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br> 廣東的事暫且不提,且說此刻的永順,出了一件大事。</br> 張紞自刑部尚書位置上調任湖廣、貴州經略使,行轅落在了長沙城,堪堪上任沒多久,勉強算是熟悉了兩省土司的具體情況后,一紙密信就送到了張紞的手上。</br> 彭義保要造反了。</br> 造反,造誰的反?</br> 造他大哥,原永順土司大首領,如今永順知府彭添保的反。</br> 事,還要從當年陳云甫定下二桃分永順的計策開始說起。</br> 那一年,陳云甫代表朝廷,準許永順實現完全自治,變永順土司為永順自治府,隨后朱元璋實封彭添保永順侯,確定下來彭添保在永順擁有世襲罔替權力的法理正統,并給了彭添保兩個世伯的名額。</br> 這兩個名額經過彭添保的再三思慮后,給了自己的小兒子彭啟和湖廣洞蠻族首領姜塘。</br> 同時,彭添保還任命自己的大兒子彭之其為永順同知,弟弟彭義保為永順都司指揮使。</br> 完全實現了將永順府變成自己彭家一家之天下。</br> 局面到這一步,按說彭家人算是分走了永順這塊政治蛋糕最大的紅利,彭義保也沒道理繼續去鬧,可彭添保隨后的騷操作可就讓彭義保坐不住了。</br> 在將永順變成自己一家的私屬領地之后,彭添保可謂是品嘗到了什么叫做絕對權力。</br> 之前的永順土司,政權結構類似于集體領導制度,彭家作為永順土司中勢力最大的一支,千百年來都是名義上的大首領,但享有的權力不過是整合各族,如今永順土司改制,朝廷又給到彭家法理上的正統地位,永順的政權結構就從集體領導變成了彭添保一人獨裁。</br> 那些曾經和他平起平坐的各族首領一下變成了他私人領地中的私屬臣民。</br> 能有幾個服氣的?</br> 為了平衡,彭添保選擇拉攏姜塘這個外人來做自己的臂助,因此保薦姜塘一個伯爵,于是姜塘就帶著自己的氏族成為了彭添保的爪牙,與彭添保一道壓制其他土司。</br> 在這一點的處理上,彭添保還算是有點智商。</br> 壓制住其他的土司后,彭添保開始安然享受著權力這味毒藥帶來的致命快感。</br> 他將原先屬于各族共有的首領府改成了自己一個人的知府官衙,修造的像行宮一樣,廣納姬妾。</br> 越是沉淪,彭添保越是對權力愛不釋手,他越發明白,權力,只有掌握自己手里才是最踏實、最安全的。</br> 而權力,只能依靠刀槍。</br> 那么,作為永順都司指揮使,掌握著兵權的弟弟彭義保,就讓彭添保開始擔心起來。</br> 萬一彭義保兵變奪權怎么辦?</br> 有了這層擔心和猜疑之后,彭添保開始了自己的動作,他一邊借著整合練兵的機會,一邊將各土司氏族中的精壯健兒集結起來,獨立于永順都司之外,以城防戍衛的名義接管整個永順的防務。</br> 同時,將自己的心腹充入這支新軍中,牢牢控制住兵權。</br> 再一次次的擴大、整合的過程中,原屬永順都司的兵越來越少,而這個新的所謂的城防府軍卻是越來越多。</br> 覺得一切都已盡在掌握的彭添保,最終圖窮匕見。</br> 他將彭義保這個永順都司指揮使同自己的大兒子彭之其調了一個位置。</br> 彭義保從掌握軍權的指揮使成了永順府的同知,完全成了一個透明人。</br> 將所有潛在威脅抹除掉的彭添保終于可以踏實下來,徹底的放開自己。</br> 而彭義保呢?</br> 自己的大哥窮奢極欲,自己的侄子將來封侯封伯,而自己卻成了一個泥胎菩薩,風雨飄搖自身難保。</br> 好好的肩膀齊做兄弟,結果一扭頭,自己連見到侄子都得彎腰貼耳,唯恐一個不慎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br> 仇恨、不服、憤怒這些負面情緒開始充斥彭義保的心。</br> 他不愿意再這么坐以待斃下去了!</br> 于是,彭義保暗中聯絡起和他一樣,早已對彭添保不滿的原永順土司各部族首領,圖謀兵變!</br> 而給張紞的密信,就是彭義保自己親自寫的!</br> “兵變奪權,且不說能不能成功,即使成功,沒有朝廷的承認,奪權之后恐怕也會遭受到朝廷的討伐,畢竟,彭添保是朝廷承認的永順侯啊。”</br> 這句勸言讓彭義保認清了現實,他知道如果沒有朝廷的支持,自己想要奪權的行動永遠不可能成功,于是他向張紞這位新到任的經略使密信一封。</br> 在信中,彭義保控訴了彭添保這兩年多來的種種惡行,并且明確表示,自己這不是造反,只是因為發現了彭添保有不臣之心,要為朝廷鏟除奸惡逆臣。</br> 一個知府修建行宮,這不是僭越造反是什么。</br> “還真讓少師算準了。”</br> 拿到這封信后的張紞,滿心只剩下對陳云甫這計二桃分永順的驚嘆。</br> 說不出三年,就不出三年!</br> 彭添保有想做永順土皇帝的野心,可他有那個能力來掌控嗎。</br> 他甚至連面對權力毒藥的自控力都不夠強大。</br> 就像幾千年來層出不窮的貪官、不勝枚舉的昏君一樣,在權力面前,迷失了靈魂。</br> 當他迷失的那一刻,永順,注定要在他手中墜入深淵。</br> 張紞一邊給陳云甫寫信稟報,一邊給彭義保回了信。</br> “支持你鏟除不臣逆賊,本官即刻點朝廷大軍趕赴永順,為你保駕護航,只要你能除掉叛逆,本官必像朝廷保薦你為新的永順侯。”</br> 得到了張紞的明確回復,彭義保的心,躁動起來。</br> 一場早已在中國史屢見不鮮的權力斗爭開始了。</br> 永樂元年九月十三,彭添保為小兒子彭啟舉行大婚,宴上喝的酩酊大醉,摟著嬌媚的姬妾回到寢居,打算努努力爭取再生一個兒子。</br> “府尊,朝廷的天使來了,說是二公子大婚,來賜禮的。”</br> 早已酩酊大醉的彭添保甚至都不去想想,他兒子今天大婚,遠在金陵的朝廷怎么會知道?</br> 一句天使,一句朝廷,足以讓彭添保早已驕傲自滿的心更加膨脹。</br> 這面子給的太足分了!</br> “快請天使來!”</br> 彭添保趕走了姬妾,匆匆回到喧鬧的府堂接見。</br> 果然見到一隊人抬著十幾口大箱子入內,領頭之人面上無須,唇紅齒白,活生生一副太監宦官的樣子,手里還拿著一卷明黃色的絲帛。</br> 彭添保不敢怠慢,連忙上前,伏跪在地,頓首拜呼。</br> “臣,永順侯彭添保恭迎圣旨。”</br> 天使緩緩攤開‘圣旨’。</br>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br> 圣旨攤開,一把鋒利的短匕露了出來,可此刻的大堂內,所有人包括彭添保全都跪伏著,額頭緊貼地面誰能看到?</br> 彭添保還美滋滋的等著封賞,陡覺得脖頸處劇痛無比,緊跟著連抬頭都來不及,意識便完全喪失!</br> 一刀捅死彭添保的假太監直接厲喝一聲。</br> “逆臣彭添保伏法!”</br> 十幾口大箱子被打開,躍出了十幾名精壯的漢子,各自手持短刀,直接將彭添保的親信以及剛剛成親的小兒子彭啟誅殺當場!</br> 誰能想到箱子里藏的竟然是死士,誰又敢去檢查朝廷的賜禮!</br> “彭之其呢!”</br> 從地上爬起來的彭義保厲喝著:“彭之其呢!姜塘呢!”</br> 現在彭添保和彭啟都死了,但彭之其人卻不見了?</br> “不,不知道啊,剛還在這一起接旨呢。”</br> 死士心腹什么的都愣住了。</br> 他們來的人太少,剛才大堂又是一片混亂,誰能注意。</br> “快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