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她的眼睛!”汴滄月渾身一凝, 絲絲黑色的死氣便以他為中心, 濃烈的散發出來,逐漸將他包圍,游動著形成一個橢圓形的大繭將他罩在其中, 與黑暗的背景融為了一體不見其蹤影。慈蘭妖異的笑著:“月幽蘭啊月幽蘭。以真身示人對你而言就那么困難么?竟然還要用在地府吸收了上萬年的死氣。不覺得自己很懦弱?”
“玄天青。”慈蘭轉過了頭,定定的看著玄天青, 眼里光華流轉:“與其回到現實那么多的顧忌,何不就與她留在此生活下去?我給你與她這幾年的恩愛, 對你而言, 難道是假的?!”
嗡嗡的聲音充斥著耳朵的鼓膜。冰魄血刃一點一點從玄天青的右手掌心里長了出來。慈蘭見著冰冷的刀光便凝了眼神,隨即輕佻的一笑,眼神勾過桑娘的身上:“他可真是一個好相公?。∠仁怯昧四愕闹陵幹獊砦惯@把冰魄, 讓它成為血刃。然后呢?他還要在你身上求些什么?!”
轟的一道刃形火焰劈向慈蘭。慈蘭嬌笑著躲過, 火焰往前劈出極遠,最終消失在無邊無際, 膠著的黑暗之中。黑東生的身子瞬間便被火焰包圍。燎燒了他的衣服, 皮膚,眉毛頭發,滋滋的響著,發出了皮肉被烤焦的味道。
“你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想殺他?”慈蘭的身體避過了火焰, 輕飄飄的騰于半空:“黑狼可是你從小到大的至交好友……嘖嘖,你想不想知道,你這個昏睡中的至交好友, 現在在夢些什么?!”
周圍場景驟然轉換。黑暗中慢慢析出道路,垂柳,人群,燈光。遠處傳來震耳欲聾整齊的鼓聲,合著人群的喧鬧。然而這一切的場景只是在他們的身邊流動。那些擁擠的人群到了他們的面前便漸漸淡為青煙消失,又在他們的身后慢慢顯現,繼續興高采烈的往前走。
是淮水岸邊。
河中央一隊花船。領頭的大船船首立著一具高大的觀音像。隨后的船隊上舞著龍燈。
“你的朋友心里藏著的這個場景,你又可否知道?”
慈蘭一開口,所有的喧囂都安靜了下去。她高懸于夜空,身后是一輪明月。是六月十九觀音會那天。桑娘震驚的看著岸邊所有的人一個一個蒸發般的憑空消失,最后顯露出岸邊的一棵大垂柳來。垂柳下相擁立著兩人。“桑娘”背靠垂柳,滿臉緋紅仰頭看著黑東生。黑東生的手撐于她的身側,將她緊緊固定在自己的懷里。
“看個清楚哦。”慈蘭諷刺的笑著。畫面于是逐漸拉近。近到“桑娘”的臉都清晰可見。她的臉緋紅,目光中有著幾分疑惑幾分驚慌。黑東生定定的看著她,終于慢慢的俯下了頭……
“沒有!根本就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
桑娘抬頭看著玄天青。玄天青擁著她的手緊了緊,垂頭看她,淡然開口:“我知道。這不過是黑東生的夢罷了?!?br/>
“這樣,你也還是想救他?”慈蘭驚訝的看著玄天青,搖了搖頭:“你想救他,他還未必愿意同你走。這樣生活在夢想里,事事成真,豈不比回到現實好多了?”
“那這是你的夢,還是你的現實?”
輕輕的聲音響在耳邊。慈蘭大驚,一扭頭,汴滄月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邊。他的右手握著一把翠玉的長劍,慈蘭扭頭的一瞬間,長劍便刺進了她的心口。
慈蘭驚訝的低頭看著刺穿自己身體的長劍。劍身冷凝,她身體的傷口卻沒有任何的鮮血流出來。汴滄月回手抽回劍,她的身子上便出現了一個空空的洞,蠕動著蠕動著自己便自然愈合了。
“果然只是個靈體?!便隃嬖率稚洗溆竦膭β诨癁橐黄m草葉,被他輕輕一丟,打著旋兒從半空中落下來:“二魂六魄。永世不得超生。他抽了你的魂魄將你封在這淚石之上,又將僅余一魂一魄的肉身投入水鎖牢獄,讓你永受陰寒浸體之苦。你不怨他?”
慈蘭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茫然。汴滄月輕嘆一口氣:“你竟然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慈蘭的胸口處,劍傷愈合的地方,突地冒起了一個綠色的小芽。小芽抽著柔嫩的絲,如無數個觸角一般,迅速長長變大,揮舞著將慈蘭捆縛住。汴滄月輕輕伸手點住慈蘭的眉心。他的手指與慈蘭的眉心間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淡淡的光暈:“將從你肉身中抽出的一魂一魄還于你。不要沉浸在自己的夢里了,慈蘭。”
光暈猛地變大,迅速將慈蘭包圍,隨即沒入了她的軀體之中。慈蘭的身體猛地一震,眼睛突然變成血紅色,繃緊了身子猛地一仰頭,凄厲的喊了一聲:“魏陽……”
所有的場景頓然潰爛崩塌。垂柳下的“黑東生”與“桑娘”也如鏡中的影像一般,隨著畫面的崩裂隨成了一塊塊。被捆縛于半空之中的黑東生突然失了綁縛之力,直直的砸到地上,砸起了一片沙塵。這個世界慢慢的變亮了。天空是灰蒙蒙的魚肚白,然后便是一望無垠的褐色沙塵。很遠很遠的地方,天與地的中心,緩緩轉動著一塊紫色的水晶。每轉動一圈,透明的紫色光芒就會向這個世界輻射開來。光芒掃過之處,褐色的沙塵里迅速生長出花朵樹木,又迅速枯萎消失。如此周而復始,快的讓人眼花繚亂。
“淚石?!?br/>
汴滄月淡淡開了口。縛住慈蘭的觸角早已消失?;謴土巳昶咂堑乃碜勇兊猛该鳌c隃嬖碌皖^看看,輕嘆一口氣:“安心輪回去吧?!?br/>
話音剛落,慈蘭的身體便消失了。
“走吧?!便隃嬖路銎鸷跂|生,看了看抱著桑娘的玄天青一眼:“取了淚石,我們便可離開,到了現實,黑兄自然會清醒?!?br/>
話音剛落。玄天青一個旋身騰空而起??粗鴺O遠的藍色水晶轉瞬就到了面前。桑娘只覺眼前劇烈的紫色光芒一閃。再睜眼時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臥房。魏陽還維持在見著北院上空出現水瀑的那一瞬間的震驚中。見著突然出現的四人,下意識的便往后退了一步。
汴滄月淡然看了魏陽一眼。將黑東生扶到床上躺下,轉身伸平了雙手:“她讓我將這對耳環還于你。她不怨你。只是所嫁非人?!?br/>
汴滄月的掌心赫然是那對水滴型的藍寶石耳環。魏陽臉色瞬間蒼白到底。仿佛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坐倒。
“淚石已碎。”汴滄月握緊雙手,再攤手時,耳環變作了藍色的細沙從他的指縫間滑落:“魏將軍只怕再無甚事留在平石鎮,還是早日啟程的好?!?br/>
今日天氣不錯。陽光燦爛,鳥語花香。一大早平石鎮的前門大街上就熙熙攘攘的無比熱鬧。魏大將軍的軍隊在四更時分就撤出了平石鎮,遠遠往北行而去了。沒有了軍隊戒嚴,那些個小商小販又開始出來做各式各樣的小生意。這樣的熙攘與喧鬧給平石鎮頻添了幾分生氣。桑娘同樣起了個大早,與王大娘同去了成衣坊察看新進的一批貨。這樣就不用同魏陽道別。事已至此,再見面只會是尷尬。
桑娘到了成衣坊之后便漫不經心的坐在后院的長廊上發呆。王大娘多少也揣摩到了一些桑娘的心思,便和金掌柜去了前院。一時間后院便只余下桑娘一人。這個季節木槿花開了,一朵一朵在枝頭盛放,白中透紫,花瓣上還滾動著清晨顫巍巍的露珠。
“桑娘?!?br/>
桑娘一驚抬頭,旦見汴滄月一撩下擺,輕飄飄的落了地。桑娘于是站起了身子:“……你……怎的在此?”
“一大早見著你桑府的馬車從前門大街過,便跟了過來?!便隃嬖骂D了一下:“桑娘莫要覺得汴某突兀才好?!?br/>
“汴公子哪里的話。水陣之中多虧汴公子,否則……不知汴公子今日前來,可是有甚要事?”
“叫我滄月就好。”汴滄月往前一步走到長廊邊看院里的荷塘,淡然偏頭看了桑娘一眼,只是這一眼,卻頗有些不怒而威的味道,頓覺一股氣勢壓迫而來。
桑娘有些招架不住的退了一步:“……如此桑娘逾越了。”
“鐸鐸國的淚石是鎮國之寶。上古時期鐸鐸國的皇族因緣際會救了一只受傷的畢方。神鳥便將自己的眼淚結成的石頭相贈。”汴滄月淡然開口,轉身在長廊的欄椅上坐下:“神鳥畢方擔憂會有人來搶奪此塊神石,便下了咒。若非鐸鐸國皇族純正的血統,不可將此淚石帶離鐸鐸國的疆土。又傳予他們趨蟲馭獸之術用來自保。并贈蟬尊一枚,防止法術反噬?!便隃嬖螺p嘆一口氣:“只怕畢方神鳥也未曾想到,魏陽會用陰邪的陣法破了它的咒?!?br/>
桑娘轉身在汴滄月的對面坐下,靜靜的看著他。汴滄月輕輕搖了搖頭:“他抽了慈蘭的兩魂六魄封在淚石之上,即應了皇族的血統,又讓她成了守護淚石的陣靈。然后將成為活死人的她投進水鎖牢獄。把裝淚石的箱子放在水鎖牢獄之中帶出了鐸鐸國。當日我們在船上發現了慈蘭的尸身,也是他特意放出。目的就在借我們的手將其帶回,將干系推個一干二凈。再趁其不備,將蟬尊與慈蘭的尸身結合造出一個妖怪,將看出不對勁而急于焚化尸體的我們殺個措手不及。黑東生又入了陣。對你可就真是手到擒來了。”
“桑娘。雖然不知當日魏陽與你曾經發生過什么。但是如此一人。他的恩情你已還清。不用再耿耿于懷。”
桑娘抬頭。汴滄月正溫暖的微笑著看著她。他……是特意來安慰她的?!這樣的想法讓她的心里微微的一驚,迅速站起了身子,福了一福:“汴公子稍坐,桑娘去前院沏壺茶來?!?br/>
桑娘頭一低便想從汴滄月的身邊走過。豈料自己的手腕竟然被他牢牢地握住了。桑娘的心里越發的慌亂,微顫著開了口:“汴……”
“不是說過,叫我滄月便好?!便隃嬖抡玖似饋怼K纳砀咴谶@樣近的距離下頓然給了她極大的威壓:“桑娘,我只問你一句。你與玄天青,可是真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