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之后,陳云甫單獨留下了楊士奇。</br> 留下的原因后者心知肚明。</br> 激動之余還有些緊張。</br> “一旦德里拿下來,你就要去印度做王了。”</br> 陳云甫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感慨,還有些不舍。</br> “你我君臣相識,自洪武二十五年至今,十四年了。”</br> “臣蒙恩擢為大王秘書,侍駕近前,大王與臣亦君、亦師。”楊士奇垂首作揖,亦是語帶憂悵:“臣還是更想留在南京,繼續侍奉大王。”</br> 陳云甫無聲笑笑,嘆息間呼出一口酒氣,言語道。</br> “去吧,過兩年孤會去印度看你的,那個地方事關中州五百年基業,除了你,讓誰去孤心里都不踏實,你是孤手把手帶出來的,只有你,能替孤看好藏州。”</br> 楊士奇長身而起,隨后拜下身來頓首說道:“臣,定為大王肝腦涂地,求報大王恩澤之萬一。”</br> “起來,快起來。”陳云甫走過去扶起楊士奇,替后者抻了抻衣擺,含笑道:“孤信,孤最信的就是士奇你了,坐。”</br> 兩人重新落座,陳云甫看向楊士奇問道:“和孤說說,去了印度之后,你打算怎么做。”</br> 后者斟酌著,慢聲言道:“清丁、重教、抑學、擴產、興建。”</br> 陳云甫面無表情,只是從鼻音中嗯出一聲來。</br> “繼續說。”</br> “臣去藏州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清查丁口,厘丁之計為國之根本,弄清楚印度到底有多少丁口,生活習性如何、生活方式如何,臣才好對癥下藥的進行施政。</br> 臣為外族,想要在印度穩定住自己的統治,就必須效法如今德里蘇丹國的突厥人,倚重印度當地的宗教,利用他們的宗教來控制他們的百姓,實現國家穩定,不給中州、給大王帶去麻煩。</br> 圣人王化、開蒙啟學不適合印度,所以要抑學,不辦任何學堂,只要不讓當地的百姓啟蒙開學,他們就會一直愚昧下去,一代代,三百年內皆如此。</br> 南印度公司已經到了,臣會和南印度公司一道,在印度擴大生產,以實現物產豐饒、衣食稟足。</br> 最后便是多修闊道、河渠、港口、城池及神寺,闊道可以讓生產之物暢行流轉,河渠為水利可灌溉農田,保護糧食,港口用于與中州行商運物,城池可集中管理百姓,而神寺。</br> 印度百姓不能沒有神寺,朝廷也不能讓印度失去他們的神寺。”</br> 楊士奇侃侃而談,對答如流。</br>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去印度的職責,更清楚在陳云甫的心中,印度的定位是什么。</br> 同一個根莖上長出兩朵花,一朵枯萎了,另一朵就會長得極其鮮艷。</br> 若是并蒂而生,那將都無法艷壓群芳。</br> 陳云甫許是有些醉意亦或者累了,一直閉目養神,聽到楊士奇的話后也沒多回應,反而說起另一件事來。</br> “工科院那邊又搞出了個新東西,是給馬車用的專用軌道。”</br> “馬車的車輪在軌道上通行,這樣可以大大節省馬匹的力氣,它便可以拉動比原先載重量超過四到八倍的貨物且行進自如。</br> 孤去看了,效果還是不錯的,就是造價有些昂貴,用鐵鑄成的軌道,每一里地,就需要大概六萬斤的鐵,而眼下一斤鐵,十五文。</br> 也就是說,每一里地僅鋪設軌道的造價就高達九百兩。</br> 南京府做了一份規劃,僅南京城內的六條軌道全長就長達一百二十里,需用銀十萬八千兩。</br> 可南京的貨物哪里是南京自身生產的,這都是從外省地方運進南京來的,漕運或者陸運,漕運的河道疏浚、陸運的京道擴修這兩項工程還好做一些,可要是說鋪設一條甚至多條從南京往地方的馬車軌道,這筆數字,太大了。</br> 僅用料錢就昂貴到天文數字一般,還有工人的工錢、日后維修的費用。</br> 鋪設一條跨府乃至跨省的馬車軌道,就意味著朝廷要將驛站沿著軌道來設立,以期保護軌道,防止鐵軌被百姓熔斷偷盜。</br> 孤沒看過預算,但心算了一下,南京離著北京得有三千四百里吧,一里地連料帶工大概是一千一百兩,三千四百里地,三百七十萬兩,不現實啊。”</br> 楊士奇一直默默聽著,起初是不明白陳云甫說這事的原因,但聽到后面逐漸懂了,不過沒急著開口,只老實聽著陳云甫繼續向下說。</br> “軌道馬車,可以讓運力翻四倍到八倍,也就意味著可以讓運輸的效率提高四倍到八倍,這是個什么概念,孤可以讓西北的鹽價控制在十文錢一斤,可以讓云貴的糧價控制在五文錢一斤。</br> 可以讓所有窮的地方都富起來,不是他們兜里的錢變多了,而是物價變低了,吃飽穿暖這個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是可以實現的。</br> 士奇,你說這件事和開疆辟土比起來,哪個才是真正的功蓋萬古?”</br> 楊士奇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若如此,大王之功,傾三皇五帝、秦皇漢武加在一起也難以望其項背。”</br> “孤就快四十了。”</br> 陳云甫一直閉著眼,只是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不停敲動著,顯示出陳云甫此刻的心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靜。</br> “十年前孤和姚廣孝說過,孤要創一個大世出來,孤那么年輕,一定可以實現,但一晃十年過去了,孤想想,孤也沒立什么了不得的功績啊。</br> 國家還是這個國家,除了金銀多了些還有什么,國土反而比十年前還小了許多,孤說,孤不追求中州國土面積的大小,只在乎中州到底強不強大。</br> 現在,孤看到希望了,看到讓所有中州百姓全部富起來的希望,雖然很難實現,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的要強。</br> 事在,人為啊。”</br> 楊士奇目光炯炯的看向陳云甫,心里已經完全明白了后者的意思。</br> 你說陳云甫歲數大了之后好大喜功也罷、憂國憂民也好,但這件事,陳云甫要做,還要做成!</br> 覆蓋全國的鐵軌工程!</br> 這可是比重建一座萬里長城加一個大運河還要浩大的工程。</br> 什么罪在當代、利在千秋,這件事做成了,中華民族的史書上,陳云甫這一頁最耀眼!</br> 甚至有可能,陳云甫一個人的篇幅將占據整部中華史的半壁江山!</br> 只靠中州,這個工程不可能實現,哪怕再過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可能實現。</br> 陳云甫怕自己看不到那一天。</br> 楊士奇站起身,撩袍拜在地上,額頭緊緊貼于地面之上,聲音洪亮而堅定的說道。</br> “大王要做的事,一定會做成,臣愿為大王之偉業,肝腦涂地。”</br> “這可不是幾百萬、幾千萬兩的小工程,而是幾億乃至幾十億兩的花銷,需要幾千萬的民夫勞力,這偉業真能成?”</br> 楊士奇昂起頭,一字一頓用最堅定的語氣說道。</br> “事,在,人,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