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賜下來的宅子位于金陵城的中心區(qū)域，毗鄰西長安街的里仁街。</br> 這里北接成賢、緊挨鼓樓，是除卻長安街之外，金陵城最好的地勢了。</br> 因此，里仁街住滿了公侯將相、達官顯貴，從街頭到巷尾數上一圈來，恐怕也就陳云甫眼下這么一位白丁。</br> “好大的宅子。”</br> 陳云甫仰頭，由衷的發(fā)出一聲贊嘆。</br> 來前心里也不是沒有想過，怎么說也是朱元璋賜下來的宅子，其規(guī)格必然不會小，但陳云甫還是在見到的第一面時被震撼了一下。</br> 太大了些。</br> 光正門就足足有兩丈見寬，左右陳列的石獅子更是比此時十三歲半的陳云甫還要高出將近兩個頭，這場面豈是一個闊字能言。</br> 非要找出一個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這門頭已經破損的極其嚴重，兩只石獅子身上的落灰也非常嚴重，門戶已經腐敗不堪，看來，已是很久沒人住過。</br> 陳云甫走上前去嘗試著推門，發(fā)現(xiàn)大門自內上了門閂，當即微微蹙眉。</br> 難不成這宅子里還有人？</br> 如是想著，陳云甫扭頭看了一眼門房的位置，邁步過去敲了敲。</br> “有人嗎？”</br> 門房內無人回應，陳云甫只好走到窗戶的位置往里窺視，見門房中一張桌幾上還擺放著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心中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br> 還真有人。</br> 確定此處還有守宅的人后，陳云甫便不再著急，挾著行囊走到不遠處的一家酒肆歇腳，順帶著俯瞰即將成為自己新家的宅子。</br> 就這么等了能有半個多時辰，陳云甫總算是見到了一個四十歲許的中年男人拎著兩包東西走到宅子近前，并打開了緊鎖的門房。</br> “小二結賬。”</br> 陳云甫喊了一聲，二樓樓梯處守著的小二就跑了過來。</br> “這位公子，您就點了壺熱水，一疊點心，承惠，三十文即可。”</br> 明初的物價還是高，陳云甫不敢確定，這是大環(huán)境如此，還是說只是金陵作為首都才這般貴。</br> 他點了一壺白水，最多也不過三兩文，而一疊糕點，卻足足要去二十幾文錢。</br> 簡單做個換算，就相當于后世跑到一家蛋糕店，要上一份糯米酥，二十多塊錢。</br> 貴自然是貴了一點，不過好在還可以接受。</br> 陳云甫手伸進行李里摸索一番，最后拿出一張寶鈔來。</br> 銅錢這東西陳云甫還真沒有，朱元璋賜給他的只有這個所謂的大明通行寶鈔。</br> 這東西就相當于此時大明的鈔票，是洪武八年時由戶部核定印發(fā)。</br> 此時大明寶鈔的貨幣購買力還很堅挺，直到永樂朝朱老四為了五次北伐大肆印發(fā)時才貶值，等到了土木之變后，大明寶鈔才徹底淪為一堆廢紙。</br> 看到陳云甫出手就是一張千文面額的寶鈔，小二臉上更加恭順，彎著腰雙手接過，道了句公子稍等后就急匆匆轉身離開。</br> 不多時捧著一個托盤回來，上面放著厚厚十幾摞銅錢。</br> “一共找您九百七十文，您點點？”</br> 陳云甫哪還有工夫去查驗，想著這天子腳下這店家小二也不敢欺瞞自己，便伸手將面前的銅板悉數倒進自己的行囊中，而后便下樓離開，奔著新家趕去。</br> 這次再去，先前見到的那個男人已經在門房內了，看到陳云甫便走出來問了一句。</br> “這位公子找誰？”</br> “我叫陳云甫，這是我的戶牒和早前僧道司核發(fā)的僧牒，還有這個，是御前司發(fā)的房契，這處宅子現(xiàn)在算是屬于我了。”</br> 陳云甫一股腦把包裹里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給掏了出來，而后便直視這名男子。</br> 聽到眼前這位小公子竟然是新東家，男人的臉上露出三分驚意，恭恭敬敬的伸出雙手接過開始查驗，片刻后遞回，同時作揖道。</br> “在下姓吳，是應天府戶曹的一名小吏，這里之前是原吏部侍郎閆逆諱文的宅子，閆逆坐胡逆惟庸案并罪抄家，這里就荒擱了下來，直至今日。</br> 在下奉命在這里守著，不使遭竊賊毀壞，一等就是三年多，可算是盼來了新東家。”</br> 原吏部侍郎的家？</br> 陳云甫愕然，心里算是明白為什么這處宅子為什么那么豪闊了。</br> 乖乖，大官啊。</br> 吏部侍郎，從二品，嘖嘖。</br> 厲害，屬實厲害。</br> 自己算是撿了一個大漏子，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感謝朱元璋同志的慷慨。</br> 這么大的一處宅子要是拿到牙市上去賣，按著金陵這寸土寸金的地價，估摸怎么也得上千兩銀子吧。</br> 沒說的，講究！</br> 開心歸開心，陳云甫也不敢得意忘形，沖著這吳姓男子作揖還了一禮：“原是吳、吳大叔。”</br> 原諒陳云甫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一介胥吏身份的老吳，胥吏相當于只是衙門的臨時工，總不能喚作堂官或大人，便只能以年齡相稱，喚一句大叔。</br> 饒是如此，也把這老吳嚇的不清，連呼不敢當。</br> “如公子看得起在下，喚在下一聲老吳即可。”</br> 開玩笑，陳云甫手里拿著御前司賜發(fā)的房契，說明是皇帝老子點頭賞下來的，自己眼前這位年輕公子哥，恐怕不知是哪家不得了的公侯子弟。</br> 這句大叔，哪里敢當，又哪里當的起。</br> “陳公子請，讓在下來為您介紹一二。”</br> “有勞了。”</br> 陳云甫點點頭，跟在這老吳身后進了宅子。</br> 宅府內并沒有什么內有乾坤的新奇戲碼，三年多未曾有人居住，這座曾經必然也門庭若市的閆府早就已經破敗不堪，處處都是灰塵，連廊檐角等處更是結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加上多年無人居住的冷清，整出宅子顯得很是陰冷，讓人不適。</br> “無人打掃，顯得很是難堪，還望陳公子見諒。”</br> “無妨。”</br> 陳云甫倒是不甚在意，這處宅子雖然顯得雜亂、骯臟了些，但建筑整體并沒有什么損傷影響，稍微收拾一番完全可以住人。</br> 嚴格說起來，這也算是一座上千平的四合院，如果不是穿越，自己前世就算奮斗幾輩子也別想能有朝一日住進這種地方啊。</br> 人貴知足，陳云甫已經很滿意了。</br> “老吳啊，能不能請你幫我尋些家丁來，幫著拾掇整理一番。”</br> “在下馬上去辦。”</br> 老吳哪里會有二話，當即就應了下來，還沒等他轉身去落實，大門外停下了幾架馬車。</br> 陳云甫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宮里來的馬車。</br> 只見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宦人，幾步走到近前來沖陳云甫微微拱手。</br> “道明小大師，奴婢奉大總管的命，給您送人來了。”</br> “送人？什么人？”</br> 陳云甫一時沒有聽明白，直等到那幾架馬車上下了十幾名宮娥后才恍然大悟。</br> 這些宮娥不都是早前時候馬皇后的宮女嗎？</br> 小太監(jiān)拉著陳云甫走到一邊，趴在耳畔小聲道。</br> “大總管擔心皇爺睹及這些人又會想到先皇后而感傷，也怕害了這些人的性命，索性就都給您送過來伺候著，您就留著吧。”</br> 陳云甫連聲感謝，而其后的老吳更是眼都看的直了。</br> 心中一個勁的想，這陳云甫哪里是什么王公子弟，怕不是出宮的皇子吧。</br> 賜宮女伺候，這是多大的圣眷？</br> 小太監(jiān)任務完成，轉身回了宮，陳云甫才一收臉上激動，眼神在這些宮女身上掠過。</br> 那寶祥考慮的倒是周到的很。</br> 只怕，還有第三點那小太監(jiān)未曾說起。</br> 便是這十幾個宮女之中，也有‘錦衣衛(wèi)’吧。</br> 不過陳云甫依舊很開心，他也確實值得開心。</br> 這些宮女是什么？</br> 是圣眷的具象化！</br> 這是一筆多么豐厚的政治資本。</br> 陳云甫不僅要留下來，還得大張旗鼓的招搖過市，要讓這里仁街住下的王公權貴們全都知道才行。</br>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br> 面對寶祥送來的這份大禮，陳云甫可不能眼睜睜的給浪費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