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邵質站出來的時候,東閣內一眾九卿就都知道,這和就事論事沒了關系,性質已變成黨爭。</br> 廢徭復商疏確屬國策,可內容畢竟還是專業性極強,真正有發言權的戶部、工部都還沒有開口,都察院和刑部卻先跳出來。</br> 詹徽的動機暫不可考,但邵質的動機卻是路人皆知。</br> 純粹因支持陳云甫而反對詹徽。</br> 對于邵質會站出來反對自己,詹徽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他駁斥陳云甫,邵質自然是要站在陳云甫一邊的。</br> “老夫有哪里說的不對的地方,邵部堂都可直言。”</br> 詹徽擺出大肚的姿態,說道:“今天是太子殿下召集九卿,聚論通政使所書的這道《廢徭復商疏》,眾同工本就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這詹徽一番話便把這事先給定了性,就事論事,并非是看陳云甫不順眼。</br> 邵質本就想著闡述自己反對的原因不是黨爭,這下便順著詹徽的話茬接過。</br> “詹御史所言甚是,九卿齊聚于此,商量的就是這國事,老夫倒覺得通政使提及的這四點建議非常好。”</br> “好從何來?”</br> “天下百姓苦徭役久矣,不能因為其傳承了數千年就一定都是對的,冗政、苛政、弊政該廢的時候還是應該廢除的,今日通政使提出的這道《廢徭復商疏》可謂恰當其時的良政。”</br> 詹徽冷笑,不過并沒有急著就和邵質互懟,怎么著也是九卿,基本的素質還是有的,要由著邵質繼續說下去。</br> “再說這復商籍一事,雖然說商人確實有其不好的地方,但咱們也不能因噎廢食,更不能因為商人中有些個害群之馬就對天下所有商人都一棍子打死。</br> 商人利通南北,帶動錢貨流轉,不僅可以豐富民生,還能充饒國庫,這些也都是實打實的好處。”</br> “均物價一事看似荒唐,可詹御史所言是不是有些斷章取義了,通政使在這道疏中將均物價一事闡述的非常明白,均平物價,看似國庫有所損失,然從長遠來看,是藏富于民,對刺激民生復蘇、推動西北、西南發展是大有裨益的。”</br> “最后再說這個營官榷,這就是對第二、第三條的有力補充,還可以起到限制商人做大的作用,商人既要用之更要防之,而最重要的一點,也就是這營官榷中提到的,官營可以引導正確的經商方向,更好的把控國家經濟走勢。”</br> 不要覺得邵質有多么懂陳云甫,他說的這些,其實就是把《廢徭復商疏》的核心意思精簡后復述出來而已。</br> 邵老夫子一輩子都在三法司打交道,你讓他背《大明律》張嘴就來,這廢徭復商的事他可是一竅不通。</br> 詹徽當然聽的出來,故而不屑。</br> 還說你個老小子是就事論事,那你倒是說出一點自己的高明意見,全是背課本的廢話,趨炎附勢。</br> 還沒等詹徽開口講話,兵部尚書俞綸站了出來。</br> “老夫覺得邵部堂說的有道理,也支持通政使這道《廢徭復商疏》。”</br> 彎轉的太急,差點沒把詹徽閃一個跟頭,扭頭不可思議的看向俞綸。</br> 你一個兵部尚書來湊的哪門子熱鬧?</br> 別說詹徽了,連陳云甫也一愣。</br> 不過很快就明白俞綸為什么會支持自己。</br> 俞綸,洪武六年至洪武十五年一直在刑部任職,洪武十六年出任兵部試尚書,同年免,洪武十七年也就是去年,兵部尚書溫祥卿因涉郭桓案被殺,六部空堂,俞綸被重新啟用出任兵部尚書。</br> 這位是自己岳父邵質的老部下了。</br> 而且他能夠重新復啟也是因為沾了郭桓案的光,換言之,沾了他陳云甫的光!</br> 所以,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俞綸站在自己這一邊都是合情合理。</br> 想到這點,陳云甫看了一眼邵質,果然見到后者遞過來的眼神,心下踏實。</br> 而詹徽在經過最初的錯愕后,也很快回憶了一遍俞綸的從政生涯,心中明白過來暗恨。</br> 正打算重整旗鼓進行反擊,上首的朱標開了口。</br> “這《廢徭復商疏》可不可行,戶部和工部的意見呢?”</br> 你這是拉偏架!</br> 詹徽內心那個委屈,自己才剛打算反擊,就被朱標打斷,那自己被反駁落了面子的虧就只能白白咽下去。</br> 可話題都已經揭了過去,自己總不能去翻朱標的舊賬,只好捏著鼻子坐好,忍氣吞聲。</br> 戶部尚書葛循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他先是看了一眼邵質,而后輕咳一聲道。</br> “戶部這兩年的收支還是極佳的,不過想要支持全面廢徭恐怕難度也是不小,所以,廢徭役具體會給國庫帶來多大的壓力,還是先請工部徐部堂說說。”</br> 可別覺得葛循說的是什么沒營養的廢話,他一句戶部收支極佳已算是對陳云甫進行了聲援,只要接下來工部尚書徐本不拆臺,戶部就可以在財力上做到實際支持。</br> 葛循,畢竟是從刑部調任到戶部的,以前和邵質是同僚。</br> 徐本站了出來,在一陣沉吟后開口說道:“話及廢徭役之前,老夫有一個問題想先問通政使。”</br> 陳云甫端肅神情坐好,伸手虛引。</br> “徐部堂請問,下官知無不言。”</br> “廢了徭役,朝廷用工就要給工錢,請問這工錢打算定幾何?”</br> 其他人說到現在沒有說出一句有營養的話,還得是徐本,開口聊的就是重心。</br> “尋常民間用工,工錢各不等同,各省的情況不一樣,力工的日錢亦不相同,還是因地制宜的好。”</br> “既然說到了因地制宜,那老夫就給通政使、給諸位同工介紹一下。”</br> 徐本大談特談:“在江南,漕運力工每日的工錢是三十文、兩廣是二十文、山東、河北又是三十文,西北的話要更便宜些,十五文錢左右。</br> 那咱們就按照因地制宜的政策來,去年工部興修江南水網,征調了民工兩萬人,前后持續六十八天,按每日三十文的工錢就是六十萬文、即白銀六百兩,六十八天,四萬零八百兩。</br> 河南段修黃河大堤,前后一百三十六天,用了四萬七千人,河南工錢一日二十文,總花費十二萬七千八百四十兩。</br> ......</br> 廢徭役容易,但全國一年多花在這上面的錢,將高達一百六十八萬兩現白銀!老夫不清楚通政使對這個數字有沒有概念,但老夫可以這么和通政使說,如果工部每年都要多加一百六十八萬兩預算的話,那么工部明年的預算將會達到六百萬兩之巨!</br> 我大明一年歲入都沒有六百萬兩的現白銀,很大一部分要用糧食和寶鈔進行折抵,那么請問通政使,如果工部的預算高的這種地步,那么,明年寶源局是不是又要鑄幣、寶鈔提舉司是不是又要印鈔?”</br> “自然不是。”</br> “那這筆如此巨大的虧空,從哪里來補?”</br> 徐本沖著陳云甫伸出手:“只要通政使有本事解決工錢的問題,工部第一個支持廢徭!”</br> 這是將陳云甫的軍了!</br> (我的曾祖母于昨日不幸去世,享年九十四歲,老人家已是高壽,只是終究沒能撐到過年,引為一大遺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