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天湖邊。
天湖非常大,湖水在夕陽中金波蕩漾,湖畔帳篷處處,正是烏熊族的聚集地。
作為大族,自然有時時有商隊過來,有專供商隊駐扎的地方,周氏商隊原是熟門熟路的,很快安排人手扎帳篷,貨物都放在馬車上,一車一車排好掀起了簾子,便是一個一個天然的貨品攤位,然后又派人備了禮物去給這邊專門負責商隊對接的頭人報備。
烏熊族的負責商隊事務的是個叫扎木合的,一貫對周家商隊是十分歡迎的,畢竟周家商隊貨物充足,價格實惠,而且出手還大方,每次給他們這些頭人以及孝敬族長首領的禮物,都十分豐厚到位,知道周家這次來了兩個少東主,越發高興,專門宰了羊,設了篝火晚宴招待商隊。
熊熊篝火間,漂亮的姑娘們載歌載舞,木扎哈和幾個頭人一邊款待著他們,一邊介紹:“今年我們需要大量上好的白藥,還有牛馬藥,不知道周少東家這次來帶了多少?”
姬懷盛笑道:“帶了兩大車,都是實打實從滇南進的貨,只是今年價格卻不得不抬一些了,因著我們出來的時候,正好皇上派了欽差大臣巡邊,邊境抓得十分嚴,我們帶的這些貨物,全都實打實交了許多城門稅和邊關稅,差點都出不來了,只是去年答應了你們,加上我這幼弟年歲漸長,家里人讓我和他走這一遭見識見識,明年成了婚就要當起家來了。”
扎木合一聽藥材價格要漲,微微皺了皺眉:“你們這價格已很貴了,還要漲?黎氏商隊前些日子來,價格比你們便宜許多。”
姬懷盛道:“黎氏那邊皮毛生意才是他們的大頭,哪里像我們從滇南進的貨,光是運費就不得了,更何況這次是真沒辦法,你們應當也聽說了的,九邊戒嚴,天子派了欽差巡邊,我這還虧出來得早打點得早,如今天子使臣駐在九邊總督府,誰還敢出關做生意?一不小心就能扣個勾結外國的罪名呢。這次實在也是沒辦法了,當然,生意不成仁義在,放心,若是貴部落吃不下,我們這次難得出來一次,就去其他部族也跑一跑,不行再去王庭走一遍,橫豎出完了再回關內了。”
扎木合脫口而出道:“不必去王庭了,我們盡量收了。”之后有皺著眉頭道:“好少東家先將每樣藥和價錢都列給我,主要是涉及的費用比較大,我得請示族長。”
姬懷盛笑著從懷里拿了一張列表給他,扎木合掃了一眼,果然看到每一樣幾乎都比從前貴了三成,臉上笑容就淡了些,但姬懷盛卻又另外拿了一張禮單給他道:“這是孝敬諸位長老和族長的,還請長老笑納。”
扎木合拿過禮單,臉上總算勉強露出了個笑容:“有勞周少當家了,次次這么照顧。”
姬懷盛搖頭笑道:“不敢當,每次都勞煩長老們幫襯。”
一時舉杯又飲了一回,扎木合看姬懷盛身后那英俊少年一直好奇地打量著篝火旁載歌載舞的少女們,笑道:“小哥兒可有看上的姑娘?我們這兒走婚的,有喜歡的,直接帳篷走一走就好,放心,不逼你們娶的。”
云禎嚇了一跳臉色微紅道:“還有這等奇特習俗?”
扎木合道:“不錯,我們這兒孩子珍貴呢,小哥兒多大了?可曾議婚?”
姬懷盛笑道:“家里管得嚴,已議親了,不敢亂來,這次帶他來也就見見世面。”
扎木合只是笑道:“是該走走四方。”
云禎笑著起了身道:“我去如廁。”
扎木合笑著道:“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就行,小哥兒莫要拘謹了。”
云禎靦腆笑著,告退了。
云禎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姬懷盛悄悄問他:“有沒有漂亮姑娘拉你進帳篷?”
云禎白了他一眼,姬懷盛卻又問他:“或者精壯小伙子?”
扎木合看他們兩兄弟竊竊私語,感情甚篤,倒也欽佩,笑道:“你們兩兄弟感情倒好。”
云禎卻只是笑著問扎木合這邊的風俗,又問節日,云禎又問烏熊族如今大概多少人,男孩多還是女孩多,牛羊一般能養多少等等問題。一副天真爛漫好奇的樣子,扎木合看他笑眼彎彎,也就一一解答了。
一時賓主盡歡,各自回了帳篷,云禎拉了姬懷盛道:“王庭危險。”
姬懷盛吃了一驚:“怎么說?”
云禎道:“你注意到沒,他們這么大的族,適才精壯男子一個不見,幾乎全是老弱婦孺,以及一些老年巫師,我適才借口解手,轉了一圈,其他火堆也是如此——再加上下毒的時機,我猜,烏熊族的叛軍已經接近王庭了。”
姬懷盛一回憶,果然如此,拜服道:“我還道我比你細心,想不到你心細如發,我只想著他們這么貴的傷藥都要買,還買這么多,怕也是為了備戰。”
云禎低聲道:“咱們立刻得走,這里已經沒有看的價值。”
姬懷盛略想了下出去安排了一番回來:“分批撤離,留著帳篷,車輛貨物也都留著,好在商隊駐扎的地方離他們也偏僻,還好,就是天氣不大好,老向導說看著云厚,像是要下雨,不過早點走到大路上就好了。”Xιèωèи.CoM
云禎微微點頭。
到了夜半,云禎只和衣略略睡了一會兒便起了身,兩人披著黑色披風,馬蹄包了黑布,悄無聲息地掩了出去。
幸好有熟悉路途的老向導帶路,暗夜騎行,草原地闊,不多時已走出了十幾里地。
然而他們很快勒住了馬,一支隊伍從前邊不知何時在前邊樹林里出現,訓練有素的護衛們立刻將云禎和姬懷盛圍了起來,保護在中間。
迅速而謹慎地保持了一箭之地。
點點星光下,對方燃起了火把,火把下當頭之人穿著白袍,越騎而出,朗聲笑道:“侯爺和王爺,不是來看小王的嗎?怎的夤夜而行,不告而別呢?”
云禎握著馬韁,冷冷看著當頭之人:“姬懷素,果然是你。”
姬懷素笑著道:“我聽說周氏商隊來了一對英俊出色的少東家,就知道是云兄和懷盛兄,特意趕回來招待你們,怎的這么快就走?既然來了,不如就留下吧?”
姬懷盛痛心道:“懷素兄,你已就藩,擅離藩地,視同謀反,還是早日回頭是岸吧,地方官定然會發現不對的。”
姬懷素笑盈盈:“一開始就藩的就是替身,初一十五都在替我去衙門簽到呢,吉祥兒,你答應過我的事,還作數嗎?”
云禎莫名其妙:“我答應過你什么?”
姬懷素道:“我說過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云禎茫然,姬懷素道:“如今我擁起北楔新王,北楔內亂之戰即起,自然無暇南顧,我做到了,你能信我了嗎?”
姬懷盛和一干人等都茫然,只有云禎赫然明白了姬懷素說的卻是離京就藩之時,曾在忠勇伯園中梅花下問他要如何才會信他,他當時的確說過北楔戰敗,皇上圣體安,到時候才有說話的余地。
他愕然道:“你這個瘋子!”
姬懷素微微一笑:“我已安排數年,可惜你壞了我一枚棋子,令狐琬——元釗曾將他吊死在太后床前,太后為此與他翻臉。令狐翊找到他的時候已晚了,前幾年我花了好些精力才找到他,本該是一枚極佳的棋子,你留在我身邊,看我如何將王庭攻下吧?”
云禎齒冷道:“你真是個——徹頭徹尾,喪心病狂的瘋子。”他竟然一時沒有別的話可以來形容這個一手游走在權力旋渦中,完全視所有人為棋子的瘋子。
姬懷素道:“可是我做到了,不是嗎?你總該相信,我這次是真的為了你吧?”他一揮手,黑漆漆的騎兵包圍了他們,箭都上了弦,姬懷素柔聲道:“乖乖的,放下武器,懷盛兄,你解了腰帶,把云禎的雙手綁了,把他送過來,我就放過周家商隊所有人。”
姬懷盛道:“懷素兄!我和你相交數年,你為何如此!”
姬懷素笑得很溫和:“相信我,我現在對你也無敵意,看在昔日情分上,我也不會傷了你們,我只要云禎。”
姬懷盛看他笑容只覺得毛骨悚然,喃喃道:“你果然……你果然也好龍陽……只是,好好的不好嗎?云禎不愿意,你為什么要強迫他?”
姬懷素道:“我也想好好的和他相處,可惜他全不信我,我做這么多,全都為了他,只好留著他在身邊,讓他親眼看看,我待他的心究竟如何。”
云禎冷笑了聲,驅馬一轉,姬懷素看他身子一轉手一揚,不知為何心下一緊,雖然什么都沒看清,卻第一時間往馬前一撲!
颼!
一支箭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著他頭皮射了出去,唰的一下他身后的護衛躲閃不及,一聲慘叫,已直接被射下了馬。
然后一支響箭緊接著直直射往高空,在深藍色濃云卷曲的高天上啪啪啪放出了焰火和響聲。
是信號響箭!
姬懷素臉色微變。
云禎冷冷看著他道:“姬懷素,我一個代天巡閱九邊兵馬的欽差大臣,你怎么會覺得,我會只帶著這幾十個護衛,以身行險呢?”
遠處隆隆,果然有馬蹄聲如雷鳴而來。
姬懷素身邊的大將臉色微變道:“軍師!怕是真來大軍!”
云禎看著姬懷素道:“我猜,你的大軍,應該都在去圍王庭的路上,你最多只帶了不到千人吧?”
姬懷素緩緩道:“哦?雍軍擅自越境,皇上知道你興此不義之師嗎?”
云禎道:“我們應北楔主元釗之請,前來鎮壓叛軍,捉拿我朝叛王。”
他手里拿著弓箭,身姿挺拔,雙眸冷冷盯著姬懷素:“一王一侯來此,釣的,就是你這只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