方買到。而且小商販賣的要便宜一些。附近的人買菜都去那地方,寧愿多跑兩站路。
平時都是因家老太太早起去買菜的,周末的時候,或是因唯或是因何的,跟著老太太去,是為了多拿點東西。每到周末,家里都會改善伙食,包個餃子,烙個餡餅之類的。因著家里幾乎天天不斷肉,幾個孩子如今倒是不饞肉了。一說包餃子,這個說要吃韭菜的,那個說要吃蓮菜的,因果愛吃茴香的。
所以,這主要是奔著蔬菜來的。
到了地方,因唯瞧呢,說我舅舅舅媽的店也不知道在哪。
老太太說“別想著去占人家的便宜。”
因唯趕緊道“我不是想占便宜,我是想知道地方,下次來的時候繞著走。”
反正是不喜歡她舅媽。把老太太逗的不行,朝里指了指“看見沒,是那兒……位置挺好的,正對著大門,那一片的鋪面最紅火。”
因唯遠遠的看過去,可走路的時候,果真繞過那地方,轉到后一排去了。可打那一排口子過的時候,還能聽到自家舅媽的聲音,跟人家正說話呢。
“這不是張大姐嗎?昨兒晚我瞧見你撿了不少老黃瓜,今兒怎么還來……看錯了……錯不了,肯定是你……我瞧見你了,你穿著工服,提著籃子,你家籃子的底下還寫著一個張字,再錯不了的……你還不好意思……撿菜又不丟人……回頭你別撿了……我家剩下的爛菜一天沒有十斤也有八斤的,我家也都不吃這玩意……其實我都沒好意思說,昨兒你撿的是我剛扔的……你看這事鬧的……剩菜我給你留著,別去垃圾那里翻騰了……”
“哎呦!王大媽,您怎么也來了?您那兒媳婦可是描眉畫眼的,那可是有錢人……看著這,怎么還買這種老茄子呢?不好吃的!您瞧瞧,我這邊的嫩生生的,多鮮亮。來點?不貴!一毛兩斤呢。有錢吃點好的,別整那一毛二十斤的爛菜……什么?曬菜干呢得找老菜?那您這是哄我呢,什么都是嫩了好吃!”
“噯李大爺,您看看我,我剛才是真沒看見您,您可別見怪?您這是一個人來的?不是吧……哦……知道了知道了……肯定是跟我王大媽一起來的!您說說您,跟著我王大媽來了,也不舍得花幾個錢買點好菜,難怪我王家大哥大嫂不同意您跟我王大媽的事……這么摳門的老頭子可不招人待見。您說您,到了這把年紀了,要是不圖幾個錢,誰跟你干什么?我這人說話直,向來有什么說什么,您可千萬別見怪!真是為您好的……”
這腔調,把因唯嚇的拉著老太太走,“以后離我舅媽遠點,她這么能做生意?”
人都被她得罪完了。
老太太嘆氣“如今咱們廠的人,那都是下等人嘍。得罪了得罪了,等閑也沒幾個吃的起好菜的。人家也不靠著咱們廠的人討生活,何必給好臉。”
這話聽著叫人覺得心酸,這是物傷其類了。
因唯沒來由的想到自家老媽說過的話話出口之前,在心里滾三遍再出口。
她以前覺得這么做人太小心,但其實現在想來,還是有些道理的。這菜市場路過的,不止自家奶奶,還有很多人,如今廠里的效益都普遍不好,便是那日子過的好的,誰家還沒個親的故的家里過的艱難的。這話聽在耳朵里,誰能舒服?
祖孫倆買菜回來,老太太心情明顯不好。
因唯才跟她媽嘀咕“……舅媽怎么那樣!那能做生意嗎?人都得罪完了。”
這叫不積口德。
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別跟著她學,由著她去吧。”
她是那么一人,你說了她,原本是提醒她為她好的,可這話說的再好,人家也不樂意聽,反倒是得罪了她。
幫他們立業了,也算是盡心了。剩下的日子,誰能替誰過?
各自過各自的罷了。
等孩子們迎來了暑假,兩小的考了紡織附,四爺把幾個送到游泳館學游泳去了。
大的帶著小的,來回做公交車,也沒什么不方便的。
家里又有老人在的,便是孩子們在家,也有人照看吃喝,林雨桐也不急著往回跑了。
天一熱,其實鹵肉的生意多少是受一些影響的。這天熱,沒有冷藏的設備,吃的容易變質。冬天的時候,便是當天的貨沒出完,也沒事。但如今這夏天,進貨的都是寧肯少不敢多。哪怕夏天的銷量其實該更好,但因為如今跟以后大不同,那不是誰家都有冰箱冰柜的。
林雨桐呢,也叫盡量少出貨,保證最低的標準量足夠了。
兩人如今著急的是,怎么著才能趕緊弄錢來,要是廠房趕在秋里再不動工,冬天更不成了。這一晃,又是半年得過去。
以前的因瑱,接觸的人群有限。對外的名號,基本跟不靠譜掛鉤的。所以,想憑空弄錢干點什么,顯然不合適。
怎么辦呢?
兩人想了個辦法,在報紙登廣告,給娘娘牌鹵肉找代理商。
如今這么做,是籌集資金較靠譜的辦法。這要做區域的代理商,得先交一部分費用。不多,一共五個城區,一個城區一年的代理費一萬元整。
有這五萬塊,加這段時間自家攢的,簡單的廠房能蓋起來,要是順利的話,真空包裝機器,也能弄來。
如今私企在報紙打廣告的還不多,花了兩千塊錢的廣告費,找來了兩位代理商。這兩人都很霸氣,都想一個人全城代理。
那這不行。協商了半天,叫祁山的這個,代理了三個區,另一個叫李海的,代理了兩個區,特別順利的將代理權給讓出去了。
其實這么著,自家是省心了。只管生產,保質保量,那邊定時定點來拉,省了大勁了。自家一下子把錢歸攏了起來,然后是跑工地。要么用農村自己組建的那種建筑隊,要么用城里的建筑公司。建筑公司如今的境況也不好,都是公對公的,給一些國企甚至政府干活之后,拖延著錢款一直不到位不給。工人也不了工資。現成的工程隊,工程車都能帶出來,只要說給現錢,價錢要的低不說了,加班加點的干,只盼著趕緊把活趕出來,好拿到錢,一家人的日子才好往前過。
磚瓦都是用的農村土窯自己燒制的磚瓦,肯定是不那么結實,但四爺和林雨桐也沒想著蓋多結實,能撐五年,足夠了。
不是很追求質量,處處都想著湊活,結果是省錢和快。
等孩子們秋季開學了,那邊竣工了。滿打滿算,也不過才花了三萬二千塊錢而已。
而四爺呢,又去食品廠。這回是私下里找人,干啥呢?
買舊設備。
錢不多了,舊的還能湊活。
可這舊的也不是說有有的。怎么辦呢?四爺找食品廠,是以前合作銷罐頭的那一家。因著按照四爺的法子,廠里的效益雖不說多好吧,但總體還過的去,廠里的職工能八成的工資,要是趕旺季,還能放全額的。這算相當了不起的成了。
四爺這回找人,是要買舊的,人家用‘報廢’的。話是那么說的“只要找到貨,兩千塊錢的回扣。”
這個廠長不過是個小廠的廠長,他自己兜里能有多少錢?
這兩千在他看來,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這錢是能裝到自己兜里的錢,能不心動了。緊跟著又想“廠里的設備也確實是……老舊的很了。”
當時到他們手里的時候是二手的!據說是從海還是哪里的大廠淘汰下來的。因是集體企業,人家那時候說是支援三線,反正是那么一種名義,沒要錢把設備拉回來了。沒掏錢的家當,如今好歹還能賣一個二手的價呢。入了秋了,馬是秋了。這月餅今年光是給政府企業福利訂購的,不是小數目。有這筆錢入賬,換設備很容易。
然后沒兩天,眼看到了要緊的時候了,得提前準備月餅了,結果廠里的烤箱攪拌機等等的東西,頻繁的出現故障。
工人們都抱怨,這破東西早該換了。
檢修工一臉的莫測站在哪里,不知道怎么鼓搗的,反正鼓搗了一天還沒鼓搗好,只說壞了,修不好了。
廠長又假模假樣的去找其他廠的師傅叫看看,一個個的喝的迷迷瞪瞪的,連連搖頭“什么樣兒了都!這還怎么修?本來是二手的東西,這玩意如今都該進博物館了吧。”
反正是用不成了。
設備不換都不行。廠長還特別有能為的保證“……放心,這東西到咱們手里的時候咱們沒花一分錢,如今從咱們手走,誰想白拿可不成。”
下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