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陽熱辣的高懸在天上。平石鎮在軍隊的帶領下, 滿鎮子灑著生石灰消毒。外面揚著細細的粉塵, 仿佛避在屋子里也能聞著。平石鎮今兒個所有的商鋪店面歇業一天,桑娘便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審著金掌柜報上來的帳。王大娘給準備了新泡的綠茶,不知道怎的喝著也是一股生石灰的味道。桑娘皺了皺眉頭, 抬頭看天,透過桑府青石磚的圍墻, 外面的天仿佛灰蒙蒙的,即使是燦爛的陽光也刺不透。
“這石灰撒到什么時候是個完?”桑娘起身走到窗邊, 往外問了一句。尚未聽見王大娘的回答, 倒是有人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過晌午就算是完了。”
桑娘轉身,玄天青與黑東生走了進來,玄天青看看桑娘:“今兒個我找個可以避開這滿鎮石灰的地方, 你去不去?”
“去。”桑娘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玄天青與黑東生相視一笑:“那就走吧。車已經備在府外, 就等你一個了。”
桑娘用絲絹捂了臉,同二人匆匆出了大門。外面一片灰白, 連大樹的葉子上也是一片細細的石灰粉。車出了桑府一路向西。路上幾乎無人, 車行順暢,不過片刻的時間便到了淮水邊上,原來是要上船。
河邊停靠著一艘畫舫。三人踏著踏板上船時桑娘才發現汴滄月早已候在此。他帶來了念桑樓的廚子,準備了一桌好菜,于甲板上臨時搭起的涼亭陰涼里悠哉哉的吹著河風, 好不自在。
“一直說游淮水游淮水,總也不能成行。難得今兒個大家都無事,偷得浮生半日閑。”玄天青微笑著走進涼亭, 拉著桑娘坐下了。旁邊黑東生悠然落座。汴滄月轉頭沖著旁邊的人吩咐了一聲:“人都到齊了,開船吧。”
船邊船夫們吆喝著從水里收了錨,大船緩緩離了岸,駛向河中央。汴滄月摒退了閑雜人等,獨留四人閑坐其上飲酒品茗。卻見兩岸垂柳青青,迎風柔擺,碧波蕩漾,正是夏游的一幅美景。
“難為魏將軍肯以誠相待,低頭求我三人替他尋回貢物。”汴滄月放下酒杯,淡然看了桑娘一眼:“以他將軍之尊,也算是低三下四了。”說罷轉頭微笑著詢問黑東生:“這淚石到底藏于何處,可有眉頭?”黑東生聞言,微微搖頭:“我已搜查桑府各處,除了桑府落著銅鎖的后院,均已細細查過,沒有絲毫蹤跡。”
桑娘聞言心中一緊。憶起了昨夜魏陽離去時那近乎絕望的眼神。是她無良,終究是負了他。只是恩情可還,她欠他的情意,只有來生再報了:“莫非就在后院之中?”桑娘抬頭:“那后院許多年沒有人去過了。若是藏在那里倒也有可能。”
黑東生轉頭看了桑娘一眼:“后院非是我不想進,實則是不能進。”
“什么?”桑娘不解。黑東生視線掃過玄天青:“后院前的影壁雖已斑駁脫落幾不可辨其原來的形態,然則上面雕刻的卻是貨真價實的九龍騰天圖。九龍騰天方圓十丈的范圍,妖邪難進。若我進不了,郭政必也無法進去。那淚石應該不在后院之中。”
“九龍騰天圖?”桑娘怔怔的看著黑東生:“桑府是當年爺爺所建,從未聽說府里還有這樣的什物。”
“若非搜尋去了那里,也不知你桑府還有這樣鎮妖的寶物。”黑東生若有所思:“據我所知,當今惟有皇上的御書房前立了這樣一方影壁。”
“這……”
桑娘正欲開口,船身突然震了一下。眾人不防,桌上的水酒頓時潑灑出來。濡濕了大家的衣襟。桑娘輕呼一聲,頓覺胸前一涼。夏日本來衣衫輕薄,被酒一透,頓時半明半現出內里的抹胸。玄天青臉色一沉,探手將桑娘抓了過來擁入懷中:“汴兄可否借你船上的客房一用?”
“隨意。”汴滄月的神色看不清深淺。起身出了涼亭:“怎的了?”
“汴當家的!”
船頭的水手跑了過來:“我們的船撞上了上游飄蕩下來的一個大木頭箱子。”
“哦?”汴滄月走到船舷邊,桑娘隨著丫環去了,玄天青與黑東生也跟了過來。只見一個落著銅扣鎖的黃木箱子正在水中載沉載浮。箱子上描繪著色彩鮮艷的花紋,此刻被浪花一陣一陣的拍打著看不清楚。不過隱約可辨不是本國的什物。這個箱子足有小船大小。與畫舫相撞之后,刮擦著船的身側一路碰撞著往下游流去。
“船夫,拿套索,將這箱子撈起來。”
汴滄月吩咐了一聲,那邊轟然答應。只見幾個身強力壯的水手拿了足有小孩胳膊粗細的纜繩,打了幾個結套扔了下去,在水中兜了幾兜,纏住了箱子。箱子的去勢頓時一緩,幾個水手將繩子的另一頭捆在自己的腰上,此刻勾住了箱子便就地一沉,繩子頓時牢牢繃緊。
船上又下去了幾個身手靈活的水手,將套在箱子上的繩結系牢,然后掛在了船上的木絞上。這邊幾個固定住箱子的水手于是松了系在腰間的繩子,過去幫忙推足有一人來高的大木絞。只聽得木絞發出沉悶的嘎嘎聲,那箱子竟然異常沉重。箱身被粗纜絞了起來。木箱離了水,露出了箱面的花紋。陽光下竟然泛著琉璃特有的彩光。從少上往下看時,箱上的花紋正好看個一清二楚,乃是一只高舉蝎尾的五彩蜈蚣。船上的幾人不由得對視一眼。黑東生輕輕一躍探出了身子阻止幾個正欲上前伸手去夠箱子的水手:“且慢,此箱可能有毒。大家小心點,用繩索慢慢拉過來就好。”
箱子高高拉離船舷以上,調整方向以后,木絞又緩緩地往下放。發出一聲悶響將箱子放在了甲板上。
一眾水手散開,圍在甲板周圍探頭探腦的看著熱鬧。木箱上纏有些許水草。黑東生上前用配刀撩開水草露出箱上的銅扣鎖,抬頭與玄天青對視一眼。汴滄月看了看周圍:“各回各的位置上去,將船駛回平石鎮。”
“是!”水手們應了一聲散了。汴滄月低頭看看鎖:“如何?”
“劈開便是了。”黑東生說著,收起了配刀,右手一伸,狼牙刀出現在了手里。他踱了踱形勢,狼牙刀高高舉起,猛地往下一劈,只聽康啷一聲脆響,銅鎖應聲而裂,掉落在甲板之上。幾乎與此同時,木箱沉重的箱蓋嗡的一彈,露出了些許縫隙。黑東生砍裂了銅鎖,便將狼牙刀平伸塞進箱縫里用力一挑,箱蓋顫顫悠悠打開去,顯露出里面的情形來。
桑娘換完了衣服走上甲板,正好看見箱蓋打開,見著箱里的情形禁不住便是啊的一聲。只見箱子里面是月白色綢緞的襯底,說來也怪,箱子在水里浮沉了如此之久,內里竟然滴水未沾。箱子中央躺著一個沉睡的女孩。身穿孔雀藍的異族服裝,上衣是鑲了金邊的對襟小衫,下面是百折的長裙。頭上裹著同色的頭巾,肌膚帶著一種不正常的蒼白。面容精美如瓷。引人注目的是她雙耳一邊一個水滴型的藍寶石耳環,在陽光的照射下流轉著水波紋一般幽藍的光芒,仔細看時,卻見那寶石中央盤著兩只小小的動物。仿佛是蛇。
聽見身后的腳步聲玄天青回過了頭,伸手拉過桑娘:“不要靠近。”
“這是個……人?”桑娘問得不確定。沒想到箱子中會是個女人。黑東生也不能再仔細查看什么,扭頭看著汴滄月:“汴兄,你見多識廣,可知這是什么來歷?”
“水鎖牢獄。”汴滄月微皺眉頭:“這也是鐸鐸國的一種刑法。不過這個受罰之人顯然是個貴族,所以才有這等待遇。”
“水鎖牢獄?”玄天青摸摸下巴。汴滄月輕輕嗯了一聲,折身從桌子上拿過一雙筷子,輕輕拈起了女孩子寬大的袍袖,桑娘不禁又是一聲輕呼。只見女孩子皓白如雪的手腕被從箱里伸出的爪形鐐銬牢牢銬在箱身之上。汴滄月抬眼看了看眾人,又走到箱尾。微撩裙擺,只見女孩子的雙足也被同樣的鐐銬牢牢地銬著:“據說只有犯了極重之罪,才會受此凌虐之刑。此刑乃是活人入棺。因此木箱性極陰寒,加之在水中,會將極陰之力悉數注入受刑人的全身經脈,讓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汴滄月收了筷子輕輕搖頭:“看她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怎的會受這樣的罪。”
“活人入棺……那她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桑娘看了看箱子里的女孩子,就像是大理石做的一樣,總讓人看了覺著不真實。
“……活著。”汴滄月將筷子折斷了扔進淮水之中。玄天青又仔細看了看女孩衣袖翻起處的鐐銬:“……這上面也下了血咒?不殺了下咒之時落血之人,只怕也無法將她解救出來。”
“這血咒已經破了。”汴滄月若有所思:“否則黑大人也無法開啟箱蓋。汴某見箱蓋上繪著五毒巨蜈,此女似乎又是鐸鐸國的貴族。當領回桑府讓魏將軍看看,興許他知道些來由也說不定。”
說話間船已回了初來時的渡頭。玄天青對著黑東生微微頷首:“如此我便與桑娘先走一步,汴兄,告辭了。”
經過了一兩個時辰,鎮上的石灰算是沉淀了下去,不再飛飛揚揚。但是鎮上的人擔心石灰迷眼,還是沒有幾個出來的。整個平石鎮大白天的竟然像一座死城。玄天青與桑娘回了府,少頃,黑東生便雇了輛車將那木箱拉了回來,停放在南院的院中心。汴滄月也隨同到了府里。這邊廂桑娘差人去請了魏陽過來。見著眾人,魏陽淡然一拱手:“黑大人,不知有何時要魏陽相幫?”
“魏將軍。”黑東生回了一禮,簡要敘述了發現木箱的經過,隨即將魏陽領到箱邊:“不知魏將軍可知此人來歷?”
魏陽的視線投進箱子里,渾身便是一震,失聲喊道:“慈蘭?”
隨伺其后的羅畢天聞言也是一驚,上前一步,大驚失色:“巫師竟然將她入了水鎖牢獄?!”
“黑大人,此女于我有恩。不知黑大人能否相救于她?!”魏陽轉過身子,說的又急又快。虎目中的悲傷不似作假。黑東生回頭看看汴滄月。汴滄月淡然一笑;“若要救她,也并非不可。不過還是需要那遍尋不著的淚石,方才有法子。”
“也許……”玄天青的目光不知注視著哪一點,若有所思:“我知道淚石藏在何處,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