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八月十九。</br> 這一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這一天是孝慈高皇后的忌辰。</br> 要是老大哥還在位的話，那么老大哥一定會在這一天輟朝，他會在白天的時候帶著媳婦孩子去靜心堂上香，傍晚的時候把陳云甫召進宮，兄弟倆一起喝酒，聊聊十幾年前的前塵往事。</br> 未必會喝多,但兩人都會喝的很開心。</br> 現在不一樣了。</br> 朱標駕崩，繼位的朱允炆可不會管這一天是什么日子，他只知道，這一天，是他真正開始向天下彰顯他帝王權威的一天！</br> 所以在這一天，朱允炆開了大朝會。</br> “有事序奏,無事歸班?！?lt;/br> 延慶提了一聲唱詞，隨后便垂首默默退到龍椅之后,御階下兩班文武百官噤若寒蟬。</br> 于無聲中，文官班列中走出了齊德。</br> “臣，有本啟奏?！?lt;/br> 齊德的開腔吸引了百官目光，但這些人卻不是看齊德，而是先看了陳云甫一眼，隨后才各有心思的收回眼光，垂目望向靴面。</br> 金案之后的朱允炆，年輕的面龐上帶出一絲淺笑。</br> “卿有何事要奏？”</br> “臣要彈劾。”齊德大聲說道：“臣彈劾湘王朱柏串通寶鈔提舉司，私印寶鈔，導致寶鈔泛濫貶值，朝廷威信掃地！”</br> 殿堂之上，文武大員無不心頭一跳。</br> 這算是個什么意思？</br> 彈劾親王？</br> 齊德什么時候這么勇敢了。</br> 換太祖太宗在位那時候，齊德見到親王活生生就像條被打斷脊梁骨的野狗，只會一個勁的搖尾乞憐、唯唯諾諾。</br> 誰在給齊德撐腰，誰就是這次彈劾的幕后主使！</br> 那么，齊德背后的人是誰,大家心里都清楚了。</br> 能正面硬懟親王的，除了以前的陳云甫,現在，可是只剩下一個朱允炆。</br> “是嗎？”</br> 朱允炆開了腔，稚嫩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一絲生氣和急躁來：“此事必須徹查?！?lt;/br> 說完徹查的話后，朱允炆又看向陳云甫。</br> “成國公的意見呢？”</br> 在眾目睽睽之下，陳云甫站了出來：“陛下，臣已經不再是內閣首輔了，這么大的事，還是請陛下和齊閣老拿主意吧?！?lt;/br> “成國公雖然卸了任，但畢竟多年掌舵，又是先皇賜給朕的托孤顧命大臣，這國家大事沒有成國公你說話，朕心里不踏實。”</br> 眼見朱允炆硬要自己發言，陳云甫遂開口。</br> “既然陛下有旨意，那臣就斗膽說兩句，寶鈔的印發事關國家財政大計，如果湘王真干了這事，那確實應當徹查到底?！?lt;/br> “好！”</br> 朱允炆直接開口打斷，隨即點了陳云甫的將：“既然連成國公也支持,那徹查的事就交給成國公來辦吧,成國公當年可是替國朝破了多起大案，這件案子，交給成國公，朕心里放心?！?lt;/br> 這算是，借刀殺人嗎？</br> 朱允炆已經坐不住了，在朱元璋駕崩后的半年，這個年輕的王朝帝王，便迫不及待的打算剪除一切可能會動搖他皇權統治的隱藏危險。</br> 宗親、武勛、朝臣。</br> 都在朱允炆的清除名單上。</br> 陳云甫依舊淡然，拱手作揖：“臣，遵旨。”</br> “未免夜長夢多，成國公不用聽政了，快去辦吧。”朱允炆揮手打發陳云甫離開，他現在是一刻都不想看到這位所謂的托孤大臣。</br> 自己都已經及冠，如何談孤幼，自己老爹也是病糊涂了。</br> 陳云甫不復多言，直接轉身離開奉天殿。</br> 他要去拿人了。</br> 至于拿誰，當然是被彈劾的湘王朱柏。</br> “宗人府?！?lt;/br> 如今的宗人府，因為左右兩宗正朱棡、朱棣都還在就藩，所以此刻主持宗人府日常事務及工作的是老五，也就是周王朱橚。</br> 對于陳云甫的到來，朱橚是困惑的。</br> 自從當年的大撤藩之后，他這位周王就在金陵徹底踏實下來鉆研自己的醫術，加上前兩年陳云甫從兩廣回來后搗鼓出了一個什么外科院，他就和外科院院丞胡一刀沒事在一起探討。</br> 胡一刀這個名字，是陳云甫賜下的。</br> 可以說，凡是在京的藩王，這些年都很老實，更沒人惹出什么事來，所以宗人府就像個隱身的衙門。</br> 平日里，基本沒人來。</br> “什么風把成國公你給吹來了？”</br> 朱橚請陳云甫來到正堂落座，很是好奇的詢問。</br> “奉了皇差而來。”陳云甫興致并不高，用有些低沉的語氣說道：“齊閣老彈劾湘王殿下暗通寶鈔提舉司，私下里泛印寶鈔，陛下差我來拿人?！?lt;/br> 原本還滿臉笑意的朱橚頓時僵住面龐，良久后才言道。</br> “陳云甫，你都退下來了，還要繼續和我們宗親作對嗎？”</br> “是不是我想和你們作對，其實我想，周王殿下現在心里應該很清楚才是。”陳云甫笑笑：“陳某待死之人了，還配得上和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親王作對嗎？”</br> 堂內一片安靜。</br> 朱橚默默點了點頭。</br> 他知道陳云甫說的是實話。</br> 現在真正想對付宗親的，不是陳云甫，而是齊德，是齊德背后站著的那位。</br> “非辦不可？”</br> “非辦不可。”</br> 陳云甫掃了一圈這宗人府，身邊的朱橚就開了口。</br> “不用看，這里沒有外人，不該有的耳朵和嘴巴都不會出現?！?lt;/br> 陳云甫這才點頭，目光坦然的看向朱橚：“非辦不可，而且，會大辦。”</br> 后者頓時皺了一下眉頭：“什么意思？”</br> “湘王之前在湖廣就藩，同在湖廣就藩的，還有楚王?！?lt;/br> 陳云甫直接扔出了一記重磅炸彈：“齊德要對付的不是湘王，而是借這案子，把火燒到湘王身上?！?lt;/br> “陛下要撤藩？”</br> 朱橚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雙目圓睜不可思議看向陳云甫：“保留三藩是當年你向父皇提出的，是父皇金口玉言準奏的，他、他敢推翻太祖高皇帝的旨？”</br> “保留三藩，是太祖爺怕我陳云甫專政擅權，現在我陳云甫都要死了，周王，您說三藩還有保留的必要嗎?！?lt;/br> 朱橚瞇起眼睛。</br> “伱是堂堂世襲罔替的國公，還是太祖高皇帝的駙馬，是當今陛下的姑父，誰能殺你。”</br> “哈哈。”陳云甫朗聲一笑：“信不信在周王您，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陳云甫現在沒什么好繼續隱瞞的事，我呢，也算是執掌朝堂那么多年了，這次不會絕不會看走眼。</br> 齊德要對付的一定是楚王，楚王藩一撤，下一個就是晉王藩。”</br> “你怎么敢那么篤定？”</br>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洪武二十三年，時任山西右布政使，如今的遼東經略使俞以豐，是不是向朝廷上過疏，反應晉王殿下在太行山私造兵器甲胄？”</br> 朱橚面色微微一變。</br> 歷史上關于朱棡圖謀不軌也有記載，只不過后來被朱標保了下來而已。</br> 而這個時空，這件事仍然發生了，其實也沒那么嚴重，朱棡不過是造了幾千套兵甲，把自己的晉王衛從三千人的編制擴充到了六千人而已。</br> 而原因也挺可笑。</br> 朱棡性急且燥，易怒好殺伐，他私擴衛隊的原因是為了自己出巡太原的時候有排場而已。</br> 造反？</br> 腦子有病。</br> 但不想造反，事確實逾矩，因此這事還是朱標保著才沒受到懲罰。</br> 這件事也就隨風而去了。</br> 可現在陳云甫舊事重提，讓朱橚不由心中一慌。</br> “這些陳年舊案翻出來，只需要扣上一頂圖謀不軌、意欲謀反的大帽子，很難嗎？”</br> 陳云甫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沖朱橚拱手道。</br> “我先走了，周王殿下好生想想吧，明日，請讓湘王殿下到刑部歸案，別讓我難做?！?lt;/br> 說罷邁步便走，絲毫不拖泥帶水。</br> 望著陳云甫離去的背影，朱橚的面龐很是抽搐了許久。</br> 他相信陳云甫，無論是理智還是感覺都相信。</br> 又獨自悶坐很久后，朱橚站起身向堂后走去。</br> 院子內，幾個鴿籠靜靜的佇立著。</br> 朱橚提筆寫下六封一模一樣的書信，將其火漆密封入信筒。</br> 六只雪白的信鴿被一一放飛，向著四面八方飛去。</br> 這幾只鴿子，將會把消息帶出城，帶去金陵城外的幾處驛館。</br> 那是朱橚多年來的心腹死士。</br> 這群死士，將會把消息快馬送往該去的地方。</br> 楚王朱楨、晉王朱棡、燕王朱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