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圣旨。</br> 書面解釋,是皇帝下達軍事命令、政治任命、國家國策的載體,是古代中國皇權的展示與象征,是神圣且威嚴的。</br> 通俗解釋,圣旨就只是一張紙,它的價值取決于簽發他的皇帝。</br> 如果皇帝沒有權力,那圣旨毫無意義,如果皇帝是秦皇漢武這種,那圣旨可就不一樣了。</br> 它的威嚴、它的神圣、它的公信力那是不容置疑的。</br> 此時此刻朱元璋以此來喝問陳云甫,無疑是將一口鬼頭刀架在了后者的脖子上。</br> 你把圣旨當什么?你又把我朱元璋當什么!</br> 如果為了你求個情,明發天下的圣旨說要殺的人不殺了,以后誰還拿圣旨當回事。</br> 往小了說,國家無信,往大了說,帝王失格!</br> 這種事是必然要記載進史書里的。</br> 金椅之上,朱元璋看著已經開始顫抖的陳云甫,心里略有些不忍。</br> 自己只是打算考校一下陳云甫,給這小子一點磨礪,目前來看好像有些用力過猛了。</br> 畢竟還是個孩子,這種殺局,對一個孩子來說難解了些。</br> 不過金口玉言,自己說出的話現在再收更不合適,臺階得陳云甫自己找。</br> 跪在下面的陳云甫額角的汗水已經在地上匯成了一灘,心頭已是苦到了極致。</br> 完了、完了。</br> 當面惱了洪武大帝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br> 朱標看了一眼上首的朱元璋,心里思忖一陣,便打算起身替陳云甫開脫兩句,無意間瞧見朱元璋身后寶祥做了一個手勢,那是在告訴他,再等等,便只好繼續安坐。</br> 心里卻在想著,難不成父皇還指望陳云甫自己來破這個局?</br> 那這個局面能破嗎,能,陳云甫自己現在就有辦法。</br> 但這種辦法陳云甫不能用。</br> 那便是求饒、自悔、認罪,捧朱元璋幾句的同時表示自己歲淺無知,自求閉門思過,老實讀書去。</br> 而后朱元璋帝王心胸把此事就此揭過,大家齊夸皇帝陛下萬萬歲,這事便算了了。</br> 等過上幾個月,郭桓和楊汝賢的案子結束,朱元璋心里痛快之后,一樣會重新啟用陳云甫,這就皆大歡喜了。</br> 只不過翁俊博三族老小,該死還是要死而已。</br> 是的,直到此時此刻,陳云甫心里還想著怎么救翁俊博一家呢。</br> 很扯是嗎。</br> 陳云甫和翁俊博沒有任何交情,何至如為了救其一家,賭上自己。</br> 壓根不是這事。</br> 陳云甫兩世為人,他接受到的教育塑造了他的人性、人格、人生觀。</br> 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br> 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br> 陳云甫許給了翁俊博,會盡力保他一家老小的命,這是為人的信義不能丟。</br> 沒人可以眼睜睜看著那些孩子慘死于屠刀之下而無動于衷,這是基本的人性不能毀。</br> 此時此刻陳云甫堅持的,不是他和翁俊博一家有什么交情,而是為了那個兩世為人幾十年的‘陳云甫’。</br> 現在他低頭,向權力臣服,獻出自己的靈魂和幾十年堅持的為人信仰,那么陳云甫活下來了,陳云甫也死了。</br> 從此無信無義、沒有一絲人情味,只堅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br> 今日屈于威權、明日淪于美色、彼日迷于財帛。</br> 貪財好色戀權,這樣的官不當也罷!</br> 陳云甫前世活了三十多年,一直堅持的人生信仰和堅守的貞潔人格,憑什么這輩子到了大明朝要全部拋棄掉!</br> 這一次,他必須要爭一爭了!</br> 沉默打破,陳云甫額頭緊貼地面,大聲道。</br> “陛下,依大明律,官員貪腐應剝皮實草,抄家籍沒,從無有誅三族之先例,翁俊博其罪該死、罪在不赦,然何至于絕其苗嗣。</br> 翁俊博三族數十幼兒,長歲不至舞勺,幼者尚且蹣跚,其殺之如何,不過遷怒矣。</br> 臣之所求,不敢褻瀆圣旨,而是秉心之言。</br> 有道是家有諍子不墮其家,國有諍臣不毀其國,臣此番諍言,實覺誅其三族確有不妥之處,如陛下一意堅持,那將來日后,官員士子、儒生百姓皆觀圣旨而畏如猛虎,便是知曉有其不當之處亦不敢面君直諫,何以興國。</br> 魏徵犯顏直諫,太宗喜聞,常言以人如鏡,可以明得失,乃有貞觀盛世。</br> 陛下雄才,太宗難媲,我洪武盛世治隆亦必將遠邁漢唐,伏請陛下三思。”</br> 一番對答,陳云甫已是竭盡全力絞盡腦汁,該夸的夸、該捧的捧、該堅持的亦不放棄。</br> 剩下的,交給朱元璋吧。</br> 金殿之中再次陷入寂靜。</br> 跪在陳云甫身邊的邵質心頭哀嘆一聲,沒想到此時此刻這陳云甫還會堅持己見,拒不退讓。</br> 朱標亦是皺起眉頭,直想著陳云甫忒不懂事。</br> 不過在感性上,朱標更加欣賞,這小子,有君子竹節!</br> 寶祥倒是沒想太多,他現在全副身心都在朱元璋身上呢。</br> 這個臺階不是太體面,朱元璋能愿意下嗎。</br> 這多少有點脅迫的味道了。</br> 好似朱元璋如果不同意,那就不如李二一般。</br> 在心里,李二從來沒被朱元璋當成其帝王生涯奮斗的目標。</br> 而現在讓陳云甫拿話擠兌的,不同意,竟連李二都不如了。</br> “呵、好啊。”朱元璋開了口,心頭的怒火已經燒到了脖頸,就快上頭了:“好一句家有諍子不墮其家,國有諍臣不毀其國,怎么著,朕今日不聽你的,我大明朝就亡了?”</br> 隨著語調升起,所有人心頭都猛的一顫,就當所有人都以為朱元璋要發怒時,卻聽后者又重歸平靜。</br> “寶祥。”</br> “奴婢在。”</br> “擬兩道圣旨。”</br> 寶祥不知道這個時候朱元璋還擬哪門子圣旨,但當下趕忙照做,趕走一旁的伴駕承旨郎中,自己舔墨提筆,等著朱元璋。</br> “第一道圣旨,言刑部右侍郎邵質與那翁俊博暗中結黨、勾結一氣,致使此案空懸兩年不破,邵質罔辜圣恩、犯下欺君之罪,車裂于市,其一家發配遼東。</br> 至于翁俊博,既然已經‘凌遲處死’,鑒其臨死前招供坦白,亦算立功,其三族特赦,改為發配陜西,屯田筑城。”</br> “第二道圣旨,都察院照磨陳云甫少年才智、機敏果敢,及時偵破大案,擢升都察院經歷。”</br> 寶祥下筆如龍蛇,很快便擬好,呈到了朱元璋的案首,老朱拿起了玉璽,俯瞰著陳云甫。</br> “誰還說朕心胸不廣?”</br> 你不是想當魏徵嗎,你不是犯顏直諫嗎,行,朕不生你的氣,朕聽你的,朕還給你升官。</br> 翁俊博一家免死,改殺邵質一家!</br> 發配遼東,那可比直接砍頭還痛苦。</br> 誰都知道你陳云甫和邵質一家有交情,現在你升官,邵質一家死絕,誰不說你陳云甫是踩著邵質一家老小的尸骸上的位!</br> 千年文字會說話,你陳云甫的名聲可就遺臭萬年了!</br> 朕到要看看你怎么選。</br> 朱元璋現在真的來了興致,想見陳云甫還有什么本事來破這個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