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小洋樓
    蘇建州打算周日去省城,不過還沒等他過去，周六蘇佳就先回南城了。
    蘇佳知道蘇若回來的事情瞞不住。
    事情多，又千頭萬緒,她怕自己哪里稍微不注意就會出問題，所以一條一條的寫在了紙上。
    然后細細地想好了每一步該做什么,只怕哪里有疏漏毀了自己的前程,步了前世之路。
    周五她見完袁成楊跟他說了解除婚約的事之后，第二天周六一早就坐了汽車回南城。
    她打算好好跟她母親談一談,把這頭的事都撫順。
    絕對不能讓她媽和蘇建州之間的關系出現問題。
    林婉華聽說女兒要跟袁成楊解除婚約就嚇了一跳。
    以前那么撲心撲命,費盡了心機弄來的婚約，說解除就解除了？
    她皺了眉想了一會兒，道：“佳佳,這要是前兩年,你跟他解除婚約媽也不會說什么，那時候袁家一家的臭老九,你也年輕,大把的更好選擇。”
    “可現在他們家的困難時刻過了,袁伯承做了設計院領導,舒越蘭成了青大教授，現在日子好過了，就想解除婚約？”
    說著她又想到昨晚才知道的蘇若回來的消息,當即臉就黑了。
    她道：“是不是因為蘇若？因為她回來了,袁家就想要跟你解除婚約？沒有良心的,吊了你五年,讓你給他們家做牛做馬,撲心撲命,現在那賤丫頭一回來就要跟你解除婚約？你怎么不撓他臉上？”
    “而且蘇若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她要是敢再勾引袁成楊,咱就把她送大牢里去吃牢飯！一天到晚盡知道勾男人！她除了這個，還會什么？”
    林婉華一連串的話想炮竹一樣“噼里啪啦”地放了出來，還九曲十八彎。
    雖然說的也都是事實......可能也正因為事實，蘇佳更是聽得一陣腦門疼，還錐心疼。
    她道：“媽，你說什么呢？是我提出來解除婚約的！”
    林婉華說著已經眼圈發紅。
    五內俱焚。
    不僅是簡單為蘇佳解除婚約的事，也是因為蘇若考回青大這件事還有許多其他的燒心之處。
    她道：“佳佳，你怎么這么糊涂？這事你可別怪媽不站你這邊！”
    “如果是兩年前你說解除婚約，媽舉雙手雙腳贊成，那時讓你舅舅給你介紹個條件好的年輕干部也不是個難事，或者你在學校里找個更好的，可現在你年紀已經不小，想要再找一個像袁成楊這樣的家庭和性子，還沒結婚的，有多難你知道嗎？難不成你還想嫁個二婚的？”
    青大是全國著名的學校。
    當初能得推薦上青大的有不少都是背景來頭都不小的。
    那時候林婉華勸過蘇佳多少次在里面找個家里來頭大的？
    可這丫頭就跟倔牛一樣認定了袁成楊。
    好吧，現在袁家起來了，就在林婉華覺得女兒的堅持也還有一點價值的時候，她提出解除婚約？
    這是腦子有包了吧？
    是，舒越蘭是討厭。
    但她也就是有那些知識分子清高的臭脾氣，也就是掛個臉，做不出多刻薄的事情來，以后結婚不住一起就算了。
    蘇佳聽得心里發堵。
    袁成楊的性子？
    他性子對外是好，對蘇若更是好得不得了，但那有什么用？
    他對自己一直都只有冷漠和殘忍。
    當初她媽讓她在學校找個背景更好的，其實她也不是沒考慮過。
    只是一來她的確喜歡袁成楊，二來現在時候特殊，誰知道那些背景好的，等到了八十年代會不會被打回原形？
    所以最穩妥的還是袁成楊。
    可結果袁成楊袁家是穩妥，她最終竟然也沒拿下......
    她母親的話現實又刺耳。
    她也知道她是為她好，說得都是大實話。
    但正因為是大實話，才愈加的刺耳讓她心里窩火焦躁。
    為什么？
    她想嫁一個好男人就這么求而不得。
    哪怕是有了一次重生的機會都會落得下場悲慘。
    但蘇若什么都不用做，什么好東西卻都是她的。
    漂亮的容貌，好的家世，愛她的爸爸，有錢有勢的外祖父，前世袁成楊，這一世明明已經落得那樣的境地了，竟然還嫁給了一個更有權勢的男人！
    到底是憑什么？！
    就憑那張臉嗎？！
    可現在不是怨憤的時候。
    她搖了搖頭，長吐了口氣，才道：“媽，袁成楊心不在我身上......就算是強行結了婚也沒有用的。”
    她跟他訂婚五年，可到現在才明白這一點。
    不過昨晚她見過袁成楊之后，還明白了另一點，那就是蘇若回來了，她就是想強行結婚怕是都結不成的。
    那還不如她做得漂亮點。
    她閉了閉眼，再深吸了口氣，許久之后才把自己徹底平靜了下來，睜開眼，也不看她媽，只盯著桌上的杯子，道：“媽，蘇若已經回來了，現在不僅是袁成楊那里的婚約要解，還有爸這邊，我們也要好好盤算，不能因為蘇若回來影響了你和爸的感情。”
    林婉華還是不認同女兒的做法。
    可是聽到女兒說蘇若回來會影響他和蘇建州的感情，臉就黑了。
    腦子也轉回到了這事上去。
    她沉著臉道：“回來了就回來了，她還能跑到你爸面前胡說八道，挑撥離間不成？”
    說著卻到底還是心虛。
    因為做了虧心事
    蘇佳搖了搖頭，道：“媽，蘇若現在是青大的學生。”
    “媽，你知道，如果蘇若現在真的是一個面目全非的農婦，爸他是個十分要臉面的人，他不會想面對蘇若，那我們和蘇若之間，他可能會站到我們這一邊。”
    “可是媽你是沒有看到她。”
    “如果你看到她，就會知道，我們一點勝算都沒有，爸本來就最愛她，這幾年來對她又一直心存愧疚，還有袁成楊和舒越蘭，她本來也是他們的心頭肉，她現在那副樣子，不管跟他們說什么，他們都會聽，都會信，還可能會為了推卸責任，就把當初所有的事情，大學的事情，我和袁成楊訂婚的事，都推到我們身上，對我們棄如敝履。”
    林婉華聽得面色發白。
    她心中一陣一陣的惶恐，但卻還是有一股氣撐著道：“佳佳，你胡說什么？什么叫會把當初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們身上，對我們棄如敝履？是，我們是有推波助瀾，但本質還不都是他們自己選的。”
    “是你爸爸他選擇了和蘇若劃清界限，是袁成楊選擇了放棄蘇若，和你定親，這些都是他們自己選的，他們有本事就不怕住牛棚硬抗啊......這些年他們從你大舅那里得了多少好處，要不是你大舅......”
    “媽，”
    蘇佳聽得煩躁，打斷她道，“說這些有什么用？你應該知道，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誰還會聽我們的理論不成？”
    她也心有不甘，她也怨恨不公平，可是有什么用？
    能改變她悲慘的結局嗎？
    她現在只能把心這種東西蓋住，然后給自己謀出一條出路來而已。
    林婉華跌坐到椅子上，那股子讓她撐著的氣被女兒一打，終于打散了。
    她也從來都不是個蠢的。
    也還是那句，不甘心而已。
    好一會兒她才喃喃道：“那佳佳你是什么意思？你和袁成楊解除婚約，難不成你還想我跟你爸離婚不成？”
    “......不，不可能的，佳佳，我不可能跟你爸離婚的，當年你爸能聽我的話跟她斷絕關系，現在我也能讓他不認這個女兒，更何況我跟你爸還有你弟......”
    說到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蘇佳，道，“佳佳，我記得上次你跟我說過那高考的事，是有出身成分限制的？”
    “蘇若她那個出身成分，為什么還能參加高考？她肯定是用了手段才報上名的。佳佳，我們找你舅舅，把這事再舉報上去，再讓她......”
    “沒有用的，”
    蘇佳再次打斷她，道，“媽，蘇若她嫁的那個男人，并不是當地普通的一個兵，舅舅說他家里還很有權勢，就是舅舅也不愿招惹他們，更何況現在政策早已經跟以前也不一樣了，所以我們是舉報不上去的。”
    林婉華的臉色都白了。
    蘇佳吐了口氣，道，“不過媽，你也別太擔心了，你說的對，畢竟你跟爸已經有這么多年的感情了，還有阿振......”
    前世的時候蘇若對這個弟弟不算好但卻也不算差。
    后來弟弟還沾了她外公家的光出國留學了......
    可惜對她卻也沒任何用。
    她再吐了口氣，道，“所以媽你現在千萬別驚慌，先穩住，不管怎么樣，先哄好爸爸再說，畢竟蘇若她跟爸爸有隔閡，她又是那樣自以為是眼里不容人的性子，肯定和爸談不攏。還有，”
    她頓了頓，道，“還有家里的那些首飾，媽，你瞧著點，千萬別讓爸給了蘇若了。”
    說完又道，“還有之前爸給你的那個鐲子和珍珠胸針......那些放著就算是將來，也漲不到多少錢......媽，不如你拿給我，我找人暗中賣了，看看現在有沒有一些以前有錢人留下來的老房子，那些買下來將來能值不少錢。”
    說到這里她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對啊，蘇若她媽的那些首飾都是解放前時興的東西，并不是古董，留著將來也升不了多少值。
    但以前那些資本家老地主留下來的老房子，可就不一樣了。
    她以前怎么沒想到呢？
    不過以前想到也沒用，也不能買，現在國家才開始陸續把房子還給那些人，而那些人狀況卻并不怎么好，很多人都急著用錢，說不定就能低價買到寶！
    想到這個，她腦子里突然就閃過青大附近芳園路的小洋樓。
    芳園路的那幾個小洋樓將來可都是天價，不，天價都很難買到，因為那些人不會輕易出手。
    但前世的時候蘇若卻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用很便宜的價錢買到了其中一棟小洋樓。
    好像是政府把房子歸還給了原來住在那里的資本家，但那個資本家的后人現在卻還在鄉下地方改造，只有一個癱了的寡母和保姆住在那......
    當時她們很缺錢所以就用很低的價錢把房子賣給了蘇若。
    更了不得的是，那資本家的后人后來還成了他們S省的首富，先做實業和做地產。
    也因此她還很清楚的記得那個人姓何，叫何宗熙。
    后來他還和蘇若成了很好的朋友，變成了蘇若的另一個機緣......聽說他還很喜歡她，為了她很多年都不肯娶妻......很多年都不肯娶妻......
    蘇佳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現在才是七八年。
    這一世和前世又還不同，蘇若才剛剛上青大......
    她完全可以搶了這個先機！
    只要她買了這房子，再善待何宗熙那瘸了腿的媽，和何宗熙成為朋友......甚至她還可以趁他現在還落魄的時候嫁給他......
    蘇佳想到這些激動得手都在發抖。
    但她媽卻不在她那個頻道上。
    讓她把好不容易得的金鐲子和珍珠胸針給蘇佳，就算她疼愛女兒，也是割肉。
    她道：“這能行嗎？”
    蘇佳點頭，道：“行的，不過光那個鐲子和珍珠胸針可能也不夠，媽你手頭有錢的話也可以先拿給我，若是......”
    說到這里她聲音低了下來，咬了咬牙，道，“若是還不夠，媽，爸那個匣子里不是有挺多首飾嗎？你什么時候就趁他喝醉酒，或者干脆偷配一把鑰匙，拿一些出來給我，他不是常年都不碰那些東西的嗎？一時半會絕不會發現什么......”
    “佳佳？”
    林婉華嚇一跳，這要是被蘇建州發現......她的臉上血色都沒了。
    蘇佳道：“媽，你不是說那匣子里東西不少嗎？你少拿幾件，他也發現不了。”
    “就算發現了，媽，你跟他二十年的夫妻，你們還有阿振，到時候你就跟他哭，他好面子又心軟，最后也只能算了的，但媽，買了房子之后，那些東西就是我們將來的保障啊！”
    *****
    蘇佳跟她媽做了一番深談，穩住了她媽，再制定了一系列的方針策略，這才去見蘇建州。
    蘇建州這時候見到蘇佳也沒啥愉快的情緒。
    事實上自從蘇若出事，他禁不住老婆的哀求把蘇若的大學名額給了蘇佳，接著蘇佳又跟袁成楊訂婚之后，他就不太喜歡見到蘇佳。
    因為到底還是覺得虧欠女兒。
    蘇佳也知道這些。
    所以平時沒事她也不在蘇建州面前晃，只在背后默默地關心他，例如一發工資就給蘇建州買衣服，買東西，買吃的，比親生女兒還親生女兒，各種關心體貼。
    這也讓蘇建州對她也慢慢生出了愧疚之心。
    覺得她是個好孩子，自己因為蘇若的事遷怒她太不應該了，畢竟也叫了他二十年爸......
    蘇佳這回給蘇建州提了一罐麥乳精，買了一條大中華，放在了蘇建州書房的茶幾上，然后道：“爸，我這次回家來，是有事要跟你說。”
    蘇建州昨天睡得不好。
    眼圈發紅，眼睛下面發黑。
    不過對著蘇佳聲音還算慈和，道：“是工作上有什么事？”
    蘇佳咬了咬唇，道：“不是，爸，我見到若妹了。”
    蘇建州一副慈父的表情立馬僵住了。
    蘇佳低頭繼續道，“爸，那天我去青大找袁伯母，看到了袁伯母和阿若一起，當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后來又偷偷去看了，真的是若妹。我知道這件事對爸爸很重要，所以就趕緊回來跟爸說......”
    蘇建州也不知道自己是啥心情。
    這事他已經知道，做不來吃驚又激動的表情。
    可聽著這話從蘇佳的口中說出來，他又莫名地不舒服。
    蘇佳抬起頭來，眼圈發紅，眼中含淚。
    她道：“爸，若妹終于回來了，這些年因為若妹的事，我心里一直愧疚和難受，有時候連回家都不敢......現在她終于回來了。爸，我已經跟成楊哥說解除婚約了。”
    蘇建州聽著她前面的話還渾身不是滋味，但聽到最后一句卻是一愣，抬起頭就看向自己的繼女。
    然后就看到了她臉上的淚水。
    蘇佳哽咽道：“爸，我知道，這幾年你一直都不太愿見我，我知道，是因為你心里怪我，怪我讀了本該是若妹該讀的大學，和本來是阿若未婚夫的成楊哥定親了......這些本來都該是若妹的。”
    她帶著淚水苦笑了一下，道，“爸，其實不僅是你，媽私下也跟我說我做的不好，不該讓爸爸您心里難受......因為若妹的事，爸您這些年都沒好好笑過，一直苦著自己，身體也差了許多。”
    “因為這些，我心里一直都怪責自己，不能原諒我自己。現在若妹回來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還突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現在一切又回到了從前......我們一家終于又可以和和美美了。”
    “爸，您再不用再自苦，我也不用再愧疚，還有成楊哥......我和成楊哥的事，我會跟阿若好好解釋，一定不會成為若妹和成楊哥之間的障礙的......還有爸，您這么多年心里都一直惦記著若妹，頭發都白了許多，若妹知道，心里肯定也很難過。”
    蘇建州看著自己的繼女。
    這些年，還真的是自己錯怪了她......
    女兒那里，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
    他張了張口，終于道：“這些也不怪你，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
    不過對于蘇佳所說的她要跟袁成楊解除婚約，卻沒說什么。
    蘇佳心中冷笑。
    不管她對他多好，多孝順，但他心里真正想的還是他親生女兒。
    蘇若都嫁人了，還是怕自己如果跟袁成楊在一起，蘇若心里會不痛快......
    蘇佳心中氣的很，但垂下眼，面上仍是溫婉的樣子，道：“爸，我單位還有一些事，一會兒還要回省城，等明天你們過來，我去車站接你們，然后我們一起去見若妹吧。”
    *****
    蘇建州跟舒越蘭說好了周日去省城。
    但蘇佳心里有了事卻不想再繼續留在南城了。
    她想快點回去省城，然后去芳園路小洋樓那邊看看，夜長夢多，如果能盡快把事情定下來就更好了。
    因為這件事，她都一掃最近的痛苦憤懣挫敗的心情，變得亢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