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dāng)時不是因為店里還有其他客人在,也許我會立刻就將他攆走。
但客人三兩個,卻因熱騰騰的點心和熱茶,所以吃得很安靜很愜意。而那男人說話亦是十分有禮得體,這叫我實在出不了聲直接讓他走人,便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自顧自走到靠窗一張空座前坐下,然后慢條斯理靠向椅背,扭頭靜靜看向窗外雨霧蒙蒙的街道。
“老板娘,什么是雨露秋霜?”朝著他背影兀自發(fā)愣的時候,有人好奇問我,“店里出新款冰激凌了?可這天實在冷得”
“不是,”我回過神沖他們尷尬地笑笑:“說的是鐵觀音。”
“噢,原來是茶。嘿嘿,茶葉還給起那么文藝范兒的名字,老板娘最近一定看了不少。”
“是啊,還打算換個菜譜整整店面呢。”隨口敷衍著進了廚房,但到灶臺邊想了半天,著實想不起來狐貍泡雨露秋霜的方法,也不曉得他把茶葉塞到了什么地方,就隨便泡了杯熱水,丟了只茶包。
端到外面,見那男人依舊不動聲色看著窗外雨景,遂朝他面前一擺:“茶葉找不到了,素先生,這杯水不要錢。”
他聞聲抬頭朝我看了一眼,笑笑:“我不姓素。”
“素和甄先生。”
“他告訴你我的名字了?”
“是的。”
“你可以叫我阿甄。”
“原來先生姓素和。”
“呵”再次輕輕一笑,他低頭將目光轉(zhuǎn)向面前那只茶杯,伸出被凍得微微發(fā)紅的手指朝杯子上撫了撫:“今兒這天怪冷的。”
當(dāng)時我正準備轉(zhuǎn)身走人,但聽他這么說,倒也不能就這么離開。
只能隨口應(yīng)了聲:“是的。”
“上回有點事,所以離開得比較匆促,今天一得空就來了,不知能否打擾老板娘片刻。”
“不好意思,我正在看店。”
“不會太久。不過,我也知道一寸光陰一寸金。”說著,從衣袋里取出一摞錢輕輕擺到桌子上:“這么多年,也不曉得你的嗜好變了沒,先瞧瞧這些,買你一個小時的陪伴不知夠不夠。”
那摞錢目測能有五六千。
我看了看它們,繼而又朝他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看了陣,不確定他這舉動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遲疑了會兒,用托盤把那些錢往他面前撥了回去:“我知道你想找狐貍,但他今天不在店里,也希望你以后別來了,我們這就是個小點心店,不想惹些有的沒的,況且他說你以前是個和尚,真不知堂堂一個出家人,為什么會認為錢能買到別人的時間。”
說罷,轉(zhuǎn)身就往收銀臺走去,但沒走兩步,腳下忽然像給什么給膠著了似的,一步也沒法挪動。這讓我心里咯噔一下,暗說了聲糟糕,因為著實不應(yīng)該在狐貍不在家的時候,忘乎所以地去惹到一個狐貍的“老相識”。
這一下,若他干脆不打算繼續(xù)裝作個普通人,而是直接露出個什么妖怪的真面目,那該怎么辦才好。
但剛想到這里,腳下一松,我竟又能走了。
不由得回頭朝素和甄看了一眼。
“對不起。”他仍以之前不動聲色的樣子坐在原處,一邊朝我似有若無地道著歉,一邊用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叩著茶杯,目光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愣了愣。
不僅是因他這聲突兀的道歉,還因為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被莫名勾了出來。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人。必定是見過的,但腦子里像被什么東西給卡著,明明那種感覺很清晰,偏就是想到關(guān)鍵處,卻無論怎樣都沒法繼續(xù)往下想了。
“對了,”于是將腦子里那股混亂壓了壓,我深吸兩口氣返回他身邊,將菜單整理干凈放到他面前:“剛才忘了問,你要點些什么吃的么?”
他視線未動,目不轉(zhuǎn)睛望著我的臉,點點頭:“糖心栗花糕。”
“好的。”勾完選項收回菜單,見他沒有繼續(xù)開口的打算,我正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不期然剛一邁步,他突然一把按住我手背,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再反手一轉(zhuǎn),徑直將我手腕拉到他面前。
“你干什么?!”我驚叫著甩手,但甩不脫。
他對我的反應(yīng)似乎饒有興趣,由著我掙扎了一陣,之后默不作聲將手指在我脈門上輕輕一按,然后朝著手腕上那根梭梭微顫的鏈子瞥了一眼:“鎖麒麟。”
“放手!”我再次用力甩了下手,并刻意抬高了嗓門。
本以為叫聲足夠引來那幾個吃客的注意,好讓他適可而止,但隨即意識到,那些人盡管只跟我隔著幾張桌子,但互相說著話,吃著東西,卻從頭至尾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所以立刻明白過來,就像剛才讓我沒法走動那樣,這男人再次使用了他某種特殊的力量。
因此連杰杰都沒察覺我這里的異樣,始終一動不動蹲在柜臺上打著盹,這情形讓我沒再繼續(xù)有任何動作,只一動不動朝他看了陣,然后點點頭:“是的,鎖麒麟。既然你知道這東西是什么,那想必也應(yīng)該知道它意味著什么。”
“上古麒麟。”
“對。”
“執(zhí)掌天地與自然之力的神獸,很強大。”
“所以請你離開,馬上離開。”
“似乎我還沒有吃到我的點心。”
“離開這里,不要等我把那頭麒麟叫出來。”
繼續(xù)嘗試用虛張聲勢的言語來威脅他,但最后那句話剛出口,他卻朝我點了下頭:“可以,老板娘,去把他叫出來吧。”
我頓時啞口無言。
他見狀笑了笑,交疊起手指,慢慢靠回到椅背上:“其實,如果你真能把這頭麒麟叫得出來,那么這會兒他應(yīng)該早就站在這里,而不是聽任你一個人在這兒,緊張到兩手都在發(fā)抖卻遲遲都未曾出現(xiàn)。”
說到這里,見我聽信了他的話立刻朝自己手指看了眼,他不由再度輕笑出聲:“說笑的,老板娘,你還沒對我害怕到這種地步,畢竟終歸還是顆梵天珠呢不是么。所以說,那頭麒麟王并不在你附近,是么。亦或者,是他自身消耗力量過度,因此遁入封印了?”
“你到底是誰”
聽到這里,不得不再次仔仔細細朝這名叫素和甄的男人看了一眼,我注意到他剛剛提起了梵天珠,甚至他還知道铘的力量如果過度消耗,會因此遁入封印。
這對我來說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因為但凡跟這些東西扯上關(guān)系的,都不會帶來什么好事。
而他同樣也在以相同的目光注視著我,然后簡單答道:“素和甄。”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個什么。”
“一個還俗的和尚。”
“你到這里來究竟想做什么。”
“來討還一樣?xùn)|西。”
“是那天你想和狐貍做交易的那件東西么?但他不在家。”
“所以你應(yīng)該看出來了,我今天并不是為了找他而來。”
“你是為了找我?”
“沒錯。”
“你以為我能幫你弄到那樣?xùn)|西是么。”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改變主意了。”
“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什么意思”
“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老板娘。”
這回答真叫人愕然不知所措。
所以不得不再次緊盯著他那張臉,使勁又朝他看了一陣。
本以為能從他眼里看出些什么細微的痕跡來,比如一點謊言,一點惡作劇,一點小小的陰謀。但許是當(dāng)久了和尚,他神情中所留存的清冷和淡然,反把我看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我想我是學(xué)不來狐貍那種對付人的小手段的,所以悻悻然用菜單敲了敲桌子,我朝廚房方向指了指:“我沒時間聽你開玩笑,素和先生,如果沒別的事那我忙去了。”
說完扭頭就走,但剛走兩步,腳步卻又邁不動了,而他則在我身后不冷不熱輕輕說了句:“沒關(guān)系,你我獨不缺時間。”
“是么。”一時有些無語,我苦笑著拍了拍自己兩條石化了般的雙腿,長嘆一口氣:“我們素昧平生,你沒覺得自己實在很過分?”
“確實有些過分。”
“那讓我走。”
“抱歉,因為除了這個方法,我實在找不出其它方式能讓你安安靜靜跟我說上會兒話。”
“那你到底想跟我說些什么呢?其實我覺得,如果真有什么事,你還是去跟狐貍說比較妥當(dāng),因為你從我身上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倒也不盡然。”
“怎么講?”
“老板娘可懂瓷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