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甫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了。</br> 震驚。</br> 大明中樞六個部竟然一個干凈的都沒有。</br> 而且全是一把手帶頭貪腐。</br> 雖然戶部、工部都只是左侍郎腐,可戶部和工部的情況擺在那里,說是侍郎,行使的職權卻是一把手的職權。</br> 曾泰何時在戶部主過政,而那麥至德本身就是工部尚書,半年前才因為犯了一些小錯誤被降為工部侍郎,可工部尚書的位置一直空著,誰都知道是給麥至德留著的。</br> 六部的一把手啊,竟然沒有一個是干凈的!</br> 之前提過,隨著胡惟庸案之后,大明裁撤了中書省丞相官職,而且又沒有設立內閣,所以大明缺少一個中央級的行政機關,事無巨細,悉至御前。</br> 在這種政治環境中,六部尚書已經是大明權力的最巔峰顯位,而他們,全爛掉了。</br> 天大的政治丑聞!</br> 除了震驚之外,陳云甫更是心痛。</br> 按照楊汝賢的供述,這已經不能叫貪污腐敗了,他們這群人竟然聯起手來,盜竊國家!</br> 將國庫盜進自己的腰包這是什么樣的行為、什么樣的惡劣性質!</br> 前世的時候,陳云甫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很多的高官明明一輩子都已衣食無憂,吃穿住用行國家全包了,為什么還要去貪。</br> 貪來的錢又不敢花,就為了看著痛快?</br> 像那位侯處長,用錢做一面墻、用錢做一張床。</br> 而現在,陳云甫更不懂了。</br> 六部尚書啊,一年的俸祿在這個時代,養一個家族的親眷都花不完,他們享受著最高規格的政治待遇,朝廷給他們配屬官、車夫、警衛、廚子、仆從,這些全都是朝廷用度來養的。</br> 并不是電視劇里演的那般,這些要官員自己花錢。</br> 哪怕是縣令,他們的馬夫和皂吏也是朝廷花錢。</br> 《大明會典》和《食貨質》里都記著呢,縣官的配置是柴薪皂吏四名、馬夫一名,這五個人的工資由國家支付。冬夏兩季的衣服和筆墨費由國家補貼。</br> “衣癝、鹽醯之物年給之。”衣癝就是衣服和糧俸,鹽醯就是食鹽和醋,這些東西都是朝廷給發。</br> 所以并不存在說縣令從自己的俸祿中拿出錢給屬吏,導致自己窮的無米下鍋而去貪污受賄,還是之前那句話,貪污完全是個人行為,和為生活所迫壓根沒有直接關系。</br> 至于電視劇里的縣官給自己的屬官開工資行為只存在于捐班。</br> 至于何謂捐班,這里就不多解釋了,有興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br> 只說洪武朝哪來的捐班。</br> 陳云甫就是不懂,六部尚書貪了上千萬石的糧食也是拿來私下兜賣,那錢呢。</br> 存著幾百萬乃至上千萬兩的白銀到底有什么意義。</br> 這和侯大處長睡鈔票床吃炸醬面有什么區別。</br> 可是他們這么做,卻是在把大明往墳墓里推啊!</br> 如今的大明朝,內部正在恢復生產,建設民生哪里不需要錢,對外,傅友德、沐英、藍玉、徐達還在北伐南征收復失地,軍費連年居高,這也需要錢。</br> 如果這些蛀蟲繼續下去,等什么時候軍費沒了、兵餉發不出去了,北元就還會南下,大明就亡國了!</br> 這是危言聳聽嗎,這不是,這是事實、是血淋淋的事實。</br> 但使崇禎能拿出一千萬兩來補足九邊拖欠十幾年的軍費,滿洲女真做夢都不敢覬覦大明、李自成和張獻忠兩個泥腿子更別想打進北京城。</br> 甲申國難就不會出現。</br> 所以,貪腐是會導致亡國的,這句話為什么總有那么多人不信,還恬不知恥的說貪腐是經濟的潤滑劑。</br> 為什么我們要堅定不移的反腐敗、反貪污,哪怕明知道貪腐不可能完全禁絕,卻也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去做,哪怕被人詬病為所謂的‘理想主義’,就是因為舉凡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不反腐,就會亡國!</br> 看看楊汝賢供出來的這些人、這些事,毫不夸張的說,此時此刻建國方才十六年的大明朝已經踩在了亡國的懸崖邊上!</br> 很夸張嗎?</br> 不夸張!</br> 如日中天的大明距離亡國只差臨淵一步。</br> 那就是一旦徐達、藍玉、傅友德等人在對外戰爭中打哪怕一場慘敗,而朝廷卻又拿不出撫恤銀的話,這便就推翻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其引發的連鎖發應將會迅速波及開來。</br> 因此,除了震驚和心痛之外,陳云甫還感受到了恐懼。</br> 恐懼的盡頭,帶給了陳云甫無窮盡的憤怒。</br> “你們這群王八蛋,你們是在毀滅這個國家!”抓住楊汝賢的衣領,陳云甫怒不可遏的吼著,小小的臉上完全被怒意所充斥:“國庫的錢你們也敢盜,你們想干什么,想干什么!”</br> 楊汝賢被罵,卻一點都沒有羞愧之色,反而冷笑著看向陳云甫。</br> “我們想干什么?這句話你應該去問問咱們陛下,問問他想干什么,他刻薄寡恩、猜疑無度、濫殺無辜,我們早就被他傷透了心。</br> 淮西一案,上萬名同僚遭受無妄之災,有甚者甚至只是給胡惟庸送一份壽禮,都被他定為同黨,殺頭抄家。</br> 這樣的君王值得擁戴嗎,我們做官也總得為自己考慮吧,萬一哪天觸了皇帝的眉頭也被殺頭抄家怎么辦,提前留點錢給后人,也算是應該吧。</br> 我還不怕明著告訴你,就算是誅族我也不怕,這些年,老夫早就在外私養了數十名姬妾,留下骨血不少。</br> 自從翁俊博被抓之后,老夫就給她們分了錢財,讓她們各自逃命,現在就連老夫都不知道她們逃到哪里,過上了怎樣的生活。</br> 所以,來殺吧,請盡株滿門又何妨!”</br> 楊汝賢的恬不知恥無疑是在火上澆油,陳云甫的眼神里第一次浮現出殺意。</br> 他只當楊汝賢可恥可恨,而現在,卻發現楊汝賢已經完全喪失了做人最基本的底線。</br> 堂堂刑部左侍郎,一名中央大員,竟然將自己的腐化當成一種值得炫耀的談資,且還自以為正確的將鍋甩給國家、甩給朱元璋。</br> “胡師傅,把他的手指一節一節的全砍了。”</br> 陳云甫咬著牙擠出這道命令:“你不是喜歡伸手貪嗎,這就是你的報應。”</br> “陳云甫!”楊汝賢恐懼之后亦是癲狂起來:“你以為你是誰,你自詡正義嗎,老夫告訴你,你此時此刻正在做的,他日也會成為你走向斷頭臺的禍根。</br> 老夫在黃泉路上等著你,看著吧,為朱元璋賣命的都不會有好下場,這一點,朝野皆知!”</br> 陳云甫冷冷的看著,什么都沒有說。</br> “查吧、殺吧,我看你能查到哪,你敢查到哪!”</br> 說著,楊汝賢又連續報出幾個人名來,最后猖狂大笑:“去查啊、去殺啊,你算個什么東西,你和老夫一樣,都只是他朱家的奴才罷了,哈哈哈哈。”</br> 牢房內,已打算動刑的老胡在聽到這些名字后,亦是傻住。</br> 還是陳云甫打破了這恐怖。</br> “把他舌頭割了。”</br> 交代完,陳云甫就湊到楊汝賢的耳邊說道:“假日手持倚天劍,殺盡腐朽方釋懷,你們,永遠別想毀滅這個國家。”</br> 楊汝賢瞪大了眼睛,還沒等他說出些什么,一把勾刃已經扎進了他的嘴里,將其舌頭狠狠剜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