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外,陳云甫耷著眼皮坐在穆世群搬來的椅子上,兩名錦衣衛一左一右的站著,各自手里都捧著一托盤,放著茶水和小吃。</br> 詔獄的走廊內,回蕩著謝欒二人近乎凄厲恐怖的慘嚎聲,顯然,牢房中的老胡已經開始了他的才藝展示。</br> “招!全招了!”</br> 在足足近五分鐘的恐怖后,陳云甫終于等到了自己想聽到的聲音,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牢房,穆世群剛想跟上,就被陳云甫一個眼神止住,肅容守在牢房外。</br> 不僅是穆世群,連老胡也被陳云甫揮走。</br> 接下來的話,不能讓任何人知道。</br> 不過當陳云甫走進牢房后,詫異的發現除了謝亨衢一個人被折磨的不似人樣昏厥過去,那欒可法卻是毫發無損。</br> 而喊著要全招的恰恰是這個欒可法。</br> “大人,大人,我全招?!?lt;/br> 一點事都沒有的欒可法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著,陳云甫打量了他一眼,發現這欒可法早就尿了褲子。</br> 這下陳云甫明白過來,欒可法是活活嚇成這樣的。</br> 親眼瞅著謝亨衢在自己身邊受刑,欒可法的心里防線便直接崩潰粉碎。</br> “說吧,我也不會記下來?!?lt;/br> 牢房門緊閉,整間牢房內便只有他們三個人,什么事都可以說。</br> 即使鮮血淋漓的謝亨衢就在眼么前,陳云甫的眼神中也再無當年的驚懼和惡心,所有的不適最終都歸落平靜。</br> 如一汪平湖注視著欒可法。</br> “楊貴涉案了沒有。”</br> “就是他親口下的命令?!睓杩煞ㄒ豢诒銓钯F咬了出來,咬牙切齒的說道:“當初攤派河南的五萬民丁遲遲湊不夠數,就是楊貴個狗日的找到我,言‘如果攤派完不成,你我都要罷官?!?lt;/br> 我說‘藩臺,眼下河南可以募用的民壯僅有三萬,除非借用官員府中下人或者商賈家的短工,不然再征民夫就會殃及今年的春耕和秋收?!?lt;/br> 楊貴言:‘糧稅減產,無非是找戶部求援問題不大,但攤派完不成卻要丟官帽子,孰輕孰重?’</br> 當時我說:‘即使征用民夫,一時半會又哪里能來的及?!?lt;/br> 楊貴言:‘可以強征。’</br> 就是因為楊貴的授意,罪下才敢如此大膽,派三衙下到郊野村莊強行征集壯丁啊?!?lt;/br> 陳云甫臉上閃過一絲怒意,但并沒有因此發怒,轉而問道。</br> “那周王呢,周王和楊貴又是什么關系?!?lt;/br> 欒可法的臉上露出一絲遲疑,但當余光瞥到一旁的謝亨衢時,瞬間打了個哆嗦,絲毫沒有猶豫的開口道。</br> “周王讓楊貴替他抓人做奴仆!”</br> 抓民為奴?</br> 抓民為奴!</br> 陳云甫眼中閃爍著驚怒,而后又狐疑起來:“周王不會那么愚蠢,他難道就不怕哪天跑出去一個將這事捅出來?”</br> “周王不是自己用的?!睓杩煞澏吨齑秸f道:“周王要賣奴,賣給秦王、賣給官員,趁著拉壯丁的機會,若是誰家里有十來歲閨女或孩子的,就將當爹的先抓走,再暗地里把留下來的孩子抓起來,十來歲,可以賣個好價錢?!?lt;/br> 陳云甫的腦子轟的一聲炸裂開!</br> “老五說開封太苦了,想回京城來住?!?lt;/br> “這小子大手大腳花慣了錢,一年一萬石的年俸,王府一年的開支就要占去大頭,這小子鬧情緒呢?!?lt;/br> “你說,孤要不要聽齊德的建議,趁這個機會順勢削藩呢?”</br> 朱標當初的話在陳云甫的腦海里浮現,后者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br> 雙眼中,有血絲緩緩浮現。</br> 咬緊腮幫握緊雙拳,此刻的陳云甫已經憤怒的開始微顫。</br> 這是大明藩王做出來的事情?</br> 是!</br> 在這個恐怖的人吃人的年代,在毫無文明的封建王朝時代,權貴們所能做出來的事情,根本不是現代人能夠想象和理解。</br> 草菅人命這個成語是多少人間慘劇或者說人間恐怖造出來的!</br> 朱橚為了弄錢供他奢靡享樂,竟然變民為奴,販賣人口!</br> “不可能、不可能?!?lt;/br> 嘴唇顫抖著,陳云甫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大腦中滿是窒息感。</br> “秦王,你剛才說秦王?”</br> 猛然,陳云甫回過神來,上前一把攥住欒可法的衣領,噴了后者一臉的口水:“秦王朱樉?”</br> “對,就是秦王?!?lt;/br> 欒可法一口咬死道:“秦王最有錢,奴仆也最多,當年楊貴在陜西當兵的時候,征蒙古、征察合臺,就沒少替秦王抓奴仆。</br> 現在不打仗了,秦王就少了奴仆,朱橚抓來的人多數都是賣給、賣給秦王供其凌虐?!?lt;/br> 陳云甫的腦子里開始回憶起一些史料片段中對這位朱樉的評價。</br> 乖戾殘暴、作惡多端、虐殺取樂!</br> 連朱樉死后,朱元璋親筆給他寫的祭文里都說這個兒子是喪盡天良、死有余辜!</br> (《明太祖皇帝欽錄--諭祭秦王祝文》)</br> 至于歷史上的朱樉到底干過哪些喪盡天良的事,又惡毒變態到什么地步,正八經的史料非常稀少,但看連朱元璋自己都罵這個兒子死有余辜,可見端倪。</br> 而且按照禮制,親王薨要輟朝五日,被朱元璋改為一日,緊跟著又給了一個臭不可聞的謚號。</br> 愍!</br> 當時朱元璋寫了一篇詔書,原文翻譯一下就是說,為你輟朝一日因為念及父子親情,是私,謚號愍,是公,你自己干的缺德事天下人都看得見,朕何敢挾私。</br> 而在《明太祖皇帝欽錄》中,朱元璋曾多次下旨斥責朱樉,言其不曉人事、蠢如畜生!</br> 正史記載朱樉是因疾而薨,野史風傳朱樉是被家中奴仆下毒毒死。</br> 現在陳云甫無論是理性還是感性,都選擇信野史。</br> 就這種畜生不如的東西,被家中奴仆毒死,那是天道昭然!</br> 該!</br> 陳云甫閉上眼睛,踉蹌著后退幾步,還被身后的椅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這才回過神來穩住身子,指著欒可法連吸上幾口氣。</br> “你身為洛陽的父母官,就這么把自己治下的子民扔進火坑里,你為什么不把你的孩子賣給朱樉!”</br> 遽爾間,陳云甫抬手猛扇了自己一記耳光!</br> 這下把欒可法都給看傻了。</br> 好好的,你打自己干什么玩意。</br> “我何其傻,簡直是蠢如豬狗。”紅著眼,陳云甫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我竟然曾經替你們這種官員說話,替你們的家人遭受無妄之災而感到可憐,現在看來,你們配嗎,你們不配,你們都是畜生!”</br> 這到底是一個多么恐怖的時代啊。</br> 吃人!這就是在吃人!</br> 一群權貴聯起手來,將老百姓當成畜生肆意鬻賣。</br> 陳云甫閉上眼都無法想象,那些被抓走的十幾歲的孩子當賣到朱樉那里后會遭受多么恐怖的虐殺。</br> 朱樉殺仆已經殺到數不夠到處采買了!</br>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一個不留?!?lt;/br> 陳云甫心里只剩下一道聲音,此時此刻的他,甚至突然萌生要將朱樉,不,包括朱橚在內這些所謂大明藩王全家殺光的念頭!</br> 自己想要改變這個時代,首先就要變得比這個時代的人更強大也更恐怖!</br> 拼命的搖了幾下腦袋,陳云甫算是勉強恢復了一些心神,沖外面喊了一聲。</br> “胡師傅?!?lt;/br> “誒。”</br> 門外一直候著的老胡趕忙推門進來,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陳云甫。</br> 這位大學士的臉頰怎么似有些紅腫?</br> 他之前人在牢房外,隔音做的還不錯,所以沒聽到什么動靜。</br> “把他們倆的舌頭都割了,十根手指全部切掉。”</br> 欒可法說的事,從此刻開始,只有陳云甫一個人知道,不會再有別人知道了。</br> 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欒可法向陳云甫說過這些。</br> 因為此刻開始,欒可法就是個沒有手的啞巴,說不能說寫不能寫!</br> 欒可法驚恐的連連求饒,但老胡才不會搭理他,只是沖陳云甫說了一句。</br> “大學士先回避一下?”</br> “不?!?lt;/br> 陳云甫現在決定直視一切血腥,便與這欒可法對面而坐。</br> “今天,我要親眼看著他倆人受刑?!?lt;/br> 只有淋漓的鮮血,才能止住心頭的憤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