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身壯如牛,全身披著刀片一樣的黃色巨鱗,渾身繚繞著紫色的霧氣。身后拖著一條骨刺突出的長尾,骨骼壯健的腦袋足有水缸大小,瞪大了銅鈴般的紫色大眼,嘴里的獠牙寒光閃閃。肌肉虬結的前爪如鋼刀一般握住了冰魄血刃。竹青臉色一變,失聲喊道:“是蒼狴!”
蒼狴從空氣中顯出全形之后,玄天青的臉色也頓然一凝。冰魄血刃橫撩,帶起一片紫色血光。蒼狴凄厲的長嘶一聲,收回雙爪,長尾一卷。尖銳的骨刺便向玄天青當胸扎來。玄天青借著一刺之力飛身后退,避開了蒼狴的這一下襲擊。
小玉身若無骨般從地上滑過,順著長廊的木柱一繞騰到房梁上,微一扭頭一張嘴,沖著蒼狴噴出一口輕煙,輕煙觸物即腐,一路飄過去,木柱,橫梁,大樹都被腐蝕成了灰白色,隨即變成空洞的蝕孔,可是蒼狴的黃色巨鱗上卻絲毫不見損傷。
竹青雙手一橫,修長的竹葉劍挽起兩朵劍花,身子微晃,拉起一連串殘影正面迎向蒼狴。每一個殘影手上的劍花都在蒼狴身上的巨鱗上擊出一道火星。一時間尖銳的撞擊聲不絕于耳。蒼狴怒吼一聲,揮舞著灑著鮮血的巨爪拍向竹青,玄天青放下桑娘,手在她身上一拍,桑娘四周頓時形成一個流動著的狐火瀑布,將她包圍在其中。玄天青身子電閃,夾在蒼狴與竹青之間,猛地撩起冰魄血刃,硬生生替她扛下了這一擊。
猛地一聲鈍響,玄天青身子往下一矮,腳下堅實的大理石方磚龜裂開來。竹青手上毫不停歇,借著這一個空襲,長劍便向蒼狴的眼睛里刺去。蒼狴大嘴一張,獠牙卡住了竹葉劍,隨即長尾幽靈般的舉了起來,繞到兩人身后便向竹青背部的空檔刺去。
空氣中突然充滿了淡雅的花香。月亮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從天際冒了出來。半空中一朵巨大蘭花的影子慢慢浮現,花苞顫巍巍的動了動,隨即在月色下緩緩盛開。
有梵音鳴唱。四周圍的一切都在這陣陣梵音中搖晃震動,一圈一圈的漣漪以花朵為中心向四周震蕩開來。虛空中閃著銀色的光波。蒼狴的這一刺在漣漪的震蕩中失了準頭,猛地扎進兩人身體之間的土地里,玄天青趁機騰起滿身狐火,燎開了蒼狴,拉著竹青斜退到一旁。
狐火燎到蒼狴的身上,頓時激起星星點點紫色的火焰,隨即迅速燃燒。劇烈的火焰中蒼狴的身體逐漸變成了熔融狀,它拔起火星飛濺的長尾,突然向桑娘卷來。
玄天青臉色大變。飛身上前,然而長尾去勢更急,眼看已搶救不及。桑娘眼睜睜的看著冒著骨刺熔融燃燒的銳利長尾帶著灼人的熱氣向自己撲面而來,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然而卻沒有預想中的疼痛,身子一輕,空氣中逼人的灼熱頓時消失。腰間一雙冰涼的大手。桑娘睜開眼,只見月幽蘭去而復返,正環抱著她躲過了蒼狴的這一擊,靜靜的站在已然盛開的蘭花虛影之上。
“你……”桑娘開了口,卻不知道說什么。月幽蘭低頭看看她。此時的他滿頭青絲,額頭一朵蘭草的刺青,眸子里閃著銀白色的火焰,整個人像雕塑一樣完美。
蒼狴見了月幽蘭,收回了長尾,四肢伏地,抖了抖身子,火焰于是更盛。它的眸子里閃著貪婪的目光,定定的看著蘭花上的兩人。
月幽蘭放開桑娘,十指輕挽,無數巨大的蘭草又從地底破土而出,揮舞著卷向蒼狴。月幽蘭眸子冷淡的掃過玄天青:“冰魄血刃。”
玄天青倒轉長刀插進地里,刀刃映著月色閃過一到寒光,無數細碎的冰晶頓時沿著長刀所插的地面彌漫開來,迅速纏上蘭草葉的表面。尚未有冰晶覆蓋的蘭草葉卷到蒼狴的身上,只是阻了一阻它兇猛的來勢,便化為青煙。玄天青微擰長刀,結晶迅速加快,厚厚的冰層以他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開來。有了結晶的保護,蘭草葉裹到了蒼狴的身上,頓時收緊。冰晶不斷的被蒼狴身上的火焰蒸發,又不斷的補充,一時間蒼狴渾身繚繞在劇烈的霧氣里。
竹青臉色一寒,手上發力,竹葉劍準確的刺進了蒼狴的眼睛。天地間只聽見一聲劇烈的悲鳴,蒼狴強撐著又掙扎了一番,終是不支,重重的摔倒在地。
它身上的火焰隨著它的倒地而迅速熄滅。結晶蔓延上了它的身體,將它凍做一具冰尸。
竹青上前看了看蒼狴僵硬的尸身,輕哼了一聲,拔出了自己的雙劍,隨即轉身警戒的看著月幽蘭。玄天青的視線從桑娘的身上慢慢的掃到月幽蘭:“多謝。”
“此事本也因我而起。”月幽蘭輕揮雙手。蘭草,巨花光影一閃,迅速消失。四周的景色又開始出現時光倒退般的景象,不過瞬間,便恢復成了安靜祥和的桑府。只是花園的正中心,躺了一具小山般高的冰尸。
“若非我從地府帶走了兩生樹,也不會從這千萬腐尸之中生出這蒼狴,逃逸到世間作惡。”月幽蘭看了看蒼狴的尸身:“被它所吃幾人皆是因我而死。我自然要殺了它,無謂讓它在世間再造殺孽。”
玄天青拔出冰魄血刃,長刀隨即消失在他的手掌之間。他的樣貌復了原,眸子卻目光冰冷,靜靜的看著桑娘:“過來。”
桑娘依言走到玄天青的身邊,看了月幽蘭一眼:“多謝救命之恩。”
“如此我們便扯平了。”月幽蘭微笑:“在下汴滄月。”
“你回到平石鎮,莫非不怕地府鬼差來追?”玄天青看看桑娘。小玉不知道何時恢復了人身,靜靜的回到了竹青的身邊。
汴滄月淡然微笑:“最危險的地方則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我收了木靈之氣,他們想追,也還需要費段時日。”
玄天青聞言眼睛微閃:“如此……”
汴滄月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看了桑娘一眼,話卻是沖著玄天青說:“我打算在平石鎮住些日子。以后還要多麻煩府上了。”
“汴公子言重。”桑娘微微一福。
“這蒼狴之魂吸了可助你解碧毒。”汴滄月看看蒼狴的尸身:“先前多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玄天青聞言拿出芥子袋收了蒼狴。王大娘從前廊拐角處轉了過來:“……公子,您吩咐廚房熬的清粥已經做好,是否現在就送給竹姑娘?”
身后吱呀一聲輕響,竹青主仆在王大娘過來之前已經回到了南院。汴滄月身形微晃便消失不見。玄天青點點頭:“送過去吧。”
桑娘回到房間,坐到梳妝臺前。王大娘點了蠟燭,在一旁抱怨了句:“這小香也真是,哪有這樣便匆匆忙忙告了假回家鄉的?這么大女孩子一回去,家里還不得找個人家把她給嫁了?枉我一番苦心將她提拔上來,真真不貼心。”
桑娘聞言低下了頭,心不在焉的拿起木梳解開了發髻,王大娘趕緊上來幫手。臥房的門一聲輕響,玄天青走了進來,看看忙著請安的王大娘:“大娘,你吩咐下去,日后沒有我的吩咐,不用再替夫人備守夜的丫鬟。”
王大娘愣了一下,隨即應了一聲是,歡天喜地的退了下去。桑娘放下木梳,眼睛便紅了一圈。玄天青輕嘆一口氣,過來握住她的手:“桑娘,生死有命,小香若注定今日死,閻王必不讓她活到五更。你也不要太傷心。”
桑娘默默點點頭,抬眼看他:“你……沒事了?”
“沒事。”玄天青微笑:“吸了蒼狴的魂,助我多了七百年的道行,那碧毒,自己便可逼出體外。”
桑娘沉默了一下。一時不知應該說些什么。這幾日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直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桑娘站起身將自己的手抽回,半轉過臉不看玄天青:“夜了,你……請回吧。”
“桑娘。”玄天青上前一步,掰過桑娘的臉讓她面對他。她抬眼看見他的眸子,心里便是一抖,慌亂的想要掙開,卻被他握住身子:“你可安好?”
桑娘點點頭。玄天青的大手撫過她的臉頰:“讓你身犯險境,對不起……”
他的氣息突然之間變得很近。他這樣對她,是否代表,他們之間,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有所不同?
桑娘的腦海里閃過這幾日的種種,下意識的偏過了頭。玄天青的動作于是頓住,垂下眼安靜的看著她。
“……我沒打算與你做一對真的夫妻。”桑娘咬咬唇,狠下心開了口。那樣的生活不是她所能接受的。她所想要的,不過是做一個普通人,經營好自己的刺繡莊,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就好。他們之間何時產生了這么多的糾纏?明知道他不是她可共渡一生的人,也在不知不覺中動了心么?桑娘突然覺著有些慌亂。他與她的婚姻,于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場玩笑吧?桑娘想起了竹青與玄天青在對付蒼狴時的配合無間,而她呢?卻只能束手無策的站在一旁觀看。在竹青有危險時他甚至奮不顧身飛身上前用自己的身子去擋。這樣的他,為什么還能這樣的對待她?
玄天青聞言沉了臉。眸子里漸漸積聚起隱隱的風暴,偏偏開口時語氣平靜:“你說什么?”
“一開始不就說過?”桑娘轉身從梳妝臺的抽屜里拿出兩人簽的契約,手卻禁不住微微發抖:“莫非你以為這是作假不成?”
玄天青靜靜的看了契約一會兒。目光緩緩掃回到桑娘的身上。桑娘的心一陣狂跳,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他的眸子竟然又變成了淡淡的青色,霧氣繚繞,火焰蒸騰:“……自然不假。”
“如此,”桑娘別過臉:“玄公子還請回。”
仿佛過了很久,臥房的門傳來一聲輕響。桑娘幾乎支撐不住自己跌坐到椅子上。細碎尖銳的疼痛不期然間便從心間升起,讓她痛得無法呼吸。桑娘捂住了臉,不敢去深想這樣的感覺代表著什么。她如何能放縱自己和他在一起?
人妖殊途。
耳邊傳來一聲輕嘆。桑娘意外的抬頭,不期然間對上玄天青淡定的眸子。這樣的猝不及防讓她來不及掩飾自己的脆弱和淚水就被他盡收眼底。玄天青半彎下身子伸手撫掉她臉頰上的淚水,看看依然放在桌面上的契約,臉上浮起一絲溫暖的笑容:“……桑娘,我想,我打算背信棄義,違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