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鼎聽不明白伍士皐話里的意思,而后者也不可能和他挑明去說,在伍士皐的心里,自己之前這番話已經屬于很露骨的敲打了,如果陳嘉鼎這都聽不明白的話,那陳家就真不該在廣州繼續存在下去。</br> 于是,一頭霧水的陳嘉鼎離開了布政使司的衙門。</br> 不懂不要緊,陳家是廣東最大的世界,根基最深厚的坐地虎,在這地界上,就沒有他們陳家想知道而無法知道的事情。</br> 查唄。</br> 家族里一大群能主事的叔父輩齊聚一堂,幾十個年輕的小輩跑前忙后,將廣州最近的消息全部串聯起來,從官場到市場,從政治到經濟。</br> 在如此堪稱恐怖的情報系統支持下,陳嘉鼎很快就從一條不起眼的情報中找出了端倪。</br> “東莞縣,新到了一個縣令?”</br> 陳嘉鼎挑出這份情報,簡單看了兩眼后環顧堂內:“南京來的,什么來頭?”</br> 上了年紀的叔父們都搖頭,地方換個縣令而已,這種小事他們怎么會去關心呢。</br> 不過陳嘉鼎的問題問出來就自然有人會在第一時間給出答復。</br> “聽說是考試后被吏政部那邊欽點下放來的,具體什么背景還在摸,暫時不清楚。”</br> “東莞可是潭渾水,這家伙做什么事了?”</br> “他查了東莞財政所的賬。”</br> 陳嘉鼎下意識揚了一下眉頭,作為陳家的家主,陳嘉鼎太清楚東莞這個廣州第一大縣的情況,更清楚的知道東莞之所以富裕如此的原因所在。</br> 因為東莞向南洋以及阿拉伯人大量出口芙蓉花乃至芙蓉花的提取物!</br> “簡直是不知死活。”</br> 陳嘉鼎譏諷一句:“估計不出三天,這位新到的陳璟縣令就要下落不明......”</br> 話說到這里,陳嘉鼎突然皺起眉頭。</br> 這新來的縣令不知好歹,和他陳家有什么關系,可之前聽伍士皐話里的意思,伍士皐明明是在怪罪他們陳家再阻撓。</br> 陳,璟?</br> 陳嘉鼎可以肯定,他們陳家絕對沒有這么一個后輩子弟,畢竟自從廣州市舶司復市之后,陳云甫已經給到他們陳家在經商,或者直白點說操控經濟市場上的無限縱容,而作為交換,自陳希到他陳嘉鼎父子兩代都很明智的不可能再去觸碰政治。</br> 陳家,就沒有一個后輩子弟去過南京讀書,更不可能出現錄仕入官之人。</br> 這些事,全廣州各大世家都知道,伍士皐沒到底不知道啊。</br> “二十一歲?”</br> 陳嘉鼎驚嘆于這個年輕的歲數,而后便明白過來伍士皐為什么會懷疑到他陳家的頭上。</br> 這么年輕的官員,在吏考又不是什么狀元探花的大才,最多也就是留在南京有司衙門做一般公員,了不起有些背景的給個一官半職的閑差也就是了,怎么可能直接下放到地方做縣令。</br> 這在永樂年內閣成立全國幾次編制改革后再無出現過的事。</br> 更何況,廣東的縣和其他省地的縣能一樣嗎?</br> 這可是大明經濟試點省,是最富裕、情況最復雜、涉及政治、經制多方面因素的大省,民間戲談,國家三駕馬車,廣東就是其中之一,代表著。</br> 財富!</br> 另外兩架馬車分別是政治和軍隊。</br> 二十一歲,剛及弱冠的歲數就能來到廣州做縣令,這個年輕人的背后得是多大的背景。</br> 想遍整個廣東,也就陳家有這種能量了,哪怕伍士皐身為廣東布政使,也不具備這種直接影響南京選官決策的政治影響力!</br> “這確實不是我陳家的人啊。”</br> 陳嘉鼎有苦難言,心中一個勁的苦笑,突然,他瞪大了眼睛。</br> 確實,讓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來廣州做縣令的能量他們陳家確實有,可除了他們陳家外,全大明,還有一個人有。</br> 那就是這個國家權力的真正控制著,大九州的王,陳云甫!</br> 陳璟,難不成,就是王太子陳景和?</br> 這個想法的冒出嚇了陳嘉鼎一大跳,他下意識想要否認掉自己這個看起來不切實際的幻想,畢竟白龍魚服,魚蝦可欺,尤其是廣東的情況如此復雜,復雜就意味著危險叢生,陳云甫怎么可能會那么大膽的將自己的嫡長子隱姓埋名扔到廣東來。</br> 你要說陳云甫想查廣東,完全可以讓陳嘉鼎大張旗鼓的做欽察南下,那廣東當局絕對會讓陳嘉鼎開開心心的來,滿載而歸的去。</br> 一份沉甸甸的成績單絕對可以做出來。</br> 他陳云甫想干什么?</br> 甭管陳云甫想做什么,那不是陳嘉鼎可以去揣測或者度量的,他現在只知道,如果陳璟真是陳景和的話,那這件事,就大了!</br> 伍士皐已經代表廣東當地的利益派警告了他陳嘉鼎,換言之,如果自己不能規勸陳景和‘改邪歸正’的話,那么,陳景和很可能會遭受最極端的報復危險。</br> 那就是,失去生命!</br> 陳嘉鼎不敢想象如果陳景和死在廣州會發生什么,他也不敢去想。</br> “備車,去東莞!”</br> 現在陳嘉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身趕往東莞縣去看看這位新到的東莞縣令,如果來人真是陳景和,那么陳嘉鼎就決定將這口黑鍋背到他陳家的身上,說什么也得護住陳景和的安全。</br> 為了太子和全廣東開戰!</br> 如果不是。</br>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br> 無論是沉河還是莫名其妙被毒死,那也是咎由自取。</br> 陳嘉鼎說動就動,當天晚上,他的馬車就在幾十名護衛的拱衛下趕到了東莞縣的縣衙外。</br> 這陣勢可比當初李書閎偷摸來到東莞大的多,東莞當地的縣官們沒有不知道的。</br> “來者何人?”</br> 看守縣衙的差役橫出殺威棒阻攔,陳家的護衛已經叫囂出口。</br> “瞎了你們的狗眼,敢攔...”</br> 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陳嘉鼎打斷,他現在不確定陳璟的身份,自然不敢托大,便說了一句。</br> “煩請和你們陳縣尊通報一聲,就說我陳嘉鼎來見。”</br> 差役先是一怔,而后馬上驚醒。</br> 廣東能有幾個叫陳嘉鼎的啊。</br> 當下殺威棒就給收了起來,手忙腳亂的推開縣衙大門,一邊請陳嘉鼎入內,一邊快步向后衙跑。</br> 這般敬畏勁,甚至比見陳景和這位頂頭上司還要懼怕三分。</br> 而在差役的引領下,陳嘉鼎也很快見到了他此行要見的目標,東莞縣令陳璟。</br> 也就是。</br> 禹太子陳景和。</br> 雖然已經多年未見,陳景和也從當年那個青春叛逆期的少年長成了青年,可陳嘉鼎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br> 眼角,不自然的抽搐起來。</br> 長身而起,一揖到底。</br> “臣,廣東工商聯陳嘉鼎,參見太子殿下。”</br> 陳景和也沒想過陳嘉鼎會半夜來見自己,不過他和后者勉強也算半個故交,故人相見總算是值得開心的事,故而上前兩步親手扶起了陳嘉鼎。</br> “哈哈,嘉鼎兄好久不見啊,咱倆得五六年沒見了吧。”</br> “回殿下的話,六年半了。”</br> 陳景和沉吟一聲:“唔,六年半了嗎?時間過的可是真快啊。”</br> “太子殿下英姿更勝往昔。”</br> “哈哈。”陳景和一笑,擺手間招呼陳嘉鼎落座:“嘉鼎兄可是太客氣了,我哪有什么英姿,這不,都被父王給發配邊疆了嗎。”</br> 陳景和的玩笑陳嘉鼎可不敢接,訕訕一笑就給掩了過去。</br> “嘉鼎兄深夜來訪,何事?”</br> 陳嘉鼎也不耽誤,急切言道:“殿下,危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