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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青花瓷下 三十七

    三十七
    素和甄的話讓我渾身一陣緊繃。
    好在反應還算快我立刻反問了他一句:“二爺更該關心的,難道不是那口死而復生的瓷么?”
    “為何你覺得它比此事更加重要。”
    “那口瓷碎裂后竟能自己恢復,并且里面還包裹著一件奇怪之物,難道二爺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么?”
    “呵如意,”這句話剛一說完,素和甄突然朝我冷笑了一聲:“你到底是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那碎瓷里顯現出來的東西就是你家早已失傳了多年的變花瓷。所謂窯變無雙,甚至外界有傳你家后來從影青瓷中演變出的映青瓷,便是結合了它的工藝于是自成一派,乃至一度稱霸天下。如此一目了然之物,你居然仿佛頭一次瞧見般輕描淡寫一句奇怪之物。所以娘子為何我總覺得奇怪的不是那口瓷而是你。”
    說完他目不轉睛看著我,像是要從我故作鎮定的臉上看出些什么來。
    然后他慢條斯理又問了句:“話說回來,聽說你無師自通能做出映青瓷,不知如今手藝可還如當年那般嫻熟?”
    我搖搖頭。
    “當年那個信誓旦旦要燒出天下第一瓷的女娃兒去哪里了?”
    “死了。”
    我的實話實說,在素和甄聽來,應該是帶著另一種含義。所以他淡淡一笑跳下窗臺走到我身邊,朝著房里打量了一圈:“當年你爹為了得到天下第一的名頭,使手段嫁禍于我父親,令他蒙冤落入天牢,至死不曾再得自由。如今換你,不知又是存著什么目的嫁入此地,一來便見莊內再無太平。不過,無論你的那位爺究竟是誰,你既不愿說,我總不能硬是迫你,此事早晚總能查個水落石出,如那具破殼而出的映青瓷,不急這一時。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現在能坦白告訴我。”
    “什么事。”
    “自小我就知曉,我那位兄長有異于常人之力,雖因此令他身體一貫羸弱,但那天他能獨自一人去哨子礦將你救回,原先倒并不讓我意外,然而從那之后,他身子的狀況一瀉千里,乃至遠遠超出了他原先病情惡化的速度。所以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哨子礦里除了我兄長說起的吳莊一事,是否還發生了什么,導致過度耗費了他的元氣,卻又被他隱瞞著不肯告知與我。”
    素和甄的話音始終讓人讀不出任何情緒,這讓我看著他沉默了一陣,然后才道:“他沒有提到過么,吳莊為了給自己弟弟報仇,聯手了一些能力強大的妖怪。它們不僅殺了寅大哥帶去的那頭雪獅,還迫使他打開了哨子礦里那口井,釋放出了里面的東西。我不知道寅大哥病情的迅速惡化是否是因那東西所致,但必然是有關聯的。”
    “井里的東西?”他聽后微微一怔,隨后眉心蹙起:“那口井里什么也沒有。當年我按著阿寅的交代將那兩頭雪獅領入礦中后,曾往里看過,里面除了地底的風聲,一無所有。不過,既然你瞧見了,不妨說說,里頭到底關著個什么東西。”
    “這因為當時被他們關著,所以我也沒有見到。不過聽他們說,吳正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見到了井里的那個東西。”
    “這事似乎是越來越有趣了。”聽我說完,素和甄兀自朝我又端詳了片刻,隨后若有所思道:“若我不提及阿寅的病,你是否同他一樣,永不會將這事告知與我?”
    “如果寅大哥想讓你知道,他必然早就告訴你,若他不愿,我跟你說了又能怎樣。”
    “寅大哥,寅大哥。呵,卻不知你幾時會改口叫我一聲夫君?”
    話鋒突地一轉,讓我猝不及防驀地一呆。
    隨即不假思索答道:“二爺一直對我百般防備,也曾口口聲聲稱我更該嫁給你家兄長。從來徒有虛名的一場婚姻,二爺又何必介意我怎么稱呼?”
    “徒有虛名?”眼波流轉,眼前人似笑非笑朝我低垂下來的那張臉,讓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倒提醒了我,你我婚姻確實徒有虛名已久。”
    “還不算久。”然后我又在匆匆間說錯了一句話。
    正自懊悔著時,見他淡淡一笑,對我點點頭:“倒是幾乎忘了,恰逢中秋佳節,雖說晚了些時間,我總該得抽些時間陪陪自己娘子了,你說是不是。”
    “既然二爺的兄長病重,二爺難道不更應該是陪伴在他身邊么?”
    “呵,然而正是他力勸我來此,同你作一對有名有實的夫妻。”
    一句話淡淡將我噎了回去。
    正啞口無言地定定看著他時,他后退了一步,似乎適時地給了我一點喘息的空間。
    “你看,雖然這些年過去,你變了許多,但有一點似乎是永不會變的。”隨后他道。
    “哪里沒變?”
    我試圖借此轉開話頭,但沒料到卻因此令自己落入一個為難熬的境地。
    “便是你對他的追隨,以及你說起他時的模樣。”他答,一邊意味深長看著我的眼睛:“多么信賴的一副模樣,仿佛他只要一句話,便能令你將自己的手交予他。但如今你可愿意把你的手遞給我么,如意?”
    邊說,他邊朝我伸出他的手。
    眼神溫和,舉止有禮。令我進退維谷之中,不得不將自己的手慢慢朝他遞了過去。
    卻在即將碰觸到他手的一瞬,被他倏然間冷冷一把甩開:“別來碰我!”
    眉宇間充斥的厭惡是顯而易見的。
    直把我看得心臟突突一陣亂跳。
    登時逃一樣迅速往后退去,他見狀愣了愣,嘴唇微動,似有什么話欲言又止。
    然后慢慢吸了口氣,他緩和了臉色,眼神卻始終直勾勾看著我,過了片刻,似有若無般問了句:“我到底和他有什么不同。”
    我皺了皺眉:“世界上從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哪怕你倆長得再想象。”
    “所以你就完全忘了對么。”
    “忘了什么?”
    “當年的一切。”
    說罷,他目不轉睛看向我,見我毫無反應,遂哂然一笑:“看來的確是忘了。忘了當年是誰一次次偷帶著你潛去窯場忘了是誰手把手教會你如何燒制德化窯白釉忘了誰酷暑天里硬要同我在窯洞內耗著測爐溫忘了當年是誰戳著我的臉,信誓旦旦說出它日我若為瓷王,必定封你為后這樣的傻話。”
    素和甄的話,先如平靜海面,波瀾不興之時,卻驟然翻起了滔天巨浪。
    猝不及防,前仆后繼,一層層朝我洶涌而來,直把我拍呆在當場。
    試圖想出合適的話來應答時,見他目不轉睛看著我,輕輕又說了句:“而當年又是誰,竟連一個黃口小兒的傻話也信了,一信便是整整十年,竟會以為替代自己兄長將她娶來,未必是件糟糕之事。”
    說完,他看著我,目光復雜莫辨。
    而我呆看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束手無策的感覺,因為心底忽因這句話涌起一股無法控制的悲傷。
    這著實是一種極其突兀,又極為詭異的感覺。猝然從心底閃現而出,原是朦朦朧朧,然而不出片刻搖身一變,竟化成一把無比尖銳的刺刀,在他說出那些話的瞬間,突然由內而外將我活活剖成了兩半。
    隨后感到有股巨大力量在吞并我身體的知覺。
    并試圖引導我往前走,就同在哨子礦的幻境中被控制時那樣,令我不由自主想往素和甄面前走去,徑直走到他面前,隨后抬起手,在他略帶閃爍的目光中,將手指慢慢朝他那道蹙緊的眉心伸了過去。
    最后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我才重新找回到的我的意識,在手指險些違背我意志做出更為難堪的動作之前,我將它們迅速收了回來。
    素和甄并沒察覺我在這短短瞬間里的無數掙扎。
    他不動聲色朝我看了片刻,之后,輕吐一口氣,似有若無地笑了笑:“不過,忘了也罷,本就只是時光中匆匆一些掠影而已。往后時間還長,你說是不是。”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識點了點頭。
    做出這回應時,腦子里空落落的,于是絲毫沒察覺他在我點頭霎那,伸手拔下了我發髻上的簪子。隨后一邊靜靜看著發髻松散下來的樣子,他一邊淡淡對我道:“既然這樣,那把衣裳脫了。”
    “什么?”我沒反應過來。
    “把衣裳給我脫了。”
    第二次重復,我終于聽得明明白白,因此不假思索揚手一巴掌朝他臉上扇了過去。
    “滾。”然后我指了指樓梯口,朝他揚眉。
    “滾?”他瞥了我一眼,手指往他那張被我打出血絲的臉上輕輕一擦:“放眼整個素和山莊,還輪不到你說出這個字。”
    “那我滾。”
    “哈哈!”他忽地朝我放聲一笑。
    繼而手往我方向一探。
    意識到不對,我趕緊后退,不料衣袖突然隨著我后退動作往下一滑,被他牢牢捉進了手里。再往后一扯,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見他用這長長衣袖霍地往我身上卷了過來。
    瞬間纏住我的腰,又迅速纏住我試圖掙扎的手臂,隨后輕輕一轉,眨眼間,就像件精神病院的束縛衣一樣,把我牢牢裹住,致使我整個上身無法繼續動彈。
    而他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只倉皇之極的落之魚:“我不同意,你能滾去哪里,娘子?”話音落,他手一松,無動于衷看著我被自己掙扎的力度絆得一個踉蹌,隨后失去重心,一頭跌倒在地上。
    落地當口,額頭不偏不倚正撞在身旁的桌角上,撞得我兩眼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那一瞬,突然想起自己曾在一道似夢非夢的幻境中,見到燕玄如意被素和甄失手推倒在地上的樣子。
    如那是歷史顯現,那么是否我這一撞,是終于完成了自己在這段歷史中的使命?
    一度我帶著種慶幸這么以為著。
    然而天旋地轉般一陣暈眩過后,伴著額頭劇烈疼痛和耳朵里嗡嗡轟鳴,我頹然意識到,自己仍還活著,活在這段讓我走投無路的歷史中。
    素和甄在我將面臨二次撞擊的時候,及時出手,接住了我險些撞地的頭顱。
    然后他撕開束縛著我上身的衣袖,把我用力抱進他懷里,吻住了我的嘴。
    我焦躁而憤怒,因為用力咬他嘴唇,也沒能令他移開半分。
    直至我嘴里嘗到了從他嘴唇上滲入的咸腥,一陣發抖后,我沒再讓自己牙齒繼續用力。
    而他也終于將臉慢慢抬起,在我直瞪瞪目光中,伸手用他冰冷指尖撫了撫我額頭灼灼發燙的傷:“你究竟為什么要嫁進來,如意。既可為了某人盜取傳家之寶,何必還要來到此地,突兀打斷我們倆兄弟的安寧?”
    我咬咬嘴唇沒有吭聲。
    “我說過我會對你好。真的,我真的會對你好。只要你不做出任何會對你我不利之舉。”
    我冷哼一聲。
    他游移在我額頭的手指因此頓了頓。
    隨后目光再次陰沉下來:“但我畢竟和阿寅是不同的,想來你深知這一點。所以,不要逼我更加為難你。”說完,他將我打橫抱起,走到床邊將我放下:“你且好自為之。”
    “所以這地方我是要永遠待下去了是么?”見他轉身要走,我立即追問了句。
    “也許。”他腳步未停,頭亦未回:“齊先生說得不錯,你是個需要外界之力去給你約束之人。”
    “你以為這能有多大用處?不過是抽掉一層樓梯而已。”
    “那你盡可下去試試。”
    話音未落,人已踏著樓下仆從聞訊移來的扶梯揚長而去。
    我一時氣悶。
    隨手抓過床旁燭臺正要往樓下扔去,然而沒等用力,動作戛然而止,因為感覺懷里有什么東西一陣顫動。
    下意識伸手一摸,原來是狐貍給我的那把錯金幣。
    不知怎的,它們突然像有了生命一樣在我衣領內微微顫動,隨即我聽見有陣細碎得似有若無的鈴聲,被風吹著從窗外飄了進來。
    半掩的窗戶由此也微微顫動起來,并慢慢自動往外推開。
    當外頭那棵大樹因此進入我視線時,我只覺心跳驟然加快,快得幾乎要撞出我喉嚨。
    那棵樹上懶懶洋洋斜倚著一個人。
    黑發,白衣,碧綠的眼。
    煙視媚行一只狐貍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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