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十四年三月,陳震千里奔波,匆匆回到了成都。
他甚至沒有回家,一腳就邁進了丞相府的大門。
“孝起辛苦了。”諸葛亮走進門,打量了陳震一眼,很親熱的招呼了一聲。陳震卻沒有心思回應,他草草的拱手施了一禮,急不可耐的說道:“丞相,我覺得這么做害大于利。”
諸葛亮詫異的看著陳震,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陳震這么失態(tài)。看起來,這句話大概已經在他肚子里盤旋了很久,所以一見面就迫不及待的吐了出來。
“別急,孝起,先把你看到的情況說說。”
陳震應了一聲,把自己這小半年的見聞說了一遍,特別是重點講述了魏霸不為人知的水師,最后說道:“就目前而言,天師道勢力大增,不論是官還是民,信仰天師道的人都不在少數(shù)。不過,現(xiàn)在的天師道仿佛和我之前了解的天師道又不太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多了實證的習慣。”陳震沉吟道:“以前的天師道也講一些玄妙的道理,現(xiàn)在依然講,但是更注意驗證推理,看起來是一些不足為奇的東西,卻爭論得非常厲害,不僅是口頭辯論,而且還要做一些實證。”
諸葛亮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陳震究竟在說些什么。陳震想了想,問了諸葛亮一個問題:“丞相,你覺得一件東西從高處落下,快慢與什么有關?”
諸葛亮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帶有明顯魏霸風格的問題,看起來很簡單,實際上細細思量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根本不簡單。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陳震。
“很少人都會認為,是輕的慢,重的快,對不對?”
諸葛亮點了點頭,他也是這么認為的。
“其實不對。”陳震搖了搖頭,講了一個交州流傳甚廣的鐵球實驗。這個實驗來源于一次爭論。雙方都是天師道的信眾。但是爭執(zhí)不下,最后特地建了一個高達二十丈的木樓,經過多次試驗,最后得出一個結論:下落速度的快慢與物體輕重無關。與空氣阻力有關。
諸葛亮非常意外。一時為之出神。
“我想提醒丞相的不是這個結論。而是魏霸治下的學風。從中原遷往交州的世家依然在傳承儒家經典,可是在儒家經典之外,也有不少人開始關注其他的學問。比如這天師道的學問,比如這實驗的學問。丞相,要設計這樣的一個實驗,可不是想想那么簡單。”
“這有什么復雜的,找兩個輕重不一的東西一起扔一下就是了。”
“不然。”陳震搖搖頭,苦笑不已:“最開始的時候,這個實驗的確是這么做的,可是后來經過反復辯難,選定了兩個大小不一鐵球,丞相可知道是為什么?”
諸葛亮沉吟片刻:“鐵球重,不易被風所動?”
“丞相高明。”陳震挑起大拇指,感慨道:“丞相與那些人相比,超出不止一籌。可是,若非我提及,丞相能想到這個實驗,想到這里面的細微區(qū)別么?”
諸葛亮的臉色慢慢的有些發(fā)白。他懂了陳震的意思,那些人雖然不如他聰明,可是有無數(shù)人互相辯駁,反復論證,他們就能做出他所無法企及的成就。
也許魏霸治下不可能再有一個像他諸葛亮這么聰明的人,可是當他把大量讀書人的興趣導向這些實證學問的時候,他就可能擁有數(shù)十甚至數(shù)百個比他更聰明的人,也就能做出更多他一個人無法完成的創(chuàng)新發(fā)明。
魏霸本人也很聰明,可是他沒有滿足于自己的聰明,他讓更多和人像他一樣思考。而這個辦法就是借助天師道。天師道在利用魏霸擴大傳道范圍的時候,也不知不覺的被魏霸利用了,他們傳的道已經不僅僅是天師道的道,還有魏霸的道。
現(xiàn)在,魏霸不僅僅是一個神將,他更等同于一個精神領袖,是沒有天師之名的天師。
那么,一個諸葛亮能和成千上萬的人對抗嗎?
有了這個解釋,魏霸治下的實力迅猛增長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他將法家學術的耕戰(zhàn)發(fā)揮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諸葛亮喃喃的說道:“這樣的人才不能為國家所用,反而成為國家的隱患,是我這個丞相的失職。”
陳震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魏霸實力非同小可,現(xiàn)在所缺的只是一個名義。如果再授予王爵,則無能為制,必然失控。”
“不授王爵,就不會失控?”諸葛亮慘笑著反問道:“讓他如此靜養(yǎng),只會讓他的實力增長更快。與其如此,不如讓他上陣搏殺。戰(zhàn)場上,多少總能消耗一些實力的,說不定……還會有一些意外之變。”
陳震無奈的搖了搖頭,諸葛亮已經開始鉆牛角尖,寄希望在戰(zhàn)場上再出現(xiàn)彭城之戰(zhàn)那樣的意外了。他也不想想,魏霸吃過一次虧,就一點教訓也不吸取,還會再吃第二次虧?
陳震沒有再說什么。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
……
天子下詔,因戰(zhàn)事緊急,詔使者賜車騎將軍魏霸牛酒奪服,負責東海的戰(zhàn)事。
詔書下達之后,火速送往朱崖。
李嚴得到消息,無動于衷。陳震去朱崖用了五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他已經和魏霸多次交換意見。
李嚴早就知道魏霸在成都有眼線,而且眼線并不掩人耳目,甚至有些張揚。魏家莊園還在成都,他們能打聽到不少消息,傳往交州。李邈是彭小玉兄妹的親舅舅,也是魏霸布在成都的眼線。除了這些人之外,成都那些有家人在魏霸麾下的當然也會時時保持聯(lián)系。
但是李嚴想不到魏霸有更快捷的聯(lián)系方式,當李邈只用了十天時間就將魏霸的回復送到他手中的時候,李嚴幾乎懷疑是諸葛亮偽造的。原因很簡單,這么短的時間,就算用最快的馬,也無法將消息傳遞到魏霸手中,更何況是收到回復。
可是李嚴不僅一次收到過魏霸的親筆信,魏霸的書法和諸葛亮的書法的確很像,可是他能分辯得出來,因為這里面有一些只有魏霸和他兩個人知道的標記,這些標記就是李邈也不知道。
李嚴這才知道,魏霸和成都之間的聯(lián)系居然緊密到了這種地步。事實上,成都的消息傳到交州,最快只要五天而已。
能將這個秘密透露給他,自然是魏霸對他的信任進一步加深的結果。李嚴驚訝之余也松了一口氣。
能和魏霸做朋友,大概是他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
陳震還沒有回到成都,李嚴就接到了魏霸的親筆信。魏霸向他承諾,他們之間的聯(lián)盟不變,這次李嚴向諸葛亮發(fā)難,為魏霸再次出山創(chuàng)造了條件,魏霸感激在心。君投之以木桃,我必報之以瓊瑤。交州支援朝廷的錢糧,將指定給關中軍團使用,為了防止諸葛亮從中截流,他會將相當?shù)囊徊糠忠运饺速Q易的形式運往關中,希望李嚴能善加利用,借以立功。屆時一東一西,夾擊曹魏的同時,也打破諸葛亮的如意算盤,讓他自食其果。
有了魏霸這個承諾,李嚴雖然不能完全放心,多少也松了一口氣。他也清楚,魏霸這么客氣,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聯(lián)盟,而是因為魏霸目前有無法克服的短項:戰(zhàn)馬。
魏霸要靠他提供戰(zhàn)馬來維持騎兵的規(guī)模,否則,魏霸就很難在陸戰(zhàn)中與魏軍爭鋒。當然了,這個優(yōu)勢不是永遠的,等魏霸占領了遼東,擁有了自己的戰(zhàn)馬來源,他這個優(yōu)勢就會慢慢的消失。
李嚴要做的,就是在這個優(yōu)勢消失之前將利益最大化,壯大自己的實力。現(xiàn)在他要做的是爭取早點回到關中,將兵權從吳懿的手中奪回來。而要回到關中,就需要魏霸出面力挺。魏霸要力挺他重回關中,當然不能通過這些見不得關的渠道,只能經由正式的途徑。
所以,李嚴只能等,等詔書送到朱崖,魏霸正式回到朝堂,發(fā)出他的聲音。
就在這時,李嚴收到一個消息,敦煌太守姜維不知道什么時候兼領護羌校尉,移駐金城。
李嚴勃然大怒。護羌校尉是武職,任免理應歸大將軍府負責,現(xiàn)在他這個大將軍連一點消息都沒收到,姜維怎么就兼任了護羌校尉,由敦煌移駐到金城了。金城和敦煌隔著上千里呢。諸葛亮這么做,是讓姜維先靠近關中,為奪兵做好準備吧。
李嚴立刻去見諸葛亮。諸葛亮很淡定,他告訴李嚴,姜維這次調動,主要是由敦煌太守轉任金城太守,護羌校尉只是暫時兼領,并不是正式任務,所以沒有通知大將軍府。
就在李嚴準備發(fā)飚的時候,諸葛亮又說,其實,調姜維轉駐金城是為陛下親征做準備。姜維的一萬騎兵到時候是要歸大將軍轄制的,先由敦煌轉到金城,是為了不引起魏軍的注意。
李嚴頓時一怔,他聽出了諸葛亮的話外之意:“陛下親征,誰是主將?”
諸葛亮無聲的笑了起來,目光在李嚴的臉上來回掃了掃:“正方,除了你這個大將軍之外,還有誰有資格當此重任?”(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