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笙同樣也記起了【應(yīng)許之地】發(fā)生的事。他的直覺那么敏銳，當(dāng)然注意到了街巷角落里瑪格麗特的視線。
    可這樣刻入靈魂的恨和惡意，葉笙面臨的太多了，所以他完全不在意。毀掉弗麗嘉港后，直接收槍轉(zhuǎn)身，抬步上船。
    【應(yīng)許之地】背后，所牽連的貴族富商，是由寧家出手解決的。
    寧知一巴不得借這個機(jī)會，吞沒那些人的財產(chǎn)，自然表現(xiàn)得盡心盡力。而寧微塵知道他去【應(yīng)許之地】后，第一時間是笑，他銀紫色的眼眸含著笑意盯著他，揶揄說：“你明目張膽毀掉【應(yīng)許之地】，伯里斯一定更恨你了，而且去【應(yīng)許之地】給自己救出一堆仇人，首席，你很喜歡做這種賠本買賣嗎？”
    葉笙：“我的仇人，多一萬個，多十萬個，有區(qū)別嗎。”
    寧微塵頷首：“也是。”
    葉笙看他一眼，嫌棄說：“你廢話怎么那么多，寧知一今天給你安排的課學(xué)完了。”
    寧微塵朝他一笑，甜言蜜語道：“沒有呢，首席。今天安排的是繪畫課，我在等你給我當(dāng)模特。”
    葉笙：“……”葉笙起身離開，語氣冷若寒霜：“你等一輩子吧。”
    寧微塵挑眉：“你又要去處理人類的那一堆爛攤子了嗎。”
    葉笙：“不。我去殺人。”
    他伸出手臂，拎起沙發(fā)上的軍裝外套，搭肩上，往外走。
    蝶島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它沒有國界，凌駕于人類之上，因此在蝶島長大的人，很難有正常的。在部分高級異能者眼中，自己現(xiàn)在做的一切就是吃力不討好。
    如果徹底放棄人類的社會秩序，把一切歸于原始森林，他們絕對比現(xiàn)在更自由也更瀟灑。
    畢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災(zāi)厄年代，普通人對于異能者來說，只是累贅。
    ——那些人早就是基因低劣的舊物種，卻還需要自己用命去保護(hù)。憑什么？
    這樣浮躁的風(fēng)氣，賦予了蝶島每個人深刻的冷漠。
    葉笙在島上，一直都是異類。葉笙被秦博士帶大，與伯里斯為敵，他從心里厭惡整個蝶島。
    而且最關(guān)鍵的，葉笙沒有異能，他不是異能者。所以他根本無法理解《蝶島公約》的每一個字，他沒有異能，卻天天聽著那群人狂熱吹捧進(jìn)化的偉大。
    葉笙在【起源之地】被定數(shù)石選中的剎那，就從一片混沌的海洋里，聽到了命運(yùn)盡頭的嘆息。
    秦博士說的沒錯，對人類來說，災(zāi)厄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人類進(jìn)化得太完整了，堵死了很多路。所以異能者的成長絕對沒有其他東西快。我們現(xiàn)在對付異端還有優(yōu)勢，但是百年后，局勢絕對天翻地覆。”
    “笙笙，我知道你對當(dāng)救世主沒興趣，但是你被定數(shù)石選中，那么，就只有你有這個能力。”
    葉笙當(dāng)時并沒有給秦博士做出承諾，他只是抬頭，黑白分明的杏眸清凌凌，問道：“為什么一定要有個救世主？博士，人類如果不能自救，那么就代表這個物種到了該洗牌的時候，不是嗎？”
    秦博士啞然，也是那個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一直以來對葉笙教育的不盡責(zé)。葉笙在蝶島學(xué)到的第一課，就是不拿自己的命當(dāng)命。
    他九歲就被伯里斯安排去【人魚灣】。一個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意別人的生死。
    對于幼年時的葉笙來說，他做很多事的動力，源自對蝶島的恨和惡心。
    他就連受到的教育是蝶島給予的。
    葉笙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故鄉(xiāng)，也沒有牽掛。
    ——他到底有什么理由，去成為一個“救世主”。
    秦博士沉默很久，他看著葉笙，彎下`身，用極輕的聲音說：“那么，就當(dāng)是我拜托你好嗎，笙笙，我拜托你，無論什么時候，都站在人類這一邊。”
    葉笙看著秦博士，小臉冷漠，卻沒有做出承諾。
    秦博士笑容苦澀，長長地嘆息一聲，疲憊滄桑道：“笙笙，答應(yīng)我，好嗎。”
    葉笙看著他鬢上的白發(fā)。很久后，還是做出了妥協(xié)，他說：“博士，我會站在人類的這一邊，但我不會無條件。”
    葉笙低頭，清晰說：“而且博士，【定數(shù)之石】選中我，不是讓我做救世主。它是讓我做命運(yùn)的見證者。”
    【定數(shù)之石】怎么會幫人類呢，對于【起源之地】來說，人類就是強(qiáng)盜。
    葉笙上輩子對于人類就沒有什么歸屬感，他所做的一切僅僅是履行對秦博士的承諾罷了。
    只是一件事做久了，就會不自覺帶上“使命”的意味。
    到最后，他都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寧微塵說，他毀掉【應(yīng)許之地】其實是給自己救了一幫仇人，葉笙知道，但他根本無所謂這件事。
    葉笙從月見草的花海里走出。終于知道了當(dāng)初那種，他自己說來都可笑的“使命感”從何而來。
    是你堅持一件事幾十年，自然而然養(yǎng)成的習(xí)慣。
    “寧微塵。”
    葉笙走出來后，開始去找寧微塵的身影。只是他還沒走幾步，突然感褲子口袋里有東西在發(fā)熱。
    當(dāng)初寄存于他胎記里的溫度，現(xiàn)在隔著玻璃試管，依舊滾燙。
    葉笙步伐一頓，低頭，把那管胎記試劑取了出來。【燈塔】徹底復(fù)原，這一次他終于看清了animus的模樣。
    它完全就不像一個S級異端。
    它好小，直徑看起來只要幾毫米。觸手在液體里搖曳，千絲萬縷，如白色的絲，爬滿內(nèi)|壁。透明的傘帽里，一紅一閃的是燈塔水母的消化器官。
    試管封印著animus的氣息，所以現(xiàn)在，整片幽靈死海并沒察覺到另一個主人的回歸。
    葉笙看著這個曾經(jīng)黑匣子里的伙伴，沉默很久，最后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他把試管收好，抬步踩過一叢月見草，繼續(xù)去找寧微塵。
    因為animus的緣故，葉笙對于這片海域比誰都熟悉，所以他找到了最近的路。
    葉笙在行走的過程中，忽然聽到了寧微塵的聲音。這句話是靠一個破碎的水泡傳遞給他的。現(xiàn)在，這片海域里，只能寧微塵聯(lián)系他，而他聯(lián)系不上寧微塵。藍(lán)色的泡泡碎在葉笙耳側(cè)。
    寧微塵的聲音很低，面對他時已經(jīng)盡量溫柔。可是葉笙還是能明顯感覺到，他所壓抑的冷漠。
    “笙笙，去做你想做的事，別擔(dān)心我。”
    葉笙愣住。寧微塵在月見花海里看到了什么？
    *
    寧微塵選擇進(jìn)【幽靈死海】，目的自始至終都很明確，他是來殺第五版主的。他原本就沒打算讓葉笙直面Anim，現(xiàn)在葉笙剝除胎衣身體虛弱，他就更不會讓這事發(fā)生。
    這場啟明世界的決賽場，大部分人他連樣子都沒記清。如果不是葉笙，他連那場晚宴都不會參加。
    無論是瑪格麗特還是霍格爾，都只是帝國計劃的第一步而已，用以給ENIAC填充復(fù)活災(zāi)難的能量魔方。
    而帝國的計劃還有第二步。要用一個S級異端的命，打碎魔方，將能量全部注入太平洋底【災(zāi)難】的體內(nèi)。
    【蝴蝶】的設(shè)想里，葉吻一定會來【幽靈死海】阻止一切。所以【蝴蝶】在等，等葉吻被Anim殺死，或者Anim被葉吻殺死。
    哪里需要那么麻煩呢。
    現(xiàn)在，他來幫【蝴蝶】完成最后這一步。
    寧微塵從月見花海中走出，一邊走，一邊笑起來，他唇角噙笑，便顯得繾綣多情，可是桃花眼深處的冷意，足可以凍結(jié)這整片海域。銀色的長發(fā)浮動冷色調(diào)的星輝，寧微塵往前走，腳下的月見草頃刻間荒蕪凋零，他輕聲說。
    “真不愧是忒伊亞之坑。”
    月球五十億年孕育的力量，確實有讓他都驚訝的地方。他是沒想過，會在月見花海里，看到前世蝶島沉沒的畫面，看到葉笙死在自己懷里的一幕。
    那些他因為過于痛苦，強(qiáng)行封印的記憶，忒伊亞居然給他放了出來。
    寧微塵笑意加深。
    他從來沒想過葉笙會死。
    【人魚灣】里，他都沒能殺死葉笙，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殺死葉笙呢。可是，葉笙還是那樣死在他的面前。
    這一世他還沒恢復(fù)記憶的時候，就常常夜半驚醒。從實驗室冰冷的床上醒來，驚愕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
    實驗室的警報器瘋狂響動，一群研究人員蜂擁而至，他們圍著他，警惕、恐懼又戒備，佯裝鎮(zhèn)定問道，“微塵，發(fā)生了什么？”
    寧微塵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小時候非常安靜，安靜到一個月都未必會說一句話。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接受蝶島給他的一切手術(shù)。
    因此蝶島對他非常滿意。在蝶島的歲月里，他手臂上全是針孔，身體瘦弱蒼白，銀色長發(fā)是身上唯一的光澤。它們蜿蜒到地上，吸食了他所有的生命。
    寧微塵唯一的樂趣就是坐在白屋里畫畫。以前每次一作畫，他的心情就會平靜下來，只是偶爾用鉛筆在紙上速寫，最后眼淚會莫名其妙滴到紙上。
    這這太奇怪了。
    他摸著臉上的潮濕，揚(yáng)起頭，視線看著空白的墻壁，而后突覺崩潰，抓住自己的頭發(fā)，緩慢又痛苦地蹲下`身來。
    早在他還不知道葉笙的名字時，他就為他難過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
    寧微塵的聲音很輕。“我自己都快忘了的事，你非讓我想起來干什么呢。”
    他的掌心逐漸浮現(xiàn)淡藍(lán)色的光紋來。
    當(dāng)初在怪誕都市，被他握在掌心的那一把弓，到海底，好像才顯露出它最原始的模樣來。
    冰藍(lán)色的箭自動上弦。
    寧微塵面無表情。
    一箭——
    射穿了一直以來籠罩在幽靈死海上方的靜止旋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