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云甫自打來到大明后第一次聊得這般痛快。</br> 之前兩年,無論是在都察院還是在東宮,亦或者調(diào)任如今的通政使,很多時候陳云甫都是沉默的。</br> 細(xì)留意,陳云甫一直都在刻意的規(guī)避很多事情,除了自己的份內(nèi)工作之外,陳云甫幾乎像是個不沾塵埃的仙人。</br> 為什么要躲,因為陳云甫怕。</br> 起初是不怕的,都敢當(dāng)堂正殿的懟朱元璋,因為陳云甫對朱元璋最初的認(rèn)知和感受并不是來自于歷史課本,而是來自于為馬皇后守靈的半年。</br> 那時候的朱元璋是最脆弱的朱元璋,就是個失去摯愛的矜寡老人,顯得無助又滄桑。</br> 所以陳云甫覺得朱元璋沒什么好怕的,就和自己早前單位里的老領(lǐng)導(dǎo)一樣。</br> 那來個犯顏直諫有什么不可?</br> 后來郭桓案一出陳云甫才恍然驚醒,這才是朱元璋!</br> 能憑一己之力開天辟地的主,可著整個中國的古代王朝史想找出幾個媲美的都不容易,殺人的時候是真不手軟啊。</br> 加上又和邵家有了聯(lián)系,陳云甫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官場的危機四伏,開始了如履薄冰的仕途生涯,變化是很明顯的。</br> 雖然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但不代表陳云甫就接受了這一切,他只是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而已,并時刻告訴自己不能忘。</br> 總有一天自己要改變這個時代。</br> 而想要改變的第一步就是保著朱標(biāo)繼位!</br> 只有先改變朱標(biāo)早夭的歷史才能有未來,不然陳云甫估摸著,自己很大概率也會被朱元璋弄死。</br> 就這么過著沒有未來的日子,陳云甫何嘗不心累,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卻是四顧茫然,說什么呢,和誰說?</br> 今天算是說痛快了。</br> 說什么,說國事!</br> 只要能往老朱的心里種一顆種子下去,哪怕自己死了,這輩子也算是給天下留了點東西。</br> 一個人,能給一個國家留下印記,何其光榮!</br> 這便已是超越了生死本身。</br> 陳云甫是說的痛快,這邊的朱元璋卻一直在沉默。</br> 某一刻,朱元璋甚至想著讓陳云甫去做戶部尚書、甚至動過恢復(fù)中書省丞相的念頭!</br> 但僅只是一瞬間,這個念頭就被朱元璋撲滅。</br> 這是個能臣,這一點朱元璋從沒有否認(rèn)過,但現(xiàn)在朱元璋又不由自主的去想,陳云甫會不會成為一個權(quán)臣呢?</br> 目前來看不是。</br> 當(dāng)初自己這般試探,陳云甫都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依舊如此謹(jǐn)小慎微,從未張狂失度,朱元璋心里那是相當(dāng)滿意的。</br> 誰能想到,自己當(dāng)初在靜心堂隨口一句,竟然就挖到寶了。</br> 真就甘羅在世。</br> 那自己呢,自己的功勞能比上始皇帝嗎。</br> 想著想著,朱元璋自己的思緒也開始跑偏,好在沒人敢打斷他。</br> 朱標(biāo)想說話,但看到朱元璋默不作聲,自己也不好出言打斷,捧著茶杯發(fā)起呆來。</br> 謹(jǐn)身殿里一片寂靜,許久后朱元璋才回過神來。</br> “這事就先說到這吧。”</br> 老朱這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br> 咋回回到這一步就來句不上不下的含糊。</br> 朱標(biāo)心里有些焦急,剛才聽完陳云甫一番慷慨陳詞,心里現(xiàn)在可謂是熱血沸騰,恨不得立馬著手立項論證,結(jié)果到了這一步又停住。</br> 這可是真能急死人。</br> 剛打算開口,就見到陳云甫起身作揖。</br> “陛下頤養(yǎng)圣躬為大。”</br> 朱標(biāo)眨了兩下眼,腦子一時間沒回過神來。</br> 自家老子現(xiàn)在中氣十足的,哪里像是有病的樣子。</br> 倒是朱元璋把這話接了過去。</br> “是啊,朕老了,身體是越發(fā)的不濟,現(xiàn)在乍暖還寒的實在是不舒服,難得標(biāo)兒和你有心,還知道來咱這問安,去吧,后面一些不當(dāng)緊要的事你要多跟太子匯報。”</br> “是,臣謹(jǐn)遵圣命。”</br> 話說到這份上朱標(biāo)要是還不明白,那真就白瞎了做那么多年太子。</br> 剛才是正犯迷糊,現(xiàn)在是瞬間明晰。</br> 朱元璋這是準(zhǔn)了!</br> 但禁商的圣諭是朱元璋下達(dá)的,你讓他自己推翻自己,老朱那么要臉的人,當(dāng)年倒孔那么天大的事都咬牙硬抗了四年,何況為了區(qū)區(qū)一群商人。</br> 所以呢,朱元璋干脆選擇稱病,而后朱標(biāo)順理‘監(jiān)國’,那么這段時間國家的一應(yīng)政令國策自然都是出于朱標(biāo)之手。</br> 朱標(biāo)定的國策和他朱元璋有什么關(guān)系?</br> 總是留了塊遮羞布。</br> 另外還有最重要一點原因,廢徭役是開天辟地的大仁政,這條仁政所能帶來的名聲份量實在是太足太重,朱元璋把它賞給朱標(biāo)了!</br> “咱這一生殺了那么多人,該死的無辜的,這名聲不要也罷,留給標(biāo)兒了。”</br> 壞人朱元璋做,好人給朱標(biāo)做,這就是來自一個老父親對兒子最大的愛。</br> 朱標(biāo)想明白這些,頓時熱淚盈眶,雙膝拜下沖著朱元璋叩首哽咽。</br> “父皇~”</br> “去去去,別整的跟哭墳一樣,咱還沒死呢。”朱元璋沒好氣的喝罵,可到了最后,自己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嘆氣道:“這些年,咱知道做的不好,也委屈了你,今天算是對你的一些補償,別總跟咱較勁,他娘的,咱怎么著也是你老子。”</br> 話到最后,朱元璋笑的比誰都舒心,也把朱標(biāo)給罵笑了,抹一把眼淚爬起來。</br> “是,兒臣先告退了,父皇且安心頤養(yǎng)圣躬。”</br> 揮退朱標(biāo)和陳云甫二人,朱元璋臉上的所有情緒波動又瞬間消失,起身帶著寶祥離開。</br> “皇爺,這事您就真由著太子爺了?”</br> 寶祥跟著屁股后面講話,似乎有些不太情愿。</br> 這可是廢除徭役的天大仁政,朱元璋本就有了開朝立國、拯救華夏的無上豐功,如今若是在位期間再能有這廢除徭役的仁義名聲,那在歷史的地位上,朱元璋該多大份量?</br> “給標(biāo)兒吧。”</br> 朱元璋笑了笑,如此言道:“有了這份天大的功,全天下的人就都得念著標(biāo)兒的好,他的皇位就穩(wěn)如泰山了。”</br> 其實朱標(biāo)本身也是穩(wěn)如泰山,不管是藍(lán)玉還是誰誰誰,朱元璋從來不擔(dān)心朱標(biāo)壓不住。</br> 可現(xiàn)在多了陳云甫。</br> 朱元璋竟然會擔(dān)心朱標(biāo)壓不住?</br> 這擔(dān)心來的莫名其妙,可一生出來就跟長了草一樣,朱元璋不能不記著。</br> 這份澤被天下六千萬人的豐功偉績留給朱標(biāo),誰還有資格動搖朱標(biāo)。</br> 沒誰了。</br> 至于殺陳云甫,朱元璋反而不想了。</br> 一個是不舍得殺人才,二一個,朱標(biāo)的性子老朱最是清楚,現(xiàn)在這陳云甫送給朱標(biāo)如此一份大功德,朱標(biāo)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一定將陳云甫引為心腹摯友,他要是殺了陳云甫。</br> 自己好大兒的身體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