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序奏,無事入班。”</br> 吉祥唱著千篇一律的朝會開場詞,御階下,文官之首站定的陳云甫站了出來。</br> “臣,有本奏?!?lt;/br> 內閣首輔親自出面要奏本,這種情況朱標還真是頭一回見。</br> 別說朱標了,就可著文武百官哪個不是頭一回。</br> 自打有了內閣之后,陳云甫從未在任何一次大朝會上奏過事。</br> 內閣能辦的早辦了,不能辦的陳云甫私下里也早就和朱標商量,根本不會拿到朝堂上。</br> “卿,欲奏何事?”</br> 朱標臉上帶著淺笑,覺得陳云甫應該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畢竟,后者是內閣首輔嘛。</br> 能連陳云甫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的事必然是天大的事,應該早就匯報才對。</br> 陳云甫面如沉水,作揖言道:“臣,要彈劾梁國公藍玉!”</br> 一言出,滿堂驚。</br> 不論是文官還是武將,此刻齊刷刷的全看向陳云甫,尤其是藍玉,那一雙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一圈。</br> 朱標自己也傻了。</br> 你們倆關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嗎,好端端的,咋就對上了呢。</br> 這時候還得是吉祥,湊上前趴在朱標的耳朵邊小聲嘀咕了一句。</br> “奴婢聽說,前段時間因為廢奴的事,梁國公在成國公府上大鬧了一次。”</br> 朱標抬了下手掌打住吉祥的話,沖陳云甫問道:“卿,欲彈劾何事?”</br> “臣彈劾梁國公目無王法,恃功自傲?!?lt;/br> 陳云甫那是一點面子都沒給藍玉留,當堂指出不說,更是喝斥道:“內閣早有法令廢奴,梁國公卻依舊我行我素,在其府上私蓄奴婢,他這么做,置朝廷于何處,置內閣于何處?!?lt;/br> “陳云甫!”藍玉呆不住了,站出來指著陳云甫怒道:“你想干什么,俺老藍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非要揪著這么一丁點的事不放?!?lt;/br> 朱標惱了,大喝一聲:“藍玉!”</br> 這一下,藍玉登時閉嘴。</br> “朕還沒問你話呢,誰許你金殿放肆的?!?lt;/br> 藍玉面色訕訕,拱手道了聲知罪。</br> 喝住了藍玉,朱標繼續看向陳云甫,想說什么終還是沒說出來,便看向藍玉皺眉問道。</br> “梁國公,成國公所言是否屬實。”</br> “陛下,臣那......”</br> “是否屬實!”</br> 藍玉一低腦袋,十分不情愿的說道:“是。”</br> 承認歸承認,可很快藍玉就一手指向陳云甫道:“陛下,若說蓄奴,那成國公府上就沒有奴婢了嗎?!?lt;/br> 朱標頓時一寒臉。</br> “那是朕賜的,是宮娥?!?lt;/br> 你這不是明顯偏頗嗎,大家都是做臣子的,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br> 藍玉心里委屈,說起話來便就不那么好聽了。</br> “是,人家是內閣首輔,臣不過是個粗鄙的武夫罷了,哪里配的上使喚婢女啊,臣更沒那般好命,能讓陛下,賜臣一些個宮娥?!?lt;/br> “藍玉,你放肆!”朱標氣的一拍金案,指著藍玉喝罵道:“剛才成國公說你恃功自傲朕還不信,現在朕算是親眼看的真著,你就是恃功自傲,目無王法?!?lt;/br> 藍玉梗著脖子:“臣什么時候目無王法了?!?lt;/br> “內閣的法令汝緣何不尊?!?lt;/br> “不尊的人多了,陛下何不親自下去看看,那些位王公侯爺的府上,哪一家不藏著幾個奴婢,官府真的能查到毫微嗎,怎么到了臣這里,就要揪住不放,就要錙銖必較?!?lt;/br> 藍玉指著陳云甫,毫不客氣的說道:“就說咱們這位首輔大學士,他自己的丫鬟就能納成妾,憑什么到了我們,納妾都不行了?!?lt;/br> 陳云甫在一旁冷聲道:“咱倆能是一回事嗎,本輔納妾是在廢奴法推行之前,可不能作數。”</br> 藍玉當場嘲笑陳云甫道:“你當然是之前的事,因為這廢奴法本身就是你定的,你先納妾再推行法律,你多賊啊?!?lt;/br> “你說誰是賊呢?”</br> “除了你,還有誰配這個賊字!”藍玉一手指著陳云甫,一手掃過朝堂,大聲言道:“看看這滿朝諸公吧,哪個不是你陳云甫的黨羽,莫看你為官入仕十余年,六部九卿近乎都成了你的人,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純臣,然而呢。</br> 在朝,你黨羽過半,在外,你兼著湖貴經略,兩任遼東經略都出自你門下,我大明朝,有三個大省幾乎都快成了你的私人封邑。</br> 你把持內閣,令出于口,傾舉國之力扶持遼東,再過些年,就一個遼東,恐怕就夠你陳大學士養精兵百萬了吧,我說你竊國之賊有何不可!”</br> 陳云甫好懸當場氣死。</br> 這個時候,和藍玉關系最鐵的幾個把兄弟世侯站了出來,齊齊指摘向陳云甫。</br> 包括永城侯周興、定遠侯王弼。</br> 本來鄭國公常茂、宋國公馮勝兩人也想開口的,但一想到自己還都欠過陳云甫一條命,遂作罷。</br> 可任誰也沒想到的是,申國公鄧鎮竟然站了出來,也言道。</br> “陛下,梁國公所言甚是有理,成國公把持朝政、擅權專橫,簡直就是我朝第二個胡惟庸,請陛下將其法辦以撫天下人之心?!?lt;/br> 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東西啊。</br> 陳云甫咋就不明白了。</br> 你鄧鎮是李善長的外孫女婿,一個靠著自家老爹寧河王鄧愈才混上來的廢物,學學人家李景隆天天享福不好嗎,和我打擂?</br> 我都怕一失手沒個輕重捏死你!</br> 面對洶涌澎湃的指責聲,朱標也在這個時候看向陳云甫,目光里帶著一絲絲愧疚。</br> “臣沒什么好說的了。”陳云甫苦笑搖頭:“看來臣這次廢奴,著實惹了眾怒,一切都伏惟圣裁吧?!?lt;/br> 伏惟圣裁?</br> 齊刷刷的,所有人就把眼神轉向了地上。</br> 那不然總不能直勾勾去盯著朱標看吧。</br> 朱標看了看陳云甫,又看向藍玉。</br> 最終謂后者言道。</br> “藍玉,你這次鬧得實在是不應該,立刻向成國公賠禮道歉,回府解散奴仆,這事就這么算了?!?lt;/br> “道歉?”</br> 藍玉呵了一聲,意興闌珊。</br> “麓川大捷、江頭城之捷是臣打的,才有了收復云南。</br> 慶州之捷也是臣打的,兵貴神速,納哈出連一點準備都沒有,才得以讓宋國公兵進兩百里包圍蒙古人的遼陽大營。</br> 后來,臣不負圣望,又接連取得捕魚兒海之捷、西寧之捷、祁連山之捷,收復甘西、青海等地,迫降蒙古七部,有了現在的蒙七衛。</br> 臣不敢說功過霍衛,但霍衛也就如此了吧,從南打到北,從東打到西,現在仗打完了,臣也該到了鳥盡弓藏的地步是嗎。”</br> 聽到藍玉在這背書,朱標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br> 這一邊,陳云甫接了話。</br> “梁國公這是打算挾功要主了是嗎?!?lt;/br> “陳云甫你不要給人扣大帽子,今我還就同你明說,內閣的狗屁法令,老子不認!”</br> 陳云甫壓根都懶得去搭理發瘋的藍玉,直接面向朱標拱手道。</br> “陛下?!?lt;/br> 后者閉上眼,大手一揮。</br> “來人,將梁國公拉出去,廷杖三十,去職罰俸一年,一年內,不許其出府門半步?!?lt;/br> 眾皆嘩然。</br> 作為藍玉的把兄弟,剛才站出來的周興、王弼二人自然是要求情的,這時候的鄧鎮反而偷偷摸摸的又藏了起來。</br> “求情者同罪,打出去!”</br> 十幾名大漢將軍將三人拉了出來,主要還是為了拉藍玉,兩個人拖不動。</br> 朝堂百官具皆噤聲。</br> 為了一個廢奴,已經折進去了一個親王、一個國公、兩個世侯。</br> 各自想想,家里面藏著的,還是趕緊放出去吧,萬一哪天走漏了風聲,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br> 殺雞必然儆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