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順待了大半個月,陳云甫總算是等來了自長沙、荊州運送來的第一批鹽糧物資,陳云甫說到做到,前腳到來,后腳就發。</br> 大發特發的那種。</br> 幾千名護軍在軍營里將這如山似海的物資按照永順司登記造冊的戶數均分,而后一家家的登門去送,彭添保想阻攔,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br> “宣慰使不用感謝我,送佛送的西嘛?!?lt;/br> 陳云甫笑著謂彭添保言道:“這種小事讓下面人去做便好?!?lt;/br> 我......</br> 彭添保張張嘴,苦笑出聲。</br> “為什么沒我們氏族的?”</br> 就在這發放的過程中,突然有一個土司長官氣沖沖走來,穆世群下意識就要拔刀出鞘,被陳云甫抬手制止。</br> “怎么回事?”</br> 彭添保臉色一變,剛欲開口,又被陳云甫出言打斷。</br> “怎么可能會少,難不成有人從中貪墨?若是有,本官即刻將其揪出來,斬首示眾?!?lt;/br> 來人本是氣沖斗牛,可真等到了陳云甫跟前又不免氣短,只是不忿道:“家家戶戶都發了鹽糧布匹,獨我們司沒有,百姓們氣不過,討個說法。”</br> 陳云甫沒急著說話,而是喚來了負責發放物資的軍需官,問其原因。</br> “回稟經略使,卑職的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貪墨物資啊,您說要將物資均分為兩萬七千六百份,卑職親自監管看著分的,一份也不少啊。”</br> 兩萬七千六,就是永順司的戶籍造冊數。</br> 陳云甫驚疑出聲:“那倒是奇怪了,既然數合,怎么會少呢。”</br> 彭添保臉色青紅變幻,本不想說話,但見那沒有領到物資的土官看著自己,只能硬著頭皮出來解釋道。</br> “經略使,之前那份冊簿已是十年前的了,所以,戶數可能和現在差出不少。”</br> “哦,原來如此?!?lt;/br> 陳云甫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你看本官這個腦子,連這點都想不到,哎呀,真是愚蠢至極,這樣吧,這位兄弟不用焦急,等下一批物資送來,你招呼你們司所有沒領到的百姓都來,本官下場發放,斷不會有人敢從中貪墨和不公平?!?lt;/br> 這土官頓時大喜,樂滋滋的離開,而彭添保的臉色卻是越加的難看和憂心。</br> 這次沒領到物資的何止只是一個土司,整個永順司幾乎所有土民一日之間就全傳開了風,都知道大明來了一個經略使要給每家每戶都發物資,但有不少沒能領到,現在聽說第二次還會發,便都眼巴巴等著。</br> 趕到第二批送抵永順的時候,烏泱泱便自四面八方云集來了上萬人不止。</br> 這些,全都是之前第一批發物資時遺漏掉的隱戶。</br> “三千一百九十二戶,一萬五千八百多人?!?lt;/br> 陳云甫看到軍需官剛剛登記好拿來的冊簿,扭頭看了一眼彭添保笑了出來:“宣慰使,貴司這十年來,新生兒可是不少啊,本官看了一眼,還有五六十歲容貌的孩童,這也太顯老了吧?!?lt;/br> 后者哪里還能聽不出陳云甫話里的詰責和質問,嚇的額頭冒汗,剛欲拜倒就被陳云甫托住,耳邊是陳云甫的小聲言語。</br> “你是永順的大首領,千年以來都如此,哪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拜我。”</br> “下官有罪?!?lt;/br> “宣慰使太客氣了,誰都可能有罪,宣慰使怎么會有罪呢,宣慰使世代忠良,那是青天可表?!?lt;/br> 陳云甫笑著扶彭添保坐下,拍了拍后者的肩頭。</br> “安心坐著,我去和鄉親們說幾句?!?lt;/br> 言罷,扔下彭添保,走到烏泱泱排隊等著領物資的土民前,踏上一處高臺,放聲高喊。</br> “本官乃是大明湖廣經略使,今日來此,乃是奉當今萬歲之諭專程來給鄉親們發吃穿用度的,眾鄉親不用急,家家戶戶都有,若是不夠了還可以和本官說,本官自會安排人再送來。”</br> “謝謝經略使大人。”</br> “要謝當今陛下?!?lt;/br> “謝謝陛下,陛下萬歲!”</br> 陳云甫這才滿意點頭,走下高臺來到軍需官身邊,看著條案前眼巴巴等著領物資的小年輕笑問道。</br> “你叫什么名字?!?lt;/br> 小年輕雖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應該還是領鹽糧之前的興奮,紅著張臉說道:“我叫翁赤?!?lt;/br> “多大了?!?lt;/br> “十九?!?lt;/br> 陳云甫笑著點頭:“好,翁赤是吧,我記下了,怎么你們家是你來領東西,父親不在嗎?”</br> 翁赤低下頭,情緒略有些低落。</br> “我父親幾年前入大山打獵,失足摔死了,我娘去年冬天害了病,家里窮,沒救回來,現在俺們家就剩我和妹妹兩個人。”</br> 真是個不幸的孩子。</br> 陳云甫親手把一袋鹽糧和一匹布遞給這翁赤,拍了拍后者的肩頭道:“去吧,你是個勇敢且堅強的小伙子,日后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lt;/br> “哪有什么好日子。”</br> 翁赤因為想起了往事,心情便很是低落,聽到陳云甫的話,完全是隨著情緒在放縱。</br> “每年的收成一大半都要上交,要不然也就不會缺衣少食了?!?lt;/br> “翁小子,你胡說什么呢!”</br> 一個土官急了,厲喝一聲:“這可是經略使大人,你怎敢胡言亂語,信不信我馬上把你和你家女娃逐出祖鄉?!?lt;/br> 翁赤嚇的面如土色,便要跪地認錯,一頭砸下卻不覺得疼,定睛一看,是一只腳墊住了自己的腦袋。</br> 仰首,是陳云甫。</br> “你還知道我是經略使???”</br> “嘿嘿,瞧您這話說的,下官當然知道了?!?lt;/br> 土官一臉諂媚的笑,不住搓手。</br> 陳云甫卻是變了臉色,一直以來溫煦示人的他驟變的極其冷峻:“既然知道我是經略使,我沒說話之前,你能插話嗎?”</br> “這...”</br> “穆世群?!?lt;/br> “卑職在。”</br> “掌嘴!”</br> “?。俊?lt;/br> 穆世群愣住了,小聲提醒了陳云甫一句:“大人,這里可是在永順司,您要在這打他們的土官首領?”</br> “永順司怎么了!”</br> 陳云甫拔高調門,大聲喊道:“永順司難道就不是我大明的土地了嗎,給我掌嘴!”</br> 幾個護軍親兵二話不說就摁翻了這個土官,在后者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啪啪的耳光就摟了上去。</br> “大膽!”</br> 幾個關系較好的土官站了起來,猛然被彭添保喝住。</br> 彭添保的弟弟彭義保目光不善的盯著陳云甫,開了腔。</br> “經略使,您就算是朝廷派來的封疆大吏,可在我們永順司這,當著我們大首領和眾位首領的面打我們的兄弟,這樣做,有些不合規矩吧。”</br> “規矩?”</br> 陳云甫笑了一下,沒看這彭義保,而是看向彭添保,淡然道。</br> “規矩能大過王法嗎?”</br> 后者不想在族人面前丟臉,本欲硬氣一句,陡見一名明軍小騎快馬加鞭奔來,在陳云甫面前十步外翻身下馬,幾步奔前單膝跪地。</br> “報經略使,湖廣、江西兩省都司、貴州諸長官司之軍合計三十萬悉數抵至,馮帥、常帥也都到了!”</br> 陳云甫還是看著彭添保,追問道。</br> “大首領,規矩,能大過王法嗎!”</br> 彭添保站起了身,而后。</br> “啪!”</br> 這一巴掌,彭添保直接扇翻了自己的弟弟彭義保。</br> “立刻去向經略使認罪?!?lt;/br> 陳云甫靜靜的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彭義保,不屑一笑。</br> 規矩或許能大過王法,但絕不可能大過三十大軍!</br> 至于哪來的三十萬?</br> 當然是編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