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南京學政蘇文昺在承天門外自盡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南京城。</br> “恩師,恩師啊。”</br> 南京參知右使申家進一身白孝沖入蘇文昺的家中,于靈堂內嚎啕大哭。</br> 參知,是當年軍政院成立后進行編制改革誕生的職務,屬府一級衙門副職。</br> 官場以左為尊,左使便是第一副職,右使居于第二。</br> 雖然是個副職,還行二,不過這可是南京,做首都的副職,今年不過三十多歲的申家進當的上一句年輕有為了。</br> “申參知節哀啊。”</br> 有早先到的其他師兄弟前來穩勸,不過言語間也是悲戚的緊。</br> “恩師緣何要去尋那自盡之短見。”申家進痛哭失聲:“朝廷勸學,為的不還是讓天下貧苦孤童都能識字開蒙,如此千古仁政,我輩人應該弘光揚道、躬承體行才對啊。”</br> 就跪在蘇文昺靈柩邊的大兒子蘇恪聞言當即扭頭,不可思議的看向申家進。</br> 而后者身邊的一大群師兄弟亦是聞之而怔然。</br> 蘇文昺死了,申家進竟然在靈堂上公然去說蘇文昺的不是?</br> 你就算是想要向朝廷、向陳云甫表忠心,也沒有這么下賤的道理吧。</br> 眾人對申家進的人性很是鄙夷,因此后面也就不再同其有過多言語上的交流,那申家進吊唁一番后便告辭離開,才出離蘇家門,迎面就撞上了四名一臉寒霜的錦衣衛。</br> “申參知是吧。”</br> “本官正是。”</br> 申家進有些緊張的吞下一口口水,不過面上還是很快鎮定下來,拱手應了一聲。</br> 領頭的錦衣衛掏出自己的腰牌,表明身份道:“職下北鎮撫司京畿局百戶,有些事想請申參知走一趟。”</br> “好。”</br> 坐進錦衣衛的馬車,申家進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汗水,好在陪他一道進來的錦衣百戶很是平和:“申參知不用害怕,職下來找您,只是想問問參知,今天來這里吊唁的,都有哪些人。”</br> “都是恩師生前學生故交,連教育部的黃部堂都差人送來了挽聯。”</br> “蘇文昺大逆不道,承天門外公然辱罵禹王殿下,已無人臣之德操,所以畏罪自盡,何惜之?”</br> 申家進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唯唯諾諾的開口道:“本官念及恩師多年培育之恩,特來送恩師最后一程,全為人學子之本分。”</br> 身為蘇文昺生前學生,老恩師亡故不來吊唁,那天下人還不罵死他申家進,將來這個官那是鐵定做不成的,可來歸來,不代表我申家進覺得蘇文昺就是對的。</br> 此番來吊唁的,只是蘇文昺的學生,并不是大明的南京參知右使。</br> 百戶官滿意點頭一笑:“看來申參知是個公私分明的人。”</br> “吾愛吾師,但吾更愛至理。”申家進連忙拱手向天:“禹王改革教育,澤被天下,是蒼生社稷之福,本官擁戴萬分,豈敢不有躬承效力之心。”</br> 百戶敲了敲木板,馬車很快便停下,撩開簾布,申家進便看到馬車外的景象。</br> 到南京府衙了。</br> “申參知節哀順變,也望參知早些回值,不輟政務才是。”</br> 申家進趕忙跑下馬車,恭恭敬敬的作揖一禮。</br> “是,謝將軍。”</br> 目送走馬車,申家進長長松出一口氣來。</br> 好險。</br> 就知道錦衣衛一定會到蘇文昺的家外蹲點,果不其然啊。</br> 好在自己明智將這一劫躲了過去。</br> 申家進要是這么想的話,那可真是冤枉死陳云甫了,老陳還沒狹隘到這種地步,派人到蘇文昺的靈堂外守著。</br> 這完全是北鎮撫司自己辦的差事,他們以為陳云甫會關心,所以想著來邀功,殊不知陳云甫壓根沒這個打算。</br> 哪怕心里存的是掃除酸腐余孽的打算,不過陳云甫還不至于在靈堂抓人,或者只是因為申家進這種人來吊唁一番就定為蘇文昺的朋黨。</br> 因為蘇文昺并不是教育改革后唱反調的單獨個例。</br> 自從中央的法令傳達到下面后,各省學臺幾乎都在唱反調,只不過他們沒像蘇文昺這般脾氣火爆,直接尋死覓活罷了。</br> 暗戳戳的,聯系地方那些個士族大家。</br> “朝廷停辦科舉,斷了天下取士之道,而今又革辦教育學臺,搞什么均等義務教育,以后,千金之子都得和泥腿子們一個屋檐下讀書考試,咱們這輩人的拼搏努力,說不準將來都不如人家十年寒窗。”</br> 原涇安伯黃顯跑到李景隆的府上大倒苦水:“國公爺,您想想,咱們這輩人在沙場上拼死拼活圖的什么,圖的不就是一個封妻蔭子嗎。</br> 為朝廷效力、為禹王效力,這條性命都可以不要,所圖者就是一個死后親眷無憂,現在這下好了,南京教育局通知我們這些老弟兄們,把自己家里適齡的兒童全部登記,好送到學堂里讀書。</br> 以前太祖爺在的時候,翊、衛、親三軍都擢功勛之子入宮宿禁,已示國家優渥功臣,降恩殊榮。便是歲數不大的,也會送去朝天宮習文學武,將來好為國朝效力。</br> 而今天下均教育,一代人、兩代人的努力,都比不上十年寒窗,那我們老弟兄們拼死拼活的為國家效力,還有什么意義。”</br> 如果三代人的努力比不上十年寒窗,那做功臣和做庸臣還有什么區別。</br> 古人的思想很簡單,我這輩人拼命,下輩人就理所應當打一落生開始就要比平民百姓高一頭,天生就應該有階級懸差才能凸顯公平。</br> 功臣的子弟就應該在學習、入仕、為官等領域占據更多得天獨厚的先天優勢,而不是搞什么均等主義,搞狗屁義務教育。</br> 國家憑什么義務教育窮人子弟學習?</br> 憑什么要給那些泥腿子瓜分未來國家權力的機會?</br> 所以黃顯很不理解,還有很多曾經的勛貴也同樣不理解。</br> 別說他們了,就李景隆自己也不理解。</br> 不過不理解歸不理解,李景隆卻并不打算順黃顯的話往下說。</br> 他現在已經是軍政院行走了,該得到的東西、該分到的好處早已分到不少,沒必要和黃顯這種人一個鼻孔出氣。</br> 因此,好言穩勸黃顯等人一番將其送走后,李景隆第一時間找來心腹耳語。</br> “將今日怨懟者的名字都記下來,給穆世群送過去。”</br> 你們不怕死想砸陳云甫的鍋,我李景隆可沒那么大膽子。</br> 再者說,五軍府已經改制成了軍事指揮學院,國子監和翰林院也改制成了行政學院,像他李景隆這種爵位改革后依舊有爵位在身的公爵,后代子孫可以免試入這兩個學府深造。</br> 妥妥的軍事貴族和政治貴族出身。</br> 哪能和黃顯這種人走近。</br> 李景隆失笑。</br> 老子有那么傻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