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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青花瓷下 七十

    七十.
    塵埃散開, 我看到狐貍盤腿坐在枯草堆上, 若有所思看著跪在地上的小憐。
    綠幽幽一雙眼目光灼灼,不似剛從昏迷中蘇醒,倒似剛剛好夢一場。只是眼神有些復雜, 不知心里在想著什么,他兀自沉默了片刻, 這才微微一笑說道:“不在阿雅那邊待著,你追到這里來做什么, 我跟你交代的事莫非你已經(jīng)忘了。”
    “小憐不敢, 小憐只是近來覺得有些不妥,所以一路循著爺?shù)嫩欅E,想來問爺幾句話。”
    “你想問什么?!?br/>     “都說紅爺給主子您下了追殺令, 是因為他認為華淵王之死與爺您有關, 而且爺還取了華淵王的心臟。主子,可是真有此事?”
    “假的如何, 真的又如何?”
    見狐貍答得一派無關痛癢, 小憐不禁輕嘆了口氣:“主子向來知道華淵王對于紅爺,對于雅老板,對于整個兒血族,意味著什么。若那傳聞中所說都是真的,主子豈不是……”
    “小憐, 我早跟你說過什么。不該你問的別多問,不該你管的別多管。正如今日,你放著阿雅那邊正經(jīng)事不做, 巴巴兒的尋到這邊來,若我交代你的事有些差池,回頭你怎么交代?”
    “小憐知錯。”
    話雖如此,小憐臉上并不見有半點知錯的知錯的樣子,只微微將頭抬起,略作沉吟后繼續(xù)說道:“但小憐知曉,主子交給小憐的事可大可?。恍z也知曉,主子爺用那些事讓小憐待在狐仙閣,無非是為了小憐脫離無霜城后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兒。小憐更知曉,主子爺如今孑然一身四海漂泊,一心只是為了尋找梵天珠??墒强v然如此,小憐無法在自個兒的安樂窩里眼睜睜看著主子現(xiàn)在一日不如一日,不僅被那頭麒麟糾纏不休,還被那些曾經(jīng)的部下四處追殺,腹背受敵,都只為了那個讓無霜城毀,讓一切都回不到過去,也早已將主子忘得一干二凈的女人……”
    話音未落,小憐突然身子一顫,抽搐著跌倒在地上。
    半身褪回原形,他想起身,但仿佛被什么東西給絆著,任長尾掙扎扭動激得塵土漫天飛揚,卻怎么也沒法讓自己重新立起。
    所以掙扎了一陣后他沒再動彈,只側身躺在那兒,目光穿過金甲人巨大身影定定看向狐貍:“主子……”
    狐貍掠著臉側發(fā)絲,淡淡迎著小憐眼神:“這些年不見,你出息了,連紅爺身后都敢悄悄尾隨著,你真當那些血族不會動你?!?br/>     “誰能帶小憐找到主子,即便那人是閻王爺,小憐也得跟著?!?br/>     “我什么時候允許你管起我來了?!?br/>     “小憐不該管。但主子,您瞧見自己剛才是怎么一番模樣么?無霜城的九尾碧落何曾有過這番落魄?想當年,您和紅爺不費一兵一卒吞了北陵城斷了蒼衡龍脈放出群妖建都無霜,那會兒是何等的威風?,F(xiàn)如今怎會這樣了?爺?shù)奶斓つ兀??爺收的那些氣?shù)呢??爺從那女人這兒得來的梵天珠呢??三年前爺還不至于如此,這三年不見爺究竟是怎么了?!爺為何連身上區(qū)區(qū)一點傷口竟都難以恢復了?!”
    一疊聲質問聽得我有些難以呼吸。
    我皺著眉,試圖用腦子去還原小憐所說的當年,但突然一陣害怕,我看到狐貍在望著我。
    眼里有話。所以我沒再多想,只默默從土里拔出劍站起身,倏地斬斷了腳踝上那塊布。
    而狐貍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也站了起來,走到小憐身邊,看著他隨自己距離的接近而突然越發(fā)痛苦起來的那張臉:“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早和無霜城沒有任何關系,讓你們這些孩子老老實實跟在阿雅身邊,就是為了讓你們早晚明白這個道理。當年是我背棄了無霜城,如今我成眾矢之的也是應該的,你只管在阿雅身邊留心著他的動靜,旁的無需多管。這會兒是給你的一點小小教訓,讓你記得長點兒心眼,若下次再跟來,無需多言,我必先廢掉你百年修行?!?br/>     說罷,他轉身徑直往門口走來。
    隨著距離的拉長,小憐的臉色漸漸恢復過來,也終于解脫了束縛般慢慢爬起身,他牙齒一咬,追著狐貍的背影繼續(xù)不甘地朝他走去:“爺?!?br/>     但身子剛接近那些金甲巨人,他膝蓋一軟,險些又跌倒在地上。
    由此一雙眼不知是怒還是怨,他靜靜看向我,所幸不出片刻,那目光便被狐貍的身影阻隔了開來。“小憐,不要再來管我的事,不要再來找我?!弊叩轿颐媲昂螅仡^對小憐道:“往后好好在阿雅那邊待著,再修行個幾百年,你也就不用再受制于任何人了?!?br/>     “小憐這條命是爺給的,爺上哪兒小憐跟去哪兒。”
    “累贅一個也就夠了,我不需要身旁帶著兩個不省事的?!闭f罷,狐貍的手凌空一揮,就見一棵孤零零杵在不遠處的老樹一陣顫抖,樹冠下彎樹枝彭彭著地,轉眼幻化成一匹烏黑油亮的高頭大馬。
    迎著我和狐貍的方向一路過來,狐貍拉著我翻身上馬,隨后頭也不回,在小憐目不轉睛的視線中,帶著我離開了這個短暫的千瘡百孔的避難所。
    一路沉默。事實上,從上了馬背之后,狐貍整個人就朝我壓了下來。
    我不敢露出異樣的神情,唯恐被小憐看出端倪。
    狐貍傷重到無法想象,剛才同小憐那份交談和所施的法術,只怕已耗費了他醒來后全部的力量。所以我只能緊緊抱著他,用自己的身體去維持他在座騎上的挺拔。
    即便如此,某人邪性不該,仍有閑心朝我笑了笑,半真半假說了句:“現(xiàn)在開始你可以祈禱了。”
    “祈禱什么?”我茫然。
    “祈禱不要遇到我自己?!?br/>     雖懂,但聽起來總覺得怪異,我僵著嘴角不知該笑還是該皺眉。
    “他是最容易找到我的,這么些時間過去,他怕是應該已感知出我倆的蹤跡,之所以沒立刻找來,或許對我的身份已察覺并有所顧忌,也或許想等螳螂捕蟬,黃雀在后?!?br/>     “你對你自己還真是了解。”我低哼,“不過,什么叫累贅,什么叫不省事的?!?br/>     他笑笑,微溫的呼吸在我身后輕輕掃過我脖子:“樓小憐一貫對我忠心不二,但若今日不說些重話攔住他,繼續(xù)跟著我,他會死。”
    為什么?
    細想那小憐也不是個尋常小妖,在狐貍身邊再怎樣也不可能連自保都不如,所以,為什么狐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沒等我將這疑惑問出口,就聽他用一種辨別不出任何情緒的話音,問我:“紅老板走前有沒有對你做過些什么?!?br/>     我微微一顫。
    重提此人,那是一種仿佛剛從死亡線邊緣掙扎而出的后怕。
    遂把紅老板讓我?guī)Ыo他的話,以及他消失前對我所做的,原原本本告訴給了狐貍。
    他聽后沉默許久,就在我擔心他是否再次陷入昏迷時,他淡淡開口道:“可惜晚醒了一步,著了這老精怪的道兒。雖早料到這件事遲早瞞不過他法眼,不過,現(xiàn)今他也卷入進來,實在是火上澆油的麻煩?!?br/>     “是說他想跟你做的那筆交易,沒法談得成么?但華淵王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你要把他心臟藏起來?”
    “你還記得血食者么。”
    我怔了怔:“記得?!?br/>     “他們的統(tǒng)領就是華淵王?!?br/>     盤古開天之初,血魔血羅剎降世,為擴張自身實力,創(chuàng)造了血族。
    因為具有近乎不朽的生命,血族非常強大,并由此肆無忌憚,恣意挑釁和殺戮神明,由此引發(fā)生靈涂炭,幾乎導致人類滅亡。
    于是最終有一天,他們遭到了‘佛滅’。
    那是一場由大日如來率領大梵天、梵輔天、梵眾天所進行的一場涅式戰(zhàn)爭。
    而這場佛與魔之間的曠世大戰(zhàn),最終以血族的潰敗告終。
    血族雖然近乎不朽,但頗為畏懼陽光,所以大日如來傾其修為所化的佛光普照,正是狐貍口中所謂的蛇打七寸,在一片恢宏中,殺得血族猝不及防。
    于是血羅剎被拘入靈山,而血族幾乎遭到全殲。突然而來的滅頂之災中,唯有一些力量特別強大的血族,在佛光普照開始前的一刻,預知不妙,便迅速將自己不朽的生命自行了斷,以此化作為‘倀’,也就是后來所謂的血食者。
    血食者以近乎人類的姿態(tài)躲避在佛光無法照耀到的地方,逃過‘佛滅’,保存了性命,并由此自行衍生出一個新的血族。
    這批血族的力量比原先的更強,而其中那位佼佼者,便成了這支血族的統(tǒng)領。
    他就是華淵王。
    “那他比血羅剎更厲害么?”聽狐貍說完,我不由問他。
    “據(jù)說他是除血羅剎之外最強的血族,也是即便血族被滅,亦可讓血族繼續(xù)生生不息的一個魔王。”
    “既然這么厲害,那為什么他還能被殺死?”
    “能讓華淵王死的方式,一則令他被困于大日如來的佛光之下,二則較為簡單,便是直接去除他的心臟。為了化作倀,血食者付出的最大代價就是‘不朽’的失去,所以盡管華淵王幾乎是不滅之身,到底仍不是個不朽之軀。這大約也就是為什么,自血羅剎離開蒼衡龍脈后,他從此就銷聲匿跡。有多大能耐便有多大弱點,所謂物種進化的制約。”
    “那么……他真的是被你殺死的么?”
    這問題狐貍沒有直接回答,只輕輕一笑,反問我:“你覺得呢?”
    我不太好說,因為心里覺得,按照狐貍的描述,他可能不太是那位華淵王的對手。
    但若直接說出,必然觸動這只傲嬌狐貍的逆鱗,所以最好的回答方式,還是沉默。
    見狀,狐貍沒再繼續(xù)為難我,修長的手指往我頭頂上輕輕一遮,他為我擋住了頭頂上忽倏飄來的幾點雨絲。
    原本月光清朗的天,不知幾時變成了濃云密布。變天真如變臉。
    “華淵王力量強,但弱點也強,所以他是條隱龍,一切只要在合理范圍,他不出手,不濫權,不會置生靈涂炭于不顧,讓自己手下肆無忌憚。所以他掌權的那些日子里,人、神、魔,彼此相安無事,而血羅剎一出蒼衡封印,就天下亂。所以,看出來了么,當血羅剎再次被封印,無霜城群龍無首,這個時候誰想要華淵王死,都是可能的。畢竟妖怪就是妖怪,但凡有一點可能,誰愿意回到過去那種波瀾不興,只能隱藏在暗處的生活。無論雅哥哥,紅老板,亦或者旁的誰,那都是些什么樣的角色,你見過他們后,難道感覺不出來。”
    “所以殺死他的另有其人……”
    狐貍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按捺不住繼續(xù)追問:“那么那個人不僅殺了華淵王,還取了他的心臟,又是為了什么……”
    問完,腦門上被狐貍輕彈了個爆栗:“你的腦袋瓜里這會兒是否除了‘為什么’就沒別的了,小白?你在那個洞里跟那家伙在一起時,可有那么多嘴?”
    猝不及防的問題,我一呆。
    “不說了,我有點累?!?br/>     說完,他輕笑了聲。笑得仿佛像是嘆氣,低沉又帶著點疲倦。
    我難受得一哆嗦。
    想起他身受重傷,想起才剛在昏迷中醒來,想起他剛剛為了把我?guī)щx小憐身邊,花光了身上的全部力氣……
    是的。我著實不該在這個時候絮絮叨叨對他問個不停。
    只是他不曉得我心里有多害怕。
    自從見到紅老板,自從聽了他說的話,我就一直在害怕。
    我想知道狐貍究竟是真的不曉得華淵王的心臟在哪里,還是為了某些目的沒法跟紅老板談那筆交易。但若那筆交易無法成行的話,他是否清楚知道結果會意味著什么?一直以來,狐貍不希望我想起來的,我不愿想起來。同時,我也不想要這身體里的另外一個我,在忘了一切的情形下,為了另一個人而與狐貍為敵。
    所以,我倆到底該怎么辦,狐貍。
    這當口,風里的雨絲變成了雨串,轉眼突然又變成倒豆子般一陣,來勢令人猝不及防的兇猛。一時轟轟烈烈,馬背顛簸交雜著風雨灌注,幾乎讓我呼吸都有些困難。
    見狀狐貍伸手朝著馬頭右側輕輕一拍,它一聲嘶鳴,撇開原先走的路,一頭往左側奔騰而去。不出片刻那方向顯出一個村子,被瓢潑大雨籠罩得幾乎看不清模樣,若不是狐貍突然轉了方向,幾乎就同它失之交臂。
    “暫時先在那兒避避雨?!辈煊X我的疑惑,狐貍說道。
    “可是我們只有三天,這么一耽擱能及時趕到北京么?”
    “三天時間。呵,那個老精怪……時間確實是緊了點,不過也不急著這一時片刻。自然,也是因為我確實有些累了?!鄙砗蠛偟脑捯糇兊糜行鄶嗬m(xù)續(xù),我正想回頭看看他,忽然馬頭朝前一傾,當我意識到不好時,它一頭往泥地里扎了進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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