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里正傳達的。
皇帝要選妃,需要挑選容貌出眾的女子進宮面圣。
這原本是件平常事,但因皇帝年近花甲,身體不太好,但凡有些門路的人家都不愿將自家女兒送進宮去。
皇帝大怒,砍了兩個世族大臣的腦袋,嚇得朝中噤若寒蟬,人心惶惶。
只是,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看膩歪了世家小姐,竟然決定從民間選妃,為此還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兒子親自負責這件事。
大周朝邊境戰亂不斷國庫空虛,貿然組織一場民間選妃對財力消耗極大。
為了給皇帝省錢,也為了體恤百姓免去普通民女的舟車勞頓,辰王選擇親自從京城出發,自東到西,走遍大周一百七十二座城池挑選合適的女子。
此刻,便到了清遠鎮所在的禹城縣。
初聽這個消息,顧青還不覺著什么,可里正特意派虎子蹲守在她擺攤回來的路上將她喊到路邊叮囑,顧青不由留了個心眼。
皇帝選妃這種大事,里正何必偷偷摸摸的跟她講,難不成是怕她貪圖富貴,跑去嫁給糟老頭子?
顧青拜別一起出攤的嬸娘,回了家后一直惦記著這件事,便準備告知比自己年長的嫂嫂,聽聽嫂嫂的意見。
自從確認了自己的心意,特意早出晚歸避開嫂嫂,還沒有同晏逸之說過話。
“嫂嫂。”顧青依靠在門邊輕聲喊道。
晏逸之正在加固鴨舍,嘎嘎亂叫的鴨子圍在他的腳邊打轉,還有幾只鴨苗閃著短小的翅膀不甘落后。
停下手上的動作,晏逸之“嗯?”了一聲,抬頭看向顧青。
夕陽西下,正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候,扎著青色染花布巾的顧青俏麗的讓人無法移開雙目。
本就是為了幫助顧青緩解尷尬才隨便找點活干。
見顧青有話要說,晏逸之放下手中的東西。
“嫂嫂,你知道辰王嗎?”
……
晏逸之伸手攬住顧青柔軟的腰肢將她摟在懷里。
他把點了睡穴的顧青打橫抱起放在土炕上,這才鎖好院門朝著后山走去。
晏逸之面色沉重,掏出藏在衣服夾層的哨子。
這哨子和他用柳條給顧青編的那個差不多,卻刻著繁瑣的金色花紋,要更精細一點。
站在一處足夠隱蔽又能登高望遠之地,晏逸之舉至唇邊輕吹,奇特的鳥叫順著哨子底端傳出,沒一會兒引起此起彼伏的鳥鳴。
一行黑衣人踩著樹枝從四面八方疾步趕來,最終站成一排停在晏逸之身前。
“爺。”
為首的單膝跪地同晏逸之行禮,在他身后,從左到右,一共有十一人。
這些都是晏逸之的暗衛死士。
晏逸之緊握哨子神情凝重的看著自己最信任的部下,他雙唇微抿,冷聲說道:“辰王來了。”
哪里是皇帝選妃。
他那敬愛的皇祖父早在他出發時便中風偏癱,躺在宮中不省人事。
如今過去一月有余,是否活著都不一定,又如何當的了新郎官,如何打殺世族大臣。
左右不過辰王打著皇帝的名號為非作歹,順便踩一捧一,污名化疼愛他的父親,來承托自己英明神武的光輝形象。
晏逸之心下不齒,只覺得可笑。
太子身體贏弱,自晏逸之懂事起便時常臥病不起。
后來終于在晏逸之十歲那年撒手人寰,連帶著向來恩愛的太子妃也跟著去了。
年幼的皇太孫成了統管整個太子府的人。
可他年幼,那些狼子野心的叔父卻正值壯年。
仗著晏逸之無父無母無人撐腰,皇帝年邁皇后又不懂政務,各個風頭正盛的叔父們陽奉陰違,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漸漸的,整個大周朝,三分之二被各位王爺掌控,只余下三分之一在晏逸之和他的皇祖母宣氏手中。
其中,幾位王爺中勢力最大的便是三皇子辰王。
辰王如此行徑,怕是收到了晏逸之成功脫身的消息,想要趁這個機會將他挖出來以絕后患。
盛怒之余晏逸之反倒愈發冷靜。
雖然他手中的權力不足三分之一,但這三分之一乃皇后宣氏的娘家,總攬著大周朝最精銳的兵馬。
大周朝經歷三代,飽受蠻夷侵擾。
蠻夷勇猛,全靠宣氏一族守衛國門。
便是辰王再不愿意,也得捏著鼻子同晏逸之分庭抗禮。
可這一切建立在晏逸之活著的基礎上。
作為宣氏嫡孫,流淌著太子血脈的晏逸之承載著整個宣氏的希望。
若是他死了,宣氏即便權勢滔天,也無法找到第二個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去同辰王爭鋒相對。
更別說辰王一派把持朝政后特意打壓前線將士,克扣宣家軍糧草。
守在前線的士兵饑寒交迫,原本驍勇善戰的精銳之師瘦的皮包骨,全靠晏逸之用太子府的私庫填補軍餉。
等他一死,太子庫私庫自然也不復存在。
到了那種時候,便是錚錚鐵骨想要回京報仇也得餓死在半途中,何談威脅辰王的帝位。
晏逸之很清楚。
他的離京不僅是為自己尋求生路,也給辰王制造了排除異己的絕好時機。
京中死去的世族恐怕便是遲遲不表態的中立派,或者暗中親近太子一脈的弱勢黨羽。
付出了這么多代價,羽翼未豐前他絕不能被辰王找到。
晏逸之說完那句話便一言不發,他面前的暗衛憂心忡忡,顯然明白這件事的利害關系。
眾人中,最為年幼的虛林站出半步,一臉擔憂的說道:“爺,不然我們先離開此地吧。”
這確實是個辦法,但晏逸之搖了搖頭。
“辰王已經到了禹城縣,必定是查到了一些線索,他這個人向來謹慎,恐怕掌握了禹城縣的大小事務才對外宣布了自己的行蹤。”
“我們突然離開,辰王遲早順著這條線查到信守村來。”
“到時候整個村子的人都會受牽累。”
“那假死呢?”虛林不死心的問道。
“假死丸全天下只有一份,我留給皇祖母了,她在京城要比我們更危險。”
這話徹底斷了避開的可能性,相比之下晏逸之只有繼續隱藏在秋蟬的身份下才會安全。
一旁的虛山拍拍虛林的肩膀:“爺說的對,我們不能貿然離開,先不說辰王不是個草包,說不準早已在禹城縣布下天羅地網等著我們出現,就說這信守村離得前線這般近,真有什么事,我們也好拼了性命將爺送到宣家營。”
……
安排好后山的暗衛前去打探消息,晏逸之深夜敲門,來了一趟里正家。
強龍比不過低頭蛇,里正會攔下顧青特意叮囑,必然有他不知道的意圖在。
以晏逸之對辰王的了解,他只是沖著自己來的,理論上不需要里正這般謹慎,晏逸之裹好斗篷,將身型隱藏在斗篷里。
里正沒有休息。
他就知道顧家今日會過來詢問。
只是里正以為是顧青那妮子,沒想到卻是晏逸之。
“秋蟬啊。”里正嘆口氣,敲了敲手中的煙斗,猛吸一口才將心底的郁悶壓下,“這幾日十里八村丟了不少閨女,全是長得漂亮的那一種。”
“這事兒在縣城鬧了好幾天了,我也是今日才得到準確的消息。”
“你們姑嫂沒個男人,生活本來便不容易。如今青青那丫頭忙著做生意,看她那么開心我實在說不出‘別干了’這種話。”
“但現在世道這樣,我實在擔心青青的安危,若是為了點生意把人給搭進去,可怎么是好。”
晏逸之皺眉。
“丟閨女和做生意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了,還不是那個色鬼皇帝要選妃,有些人家為了巴結王爺便做起了這種買賣女人的勾當。”
“他們從人牙子那里把人買來假裝是自家女兒,為的便是攀龍附鳳。”
“這些閨女有走街竄巷丟了的,也有出門砍柴沒了的,但更多的是在你們擺攤兒的那條官道上,一轉眼人便沒了。”
晏逸之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由得神色嚴肅。
“出了這種事就沒人報官嗎?”
“有,怎么沒有,只不過丟女人丟孩子的年年有,朝廷哪里管的過來。”
“更何況報了官又如何,那可是獻給皇上的女人,甚至有一些喪天良的父母故意把女兒賣給人牙子,就為了十幾二十兩銀子。”
里正恨鐵不成鋼的說著,他做不出這種事兒,也理解不了這種人怎么配為人父母。
愁容滿面的看著晏逸之,別看顧青是個女兒家,那也是顧家唯一的血脈了,若是顧青丟了,以秋蟬的性子,只怕會日夜難安。
“秋蟬啊,也不怪阿爺說的話難聽,你家青青年紀不小了,不如早些說個親事吧,你春芬嬸子有個表親不知道你見過沒?聽你春芬嬸子說上次虎子帶著青青一起去相看過。”
“青青要是喜歡做生意,正好找個生意人成親,到時候鄭家的生意整個兒都是她的,不僅比現在的攤子大多了,也省得她拋頭露面不安全。”
里正是存了心為顧青考量,但到晏逸之耳中便沒那么動聽了。
他一直以為送顧青回來的那個騾車男只是單純對顧青有意思。
沒想到是相看?
不是說好了再也不嫁人,要和寡嫂過一輩子,怎么這么快便不算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