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出來了。
天際的那絲魚肚白慢慢擴大, 晨光熹微,照亮這座春城。
房東沾滿血的斧頭、離葉笙的臉就只有一厘米。可是陽光出來的瞬間,她砍人的動作僵在原地, 如同木偶,身上、臉上的鮮血全都消失得干干凈凈。
花香濃郁惑人。
房東臉色扭曲,剜了眼葉笙后, 佝僂著腰回到了樓下。
而王小胖爛成肉泥的身軀也開始復蘇,渾身被治愈被融合,晨昏交界之時, 他緊握著那張稿子, 重新變成了那個西裝革履的上班族。
上樓的時候, 王小胖臉上肥肉顫抖, 半是迷茫半是瘋魔的視線,望著葉笙, 眼里是刻骨銘心的恨意和殺意。
王小胖回到了3樓。
葉笙放下槍, 往后靠時, 才察覺自己的背脊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站在長明公館的二樓往外面望, 這個世界開始運作。拂曉時風還帶著涼意。早上六點,施工隊要開始施工了,三樓的女人也起早貪黑開始做早餐。
死去的外地人不會被復生, 但是只要還有一絲氣息, 就可以被春城治愈。
欲魔匍匐在地上,蟾蜍的毒液已經腐蝕他的半邊身體。他在極度的痛苦中呼吸不能涕淚橫流, 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但是光照亮這個世界的一瞬間, 他又得救了。
暖風熏得游人醉, 欲魔赤紅著眼抬起頭來, 看到一層淡淡的白光籠罩在他周圍。
同樣被治愈的還有楊宗,男孩在他身上戳的血洞漸漸縫合,他慢悠悠地轉醒,醒來的一瞬間,看著漸漸放明的天空,卻是失聲痛哭。
因為這不是結束,這是剛開始。
現在這曙光降臨救贖一切的春光和風,到明天,是最恐怖最致命的刀。
“這他媽到底是哪里!這他媽到底是什么地方!”
楊宗經歷過昨晚的折磨,已經徹徹底底瘋了。他雙手抓地,眼淚掉落,語無倫次地嚎叫。
他是有經驗的c級異能者,去過無數危險地,也經歷過無數死亡的淬煉。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前所未有絕望和窒息。
春城的種子在他身上播種,不光是身體,還是靈魂。
他身體顫栗,不能呼吸。
他感覺自己馬上也要被這里的租客居民同化了。
——變得精神緊繃,變得疑神疑鬼,變得壓抑癲狂。和這個世界的人一起,在這動蕩混亂的時代里,如螻蟻掙扎。
這就是春城啊。
到這一刻,他才真真實實懂了怪誕都市首篇的意思。
【我初到淮城的時候還不知道。
原來在這座春城,一個人從埋下種子到發芽,只需要三天。】
只需要三天。
楊宗悲極而笑,神經質地笑出聲來。
葉笙并沒有理會楊宗的發瘋,他彎下身,從地上撿起了一串鑰匙,那串楊宗從房東那里偷來的鑰匙。
洛興言臉色非常難看,拎著自己的鐵鏈從里面走出來,沉重地說:“我現在拿著枷鎖已經很費勁了。我猜測今天晚上,我的異能應該最多剩下百分之十。”
欲魔現在滿腦子就是“我不想死”,他幾乎是屁滾尿流爬到洛興言身邊的,哭爹喊娘就想求大佬庇護。聽完這句話后臉色煞白:“百分之十?那怎么辦,那我們怎么辦!”
他和楊宗臉上的恐懼如出一轍。
洛興言低頭看著這兩個拖油瓶,扯了下嘴角,還是決定讓他們死的明白點。
洛興言殘忍地告訴他們真相:“被卷入這個空間,活不下去才是正常的。能活出這里才是奇跡,我都沒把握活下去。”
欲魔瞳孔顫抖,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洛哥,這里到底是什么等級的危險地。”
民間的異能者沒有論壇的概念,也不懂什么叫版塊。
洛興言嘴里的細脖也被春風帶走了,沒東西磨牙,臉色不太好,豎瞳冷冷說:“什么等級的危險地,你心里還沒數嗎。”
欲魔已經要被嚇尿了,欲哭無淚:“洛哥,我、
洛興言看他,厭惡地說:“我在進入嘉和商場前,就已經吩咐淮城非自然局把附近都封鎖,不讓任何人進來。你耍小聰明,仗著自己是b級異能者,偷溜入內。現在的一切不是自作自受嗎?”
欲魔傻傻地看著他,聽到洛興言說他吩咐淮城非自然局時,瞳孔一點點緊縮。
“洛哥,你到底是……”
洛興言知道他想問什么,冷漠道:“洛興言,代號枷鎖,非自然局自由執行官。”
轟。欲魔和楊宗一瞬間大腦空白,哭都顧不上哭了。非自然局如同政府部門一樣部署世界各地。自由執行官在民間其實有另一個意思,那就是s級執行官。
那些只存在于傳聞中,出沒于世界各地,神秘又強大,為所有人引領方向的頂尖異能者。
【枷鎖】
一個從來沒聽過的名字,卻仿佛讓他倆靈魂都好像打了個寒顫。
這是s級執行官,他們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強者。如果是一般的危險地,欲魔絕對臉皮都不要了,因為光是跟洛興言說上幾句話,出去后都可以吹一輩子。但現在,他激動不起來,也興奮不起來,因為巨大的震撼后,腦子里全是洛興言的那一句話“我都沒把握活下去”。
一個s級執行官說自己都沒把握活下去。
只代表,這個危險地的排名等級是s級。
欲魔和楊宗死了一樣呆在原地。
洛興言轉頭對葉笙說:“我去103等你們,商量下最后一天怎么過吧。”
葉笙點了下頭,他也沒理地上的兩人。他走進去,發現寧微塵正站在程小七的書柜前,仰著頭在看什么,神情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不出情緒。
葉笙皺了下眉,想到寧微塵那不堪一擊的a+級異能,就頭痛。
他現在終于懂程則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是怎么回事了。
葉笙現在也想逼著這位玩世不恭的太子爺,好好去學學海妖異能,不然下次再遇到危險的情況,寧微塵怎么自保?
這個想法出來后,葉笙表情有點裂,眼神古怪煩躁。
他是瘋了嗎?算了吧,遇上寧微塵自己就沒有正常的時候。
寧微塵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就知道是葉笙來了。他偏過頭,見到葉笙后,眼里的冷淡轉瞬即逝,浮現出溫柔笑意,道:“真聰明啊哥哥,今晚又是你救了所有人。”
夸個屁。
葉笙面無表情,然后低頭,兩只手拿出手機打字。
他手機只剩百分之六的電了,必須速戰速決。
寧微塵很喜歡看葉笙啞了后想說話必須低頭打字的樣子,很不情愿,很煩躁,但又不得不為。葉笙低下頭,露出清瘦的一截脖頸,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動,一筆一劃都是戾氣。
明明跟可愛兩個字毫不沾邊,但就是可愛得他心癢癢。葉笙打完字后,看到寧微塵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心里又罵了聲臟話。
于是他在前一行字的下面又加了一行。
手機上寫道。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們必須在晚上到來之前,找到出去的辦法。
……
寧微塵,我的嗓子到底什么時候能好?!】
寧微塵回答了他的第二個問題,含笑道。
“今天應該可以說話了。來,寶貝,張嘴。”
葉笙擰眉看著他,但寧微塵已經靠過來,手溫柔地捧起他的臉。
葉笙抿了下唇角,選擇張開嘴。寧微塵輕笑一聲,吻了上去。
他們已經接吻了很多次。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葉笙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接受了寧微塵的氣息入侵自己。
他們那在外人眼中一直不清不白的關系,真的不清不白了。
這一次的接吻后,葉笙覺得嗓子確實好受了不少。他張嘴,已經可以發出一些短促的聲音。估計再等幾個小時,自己估計就能完全恢復說話了。
葉笙舒了口氣。
他開始在寧微塵手心寫字。
【你在看什么?】
字不是很多的句子,為了選擇省電,他都是選擇在寧微塵手心寫字的。
寧微塵笑起來,他身形高挑,在狹窄的長明公館,伸出手就可以碰到柜子的頂部。他指尖碰到一塊脫落的墻皮,然后把它扯下來,說:“在看王小胖安放在程小七房間里的監控。”
墻壁掉下來后,取出一塊搖動的石塊,里面赫然又是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珠子,跟房東放在浴室,提防租客超額用水的監控器一樣。
這是一個仿人類眼球的攝像頭。
葉笙看著那個攝像頭。想到怪誕都市的第九篇,眼神晦暗。
他們下樓的時候,洛興言坐在103的圓桌旁,手邊擺放著一堆東西,怪誕都市的八篇文稿和夕陽下長明公館的照片。
他旁邊是那個卷發女郎,卷發女郎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一早起就被這些外地人迷得神魂顛倒,就跟毒/癮犯了一樣。
她恨不得整個身子都貼到洛興言身上。
洛興言用鐵盆擋住了她的靠近。
“大姐,光天化日的,你自重。”
“哎呀,小伙子真是的,我這不是看你長得像我弟弟嗎,想和你親近親近而已,姐姐沒別的意思。”卷發女郎完全不知道自己昨晚被這個“弟弟”捏斷了脖子,她掩著唇嬌笑,風情萬種地坐直身體。
看到后面跟過來的葉笙和寧微塵二人后,更開心了,媚眼如絲,開心得合不攏嘴。“哎呀,怎么昨天沒發現,你們長得那么俊呢。姐姐我工作那么多年,就沒見過比你倆更俊的小孩了。”
不過她的開心沒持續多久,因為她的男朋友走了進來。混混瞥了在座的幾個外鄉人一眼,嗅了嗅鼻子,覺得味道有點古怪,但他注意力沒在幾人身上停留太久。
走過去,拽住卷發女郎的手臂道,惡聲惡氣道:“今天跟老子出去一趟,省得你一天到晚在公寓給老子偷人。”
卷發女郎嗔了一聲“人家哪有偷人”就摟住混混的手臂,婀娜地扭著跟水蛇一樣的腰,走了出去。
她出門的時候,撞上了要送孩子去上學的婦女。
婦女對丈夫兒子有流不干的淚,但是她對外人確實極其刻薄惡毒的,也不顧還牽著孩子,臉色扭曲,骯臟的詞匯層出不窮:“臭婊/子,死賤人,只會勾引男人的狐貍精,遲早得病死床上。”
小武背著書包當做沒聽到,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天空。
房東醒來后,第一件就是去看水表電表。不一會兒,楊宗和欲魔也魂不守舍地下來的,知道真相后,現在他們什么心思都沒有了。唯一的念頭就是緊抱著這三人的大腿,死也不放開。
洛興言開口道:“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離開這里,我確定程小七不在外面的城市、也沒有回老家,他就在長明公館附近。”
欲魔顫巍巍開口:“可是洛哥,長明公館從一樓到五樓,每個樓道,每個隔間,我們都搜過了啊。”
楊宗也加入討論,猛地瞪大眼睛:“洛哥,你說他會不會住在墻里?我們需要鑿開墻,才能看到他?”
洛興言否定了他:“不會,程小七他在這個故事里一定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如果他可以住在墻里,那么他還可以住在空氣里,住在水里,根本無解。程小七是每篇怪誕中的‘我’,他是主人公,只能是人。”
是一個被同事抄襲倒打一耙后,被裁員被污蔑,沒錢租房,流落于這個大城市的年輕人。
“長明公館一定還有一個地方我們沒去過。”洛興言說。
楊宗苦著臉道:“洛哥,我覺得我們的時間限制,不是明天天亮之前,而是今天天黑之前。我現在已經沒有一點異能了,就是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