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陳云甫就陪著邵檸回了一趟娘家,不過陳云甫卻沒有在邵質府上多待,當府里的門房過來通傳說楊士奇到了之后,陳云甫便告辭回府。</br> 他的事太多了,實在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去休息。</br> “門下參見少師。”</br> 陳云甫的前腳才踏進正堂,坐在這里的楊士奇就站了起來。</br> “坐吧,在本輔這不用過多禮節。”</br> 陳云甫直接喚下人去書房取兩本昨日帶回來尚未勾除的禮法,隨即就和楊士奇進行逐條批對。</br> “每歲正旦節(大年初一)之后,放假五日,初七復朝,而后快到元宵節的時候,從正月十二日始,又要放十天,正月二十二復朝。</br> 這個月,朝廷基本上就沒怎么工作,政務基本處于不處理狀態,這一條就得改,以后正旦節大禮節結束后,當日放假及后五天,初七復朝,直到元宵節當天放一天假,其余時間均不許假。”</br> “那,外省考入京或調入京的官員怎么辦?”</br> 楊士奇遲疑道:“有很多士子考入翰林院,每年就指著這點時間回鄉盡孝。”</br> “盡孝,本輔看是炫耀才對吧。”陳云甫言道:“別忘了,本輔是從一介刀筆吏上來的,可是沒少同小官小吏打交道。</br> 翰林郎非實職,僅有虛銜領朝廷俸祿,回鄉只可坐驢車而不能坐馬車,每年,本輔未曾見有人離京歸鄉,一來驢車不顯其身份,二來盤纏確也緊張。m.</br> 而那些有官有職的,就可以坐馬車騎高頭,紆青拖紫的好不神氣,他們歸鄉既有面子更有里子,當地的官員接風送塵,哪次都沒少過禮節。”</br> 楊士奇面色訕訕,不敢言語。</br> 他本是江西人,按照慣例,各衙門留人值守會選擇在京籍官吏,外省的一律放假回家,初七要復朝,十二又放假,來回僅五天都不夠來回折騰的怎么辦呢,允許外省的官員連著這中間的五天一起放。</br> 換言之,二十二復朝的時候再回來也可以,這多出來的五天假期,會在本年度后面其他節日的時候抵扣掉。</br> 比如冬至、皇帝皇后雙圣壽誕日不放假,留在衙門值守。</br> 為的就是給外省官員留夠充足的時間往返探親。</br> 但楊士奇為什么留下來。</br> 舉凡入京的年輕官員,哪個沒有衣錦還鄉的野心,有的選,誰也不會高官騎瘦馬。</br> 面子,很重要。</br> 陳云甫說的一點毛病沒有,文人的傲氣這年頭尤其盛,沒混出個名堂之前很少有人選擇回鄉。</br> 十個官員中,有九個都是混好了之后才選擇錦衣返鄉。</br> 當然了,這里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br> 可陳云甫并不打算為了少部分人,而保留如此長的衙門假期。</br> “那些歸鄉心切的,可以向吏部申請,本輔會讓吏部酌情考慮,以后,盡量將入仕的翰林郎調到離家鄉相近的府縣任職,別都窩在京城里讀書熬時間等位置。”</br> 陳云甫自入仕以來,一直對古代王朝這種選拔官吏或者任命官吏的制度不太中意,洪武朝的情況又更嚴重。</br> 因為洪武朝嚴重缺官。</br> 很多翰林郎在翰林院讀了幾年書,就直接扔到五品、六品的官缺上,甚至不乏直接提拔做一部侍郎的例子。</br> 這不鬧呢嗎。</br> 官員需要學習不假,但官員更需要的還是實踐,你總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績吧。</br> 若說徐本那種,能把治下治理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地步,這種官員,你提拔做尚書、入內閣那自然是合情合理。</br> “好了,咱們繼續往下批對。”</br> 時間過的飛快,兩人忙的熱火朝天,一度連午膳都忘了吃,等到肚子都餓的咕咕直叫這才彼此對視,尷尬一笑。</br> “走,隨便對付一口。”</br> 家里有包好的餃子,陳云甫招呼下人去備了兩碗,就這么捧著和楊士奇一人一碗水餃,守著兩疊咸菜對付過去。</br> “士奇可千萬別嫌棄本輔寒酸啊。”</br> “不會不會。”楊士奇囫圇個的咽下去,急著答話:“少師勤儉持家,乃是我輩楷模。”</br> “你也覺得勤儉是一件好事。”</br> 楊士奇笑著:“那是自然。”</br> “好在哪里?”</br> 這問題來的楊士奇為之一怔,這勤儉本身就是好,何必再問好在哪里。</br> “勤儉可以節約糧食、可以、可以省卻不必要的花費,用來應付突發的意外,這不就是好事嗎。”</br> 陳云甫點點頭,繼續問道:“那和勤儉相反意思的叫什么。”</br> “自然是鋪張浪費。”</br> 陳云甫繼續考校道:“如果把勤儉和鋪張放在一起,它們倆都屬于什么?”</br> 楊士奇蹙眉想了一陣后說道:“跡?”</br> “對,它們倆都屬于一種行為,屬于跡。”陳云甫便笑了起來:“跡是心的延伸,勤儉發于何心?”</br> 楊士奇知道陳云甫這是在考校自己是否具備做其秘書的資格,立馬正襟危坐的對答道。</br> “勤儉發于克己之心。”</br> “那鋪張呢?”</br> “鋪張發于奢欲之心。”</br> “沒錯。”陳云甫更加欣賞了,言道:“克己之心,會延伸出許多的跡,勤儉便是其中之一,而奢欲之心或者說貪婪之心同樣會延伸出許多的跡,鋪張浪費也只是其中一種行為。</br> 我們提倡勤儉節約,不單單只是弘揚這種對的行為,而更想要籍此來規范和錘煉天下百姓的心,萬事皆發于心,先有心才能有跡。</br> 心到便為知道,跡到便為做到,心與跡合,便是知道和做到達成了一致,便可謂知行合一。</br> 而天下最難的事,恰恰是無法跨越知道和做到之間的鴻溝,人如此,國家也如此。”</br> 楊士奇好奇的問道:“敢問少師,國,也有心嗎?”</br> “國若無心,何來國策?”陳云甫笑道:“國策便是國的跡,既有跡,緣何無心呢?”</br> 楊士奇又問道:“誰人可為國之心,今上嗎?”</br> 對此問,陳云甫笑而不答。</br> “士奇,本輔給你講個故事吧。”</br> “下官恭聆。”</br> “說曾經有一個年輕的士子入仕,因文筆出眾被一位上官選中做了上官的秘書,這位上官呢非常器重這個年輕的士子,傳授他為官之道,教育他要廉潔奉公、立心為民、嚴于律己、言行端正,年輕的士子受益頗豐。</br> 可你猜怎么著,沒過幾年,那位上官竟然因為貪污、腐敗、擅權枉法而倒臺了。”</br> 楊士奇沒忍住笑了出來:“那位上官竟然還教育別人,自己都是歪的。”</br> “是啊,他自己還教育別人要如何如何,結果自己一身的病瘡。”</br> 陳云甫感慨了一聲:“或許他有過心,但跡卻做不到,這是為什么呢,因為跡是要做出來的實事,而實事就會受到很多實際存在的其他因素干擾。</br> 心其實也一樣,心同樣會受到意識形態的干擾,但很多人在教育別人的時候,往往會摒棄掉那些不良的意識風氣,將自己偽裝成一副非常端良的面貌。</br> 故而,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窺探到我們自己的心,更無法知曉我們自身究竟是否能夠做到知行合一。</br> 別人看不到,但我們自己要知道,故而,士奇啊,本輔希望你、也希望國朝的任何官員都能擺正自己的心,走正自己的跡。”</br> 知行,合一。</br> 楊士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