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陷入寂靜之中，十幾個參會的大臣都沒有發聲，只是望著面前的十幾個畫板陷入沉思。</br> 這些畫像的內容大同小異，區別只在于位置和顏色的涂抹不一樣。</br> 比如說，幾乎每一幅圖像中都會有日和月這兩顆不可或缺的星辰。</br> 這就相當于是兩道主菜，其他的補充圖像就全是配菜了。</br> 有龍圖、有鳳圖，也有長城或者干脆畫出了一個金陵城的輪廓。</br> 這其中唯一有一副圖像最得陳云甫中意。</br> 那是一頭昂首向天的青龍，自其口中噴出一顆金日，而背景則是暮色沉沉的子夜，月亮還在高懸。</br> “少師，時間到了。”</br> 有內侍來提醒，陳云甫便回過神來，召集眾人開始投票。</br> 這種事大家伙倒是不用再分什么黨派之別，全憑個人喜惡來選，計票的時候，陳云甫自己也沒想到，他相中的這一副圖竟然得了最高的票數。</br> “龍為天帝使者、金日便是太上皇，背景是子夜暮色昏沉，視為元朝吏治腐敗、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這個時候，天帝遣龍送太上皇御凡塵，金日代月，天下便有了光明。”</br> 齊德頻頻點頭感慨道：“正好我國朝的國號是明，明者、亮也，日輝普照萬物驅散黑暗，帶來的便是這亮，太上皇臨凡救世，可謂天亮了，好圖、好圖啊！”</br> 好屁、好屁啊。</br> 陳云甫搖頭一笑，他起初只是覺得這幅圖挺好看，還真沒往什么深意的地方去想，倒是沒想到從那齊德的嘴里還能引申解釋出這么一番說辭來。</br> 還別說，你要細咂摸一番，還真有那么一番味道。</br> “既然眾同工皆屬意，那就這么定了，立刻將此圖刻畫下來，著工部有司先印出一萬份吧，將來便是我大明的國旗了。”</br> 國旗固然是神圣的，但選擇和確定并不意味著要耽誤多少天，也不是說抉擇的時間越久就越顯尊重。</br> 陳云甫可以只用一刻鐘就確定下國旗的圖樣，但保護好這面旗幟，卻要用陳云甫的一生！</br> “下面，請樂師奏八曲，咱們大家聽聽，看看哪一個更有共鳴。”</br> 又是一番推選后，最終確定下以《太清之曲》作為大明的國樂，余下七曲不再使用，大幅度的精簡了日后各禮節的儀程時間。</br> 無論是大朝會、大禮節，還是征伐凱旋，皆用此曲，鼓響一通而畢。</br> “國樂已經有了，差的就是歌詞，會后從翰林院挑些個學富五車的學子去樂班，和著樂曲看看能不能配一套詞出來。”</br> 至此，國歌的曲樂算是有了，就差一套歌詞了。</br> 而到了國舞這個環節，眾人本還以為陳云甫會挑宮中的舞女也來跳一遍給大家伙看，結果沒想到陳云甫大手一揮，直接就拿了主意。</br> “幾種舞若是跳一遍，那今天這堂辦公會就啥事也辦不成了，就以四海賓服之舞作為我大明的國舞，大家直接表決就行。”</br> 好吧，舞蹈看不成了。</br> 大家雖有些失望，但也趕忙把心思挪到正事上，齊刷刷的舉手通過，包括徐輝祖都在這事上表明了態度，而不是繼續棄權。</br> 首先自然是因為這種事不是涉及政務，其次，朱標都表了態，諸事悉決于內閣，人家陳云甫帶著圣諭來跟大家伙開會，誰還在這事上和陳云甫唱反調。</br> 現在，國旗、國歌、國舞三個都定了下來，剩下的，只有一個最麻煩也是最繁瑣的國禮。</br> 之前說過，大明朝的禮法，一萬字都寫不完，那是作者君無知淺薄了，大概統計了一下，準確來說應該是從明會典卷四三到卷一零二，一共是五十九卷。</br> 平均下來一卷在一萬一千字左右，那就是六十萬字！</br> 大明朝的禮法足足寫了六十萬字，比本書目前的字數都多。</br> 上到皇帝、皇后禮，下到民間婚喪嫁娶禮，都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br> 陳云甫覺得自己將來要是倒了臺，只要能把這幾十卷禮法背下來，怎么也能混個禮部侍郎干干。</br> 所以，重定禮法，想想都是個大工程。</br> “如今國朝的禮法大概分為四種：朝見禮、祀禮、典禮和民禮。”</br> “朝見禮呢又分為百官朝見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皇太子殿下等......拜謁藩王、上官，會見同僚，接見下級、屬官、佐吏、庶民等。</br> 比如說，本輔若是去通政使司，從本輔還在去往通政使司的路上，到本輔進了門之后，蔡通政使那是忙前忙后的一通張羅，大概需要多少時間呢，一個多時辰甚至兩個時辰。</br> 本輔之前在都察院做刀筆吏的時候，那時候今上以皇太子之尊駕蹕巡視，都察院那叫一個忙活，幾百號人折騰了一天一夜才算是把都察院收拾出來。</br> 先不說這勞師動眾的事，就說一個寒暄之禮就已經很浪費時間了，本輔的意思，這些禮節能精簡的咱們盡量精簡、能抹去的就干脆抹去，多把時間留出來干點正經事，比什么都強。”</br> “少師打算精簡哪些、又抹去哪些呢？”</br> “國樂咱們已經精簡了，那么朝見禮自然會跟著見，日后大朝會、大禮日、郊天、祭祖、拜社稷，八拜八叩首就改成一拜一叩首或者三叩首，這邊禮樂一停，今上降恩準平身，咱們呢就辦正事。</br> 日常拜見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皇太子殿下作揖一拜即可。</br> 拜謁藩王、上官拱手即可。</br> 會見同僚，拱手也可、點頭也行。</br> 接見下級、屬官、佐吏、庶民等就不要擺官架子，拿腔作調的了，有事就交代事，沒事的話呢該干嘛該干嘛。”</br> 齊德挑了一下眉頭。</br> “那是不是說，以后我等再見到少師，也不用執禮甚恭了？”</br> “本輔不需要你們的敬畏。”陳云甫指了指齊德身上的官袍：“齊閣老，你們真正應該敬畏的，不是本輔，而是你們身上穿著的官袍。”</br> 不少人若有所悟的點頭，不由得一時間紛紛走神。</br> “朝見禮都能精簡，那么祀禮、典禮、民禮那就更有必要逐一簡化了，四個字，移風易俗！”</br> 移風易俗四個字一出，齊德都還沒蹦跶呢，就有人提出了質疑。</br> 太常寺卿汪毅光遲疑道：“少師，移風易俗不好吧，漢夷之別，別就別在這風俗之上，若是祀、典等大禮一概簡化，民間婚喪嫁娶放開禮法上的約束，那么幾十年后，漢風和胡風還有什么區別，絕其祀等同于亡國啊。”</br> “汪寺卿能背出周禮嗎？”</br> “這...下官做不到。”</br> “那汪寺卿覺得，今朝我大明的禮和周禮有多大區別。”</br> 汪毅光吭哧了半天后才言道：“區別確實不少。”</br> “先周之民是不是咱們的老祖宗？”</br> “那自然是。”</br> 誰又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既有今人必有古人。</br> “那就好說了。”陳云甫沖汪毅光展顏一笑：“咱們大明到今朝不也是移風易俗過來的嗎，咱們是絕了祖宗的祀還是亡了漢人的江山呢？</br> 再者說，禮法風俗它是哪來的呢，它不是天書上天賜予下來的天條，子孫萬代都必須遵守，它也是我們的先祖用筆用竹簡記下來的文字約束。</br> 人能定下來的東西就自然能有別的人來推翻它。</br> 總有一輩今人換古人，這叫什么，這叫發展，這叫務實，恪守禮法不為錯，但也絕不為對，我們這一輩今人不僅應該為古人負責，更要為后人負責。”</br> 汪毅光不復多言，頻頻點頭后沖陳云甫拱手。</br> “下官受教了。”</br> 汪毅光雖然退了，可齊德卻沒打算退。</br> “精簡禮法的約束，會使民間道德敗壞，百姓需要禮法的教化。”</br> “齊閣老，本輔需要糾正你一點，百姓需要的是教育而不是教化！”陳云甫糾正道：“百姓連字都不識，你和他談禮法，本輔倒想問問，幾千年來，哪個王朝天天派禮部的官員下到民間教老百姓學過禮法？</br> 朝廷的禮法哪里來的，你覺得是官員一拍腦門子制定的嗎？是百姓打血脈傳承中就懂的事，然后被官員記下來，再補充上一些附加的其他硬性要求才有的今日之禮法約束。</br> 沒有周禮之前，難道我祖先民個個都是殺父**的禽獸不成？有了周禮之后，殺父**的又少了嗎？</br> 齊閣老，本輔不想和你舉例子質證來廢時間，只說一點，朝廷只要能給老百姓一個安定的生存環境，他們比咱們更懂得什么叫父慈子孝、兄友弟恭。</br> 可朝廷若是不讓他們吃飽飯，他們個個都是打家劫舍、淫擄作害的歹徒強人。</br> 只要法明，就不會有禮崩，凡是試圖將禮抬到法上面的，其目的大多是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心安理得的縱惡為兇，并以此開脫。”</br> 禮大于法的壞處是什么。</br> 是家族主對其家族中的任何人都有私刑權！</br> 他可以用所謂的自己私自制定的家法來懲罰任何一個企圖違逆他意志的人。</br> 這是對基本人權的踐踏。</br> 封建時代的種種黑暗是無法想象的。</br> 在皇權下鄉之前，在拆分全國那些個大宗族之前，陳云甫先得把這一層名為禮的保護罩給捅破掉！</br> 只有把禮正本清源，才能把法宣揚開來。</br> “法治的國家或許缺少人情，但禮治的國家絕對沒人會喜歡。”</br> 齊德看著陳云甫，見后者如此堅持，便反諷道。</br> “既然少師已經篤定了主意，也聽不進別人的意見，那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呢，反正內閣也是你的一言堂。”</br> “內閣，更應該講理。”</br> 陳云甫不理他的酸言，發起表決舉起了自己的手。</br> 讓齊德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刻，十八個人中竟然有十五個人舉起了手！</br> 放開層層加碼的禮法約束，不僅是給老百姓減負，何嘗不是給這些官員減負。</br> 誰愿意天天丑時爬起來跑到承天門外去走那些又臭又長的儀程。</br> 誰又能愿意每年過罷年關，排著隊的拜謁完皇帝、皇后、皇太子后再去拜謁一大串領導、長輩、同僚，餓的饑腸轆轆、凍的遍體生寒。</br> 最最重要一點。</br> 遠房七大姑八大伯什么的死了和我有什么關系，憑什么我還要千里奔波的去守孝！</br> 雖然不像親父母那般守孝三年（二十七個月），但到底也有一月，一個月，我干什么不好，歇著也舒服啊。</br> 至于其他的，層層加碼的禮法約束那太多了，別說活著，就看著都累。</br> 官員也是人啊。</br> 所以，陳云甫說要精簡、移除，對官對民都是一件好事。</br> 齊德這次慘敗的一點都不虧。</br> 因為他忽視了一點。</br> 黨爭歸于黨爭，但黨爭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br> 誰真正的是在替別人考慮，才能獲得別人的支持。</br> 誰再為大家爭取利益，誰就是大家的領袖。</br> 齊德不是陳云甫的朋友，但他更不配做陳云甫的敵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