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臺大人官邸的廳堂里,三位身穿官服的大人正端坐在椅子上討論著什么。坐在左首的是巡撫吳忠合,右首是布政司鄭源禮,下首左面坐的是按察使王明,右邊的座位空著。
按察使王明呷了一口茶,把茶碗放回檀木小幾上道,“這個新任知府讓咱們仨等他,有點(diǎn)不合適吧?”
布政使鄭源禮道,“王大人,您有所不知呀。我和吳大人特意讓新知府晚來半個時辰,咱們?nèi)齻€可以在見他之前碰個頭,彼此心里有個數(shù)。”
王明‘噗嗤’一笑搖頭道,“兩位大人過于謹(jǐn)慎了吧?我聽說還是一個毛頭后生,我就不信他還能在杭州翻起什么浪來?成不了大氣候的!”
巡撫吳大人沉聲道,“蔣毅舟他們來報,這個新知府沒有接受他們的宴請和饋贈。來的時候只帶了簡單的行李,很是寒酸。這一兩日他除了在府上看賬目、公文,就是帶著那個跟他一起來的通判四處體察民情。”
王明不以為然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鄭源禮連連搖頭,“王大人,咱們不能太掉以輕心了。咱們還不知道他的真實(shí)背景呢?”
“他能有什么背景?派去調(diào)查的人不是說沒查出他有什么后臺嗎?他要識時務(wù)那最好,最壞就是像楊磊那樣油鹽不進(jìn),那樣咱們也不是沒辦法。”王明心直口快地說。
鄭源禮瞅了他一眼,望向吳忠合道,“沒有查出他的背景也許是因?yàn)檎{(diào)查的方向不對,他不是王爺、首府或是某位大人的人,但他很可能是皇上的人。”
“啊?”兩人皆驚。
吳大人連忙問,“鄭大人可有真實(shí)憑證?”
鄭源禮搖搖頭,“只是懷疑。聽說在皇上登基的前后有一個少年一直跟在皇上左右,深得皇上信任。不知會不會是咱們這位葉大人?聽說葉大人前幾年也做過皇上的侍衛(wèi)。”
王明松了一口氣,“鄭大人,您這可有點(diǎn)捕風(fēng)捉影了。純粹自己嚇自己!就算他是皇上的人,問題是咱們做的那事無隙可查,他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查出什么?”
吳忠合說:“咱們還是謹(jǐn)慎一點(diǎn)好。”
鄭源禮點(diǎn)點(diǎn)頭,“吳大人說的對,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就做最壞的打算,如果他是皇上的人,我們猜想一下皇上的意圖。一是皇上得到了什么消息,派他來查。”王明剛要說什么被他揮手打斷。“就算有這個可能,皇上肯定也沒有什么確實(shí)的證據(jù),也許只是懷疑。派他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子,料想也查不出什么。但我們依然要小心提防、應(yīng)對。另外就是,有可能皇上派他來就是讓他積一點(diǎn)政績,回朝后方便給他派個好的差事,和老臣們也有個交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也全力支持。反正以后咱們就見機(jī)行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吳忠合面露躊躇之色道,“兩位大人,咱們都入仕都不短了,官場沉浮幾十年,什么事沒經(jīng)歷過?如今也做到了這個位置,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適時的…收手了?也為咱們孩子的前程考慮一下。”
吳忠合這些話讓兩個人頗感意外,鄭源禮有些憂慮地問,“吳大人怎么會有這種想法?這時候放手不是反而露出馬腳了嗎?咱們此舉雖與國法不容卻不勞民、不傷國本,還會使一方經(jīng)濟(jì)繁榮,官吏更全身心造福一方,此舉應(yīng)是為官之大義也。我們是沒有退路的,吳大人擔(dān)心貴公子前程會受牽連,就更應(yīng)該跟我們同心協(xié)力,一起應(yīng)對。”見吳忠合神情黯然,他又爽聲安慰道,“要我說,吳大人您還是過慮了。這事不會露,永遠(yuǎn)都不會。我們踏踏實(shí)實(shí)再做幾年官就辭官,回鄉(xiāng)帶孫子去。”
王明也幫腔,“吳大人,您真是……一個還沒見面的小子就不把您嚇成這樣?是不是官做得越大膽子越小呀?”說著竟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葉勛站在書房正中間,文度幫他整理官服,整好后上下打量著他。葉勛笑笑,“你是不是想說,沒想到這一身官服穿著我身上更顯得我威武不凡、氣宇軒昂呀?”
文度低頭一笑,“你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吧?我只是不太習(xí)慣你穿官服的樣子。對了,一會兒你這一身不方便騎馬,你就坐轎子,我已經(jīng)通知前面的衙役準(zhǔn)備好了。我穿便服騎馬跟著你,今天就作你的隨從。”
葉勛發(fā)現(xiàn)文度在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已經(jīng)不再對自己一口一個大人、您的稱呼了,也不在自稱為屬下了,這樣反而讓他感覺更親近了。他點(diǎn)點(diǎn)頭,“有你在我身邊,我就踏實(shí)多了。不過,文度!我不太習(xí)慣坐轎子。”
“有什么不習(xí)慣的?你坐在里面不就行了?”
“我是不習(xí)慣我坐在里面被別人抬著走。”
顯然這個答案讓文度有些意外,“您現(xiàn)在是府臺大老爺,出入乘轎是朝廷標(biāo)準(zhǔn)配置。您平時不想乘也沒關(guān)系,但今天必須坐。”
“為什么?”
“你還想不想微服私訪了?今天你要去見上司長官必須得穿官服,但咱們不想鬧太大動靜,所以今天不用儀仗就用一頂小轎把你抬去。”
葉勛像是似懂非懂,但依然點(diǎn)頭道,“好好,都聽你的。”
葉勛坐在轎子里,掀開轎簾欲跟文度說什么,被文度冷臉攔著。文度走近他身邊低聲道,“知府大人要有他的威儀,別探頭探腦的,有失身份!”
葉勛連忙把頭縮回去,安靜地坐在轎子里。
文度上了馬,喊了一聲“起轎!”
走了好半天,葉勛終于又忍不住撩起轎簾看文度,“到哪兒了?”文度皺起眉頭看著他。葉勛連忙伸出一根手指,“我就說一句!我又聞到那個香味了,而且我們好像就是沖著那味道去的,越來越近……”葉勛還要說,但見文度眼神四面掃了一下,又沖他擠眼睛,知道文度是在提醒他,在大街上注意影響。葉勛只得放下轎簾。
轎子終于停下了,葉勛卻沒了動靜。衙役站在旁邊道,“大人,到了。”說著,上前掀起轎簾。
轎簾掀開,葉勛正派頭十足地端坐在里面,他不緊不慢地輕撩官服前擺,扶著衙役伸出的手,踱著方步慢慢地走下轎……
文度先是一驚,后又忍不住想笑。他伸出手躬身站在旁邊,“大人,里面請。”
葉勛沖他飛了一個眼,怎樣?有大人的威儀不?
文度沒做反應(yīng),而是對那四個抬轎的衙役說,“你們先回去吧!”
其中一個衙役問:“我們什么時候來接大人?還是在這里等著?”
沒等文度回答,葉勛搶先說,“不用,你們回衙門吧。我不用接。”最后還不忘對他們補(bǔ)充一句,“兄弟們,這一路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幾個衙役先有是一愣,后受寵若驚地說,“小的們遵命!謝謝大人關(guān)心。”
一直冷著臉,裝得煞有介事的文度終于沒繃住笑了,“你要裝能不能裝到底?還兄弟?你以為你是梁山好漢呀?”
葉勛沒理會他說的話,見轎夫都走遠(yuǎn),連忙去拉文度的袖子,“這是巡撫的府邸吧?文度,你知道嗎?那位姑娘就在這個府邸里。”說著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文度怔了一怔,有些無奈地說,“都什么時候了?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趕緊進(jìn)去讓門房幫我們通傳一下……”
“文度,我說的是真的。不信咱們打賭。”
“真的?真有這么邪門的事?”
兩個人正說著,大門口走出一個管家打扮模樣的人,見到葉勛兩人,慌忙快走兩步,滿臉堆笑地給葉勛行禮,“小的,拜見葉大人。”
葉勛和文度對視了一下,葉勛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四品云雁補(bǔ)子,明白了來人為什么一下子知道自己是誰。他連忙說:“免禮。”
來人一看就是一個干練的人,一邊躬身將二人往里面引,一邊不忘跟葉勛介紹,“大人,這邊請。小的是巡撫吳大人家的管家。我們吳大人和鄭大人、王大人已經(jīng)在正堂等候大人您了。我家老爺看時間差不多了,特派小的出來迎接大人……”
葉勛兩人被管家引到正廳門口,三個人都停下。管家低首對屋里稟告,“老爺,葉大人到了!”
“快請!”
葉勛被引進(jìn)屋,只見三位大人竟站起來迎接他。葉勛連忙整了整官服行見面大禮道,“杭州知府葉勛葉天宇見過幾位大人!”
“快免禮!請坐!”三位大人都是滿面笑容,很是熱情。
葉勛在空的座位上坐下,吳大人突然看了一眼身后的文度道,“這位是否就是新上任的通判大人?”
文度點(diǎn)了一下頭,并欠身給幾位大人行了禮。
“要不再請下人搬把椅子?”吳大人問向葉勛。
“吳大人,不用費(fèi)心了。就讓他站在這好了。”葉勛抬頭調(diào)皮的看了一下文度,“今天他穿便服來,就是要做下官長隨的。”
有下人給葉勛奉上茶,吳大人給葉勛介紹了其他兩位大人,然后說:“這次請葉大人來,主要是讓大家互相認(rèn)識、了解一下,以后免不了會有公務(wù)上往來需要經(jīng)常聯(lián)系。其次,就是聽聽葉大人到任后的打算,大家可以一起研究一下……”說著,吳大人看著葉勛竟然笑了,“剛才本官還和兩位大人聊起葉大人,只道是葉大人年輕有為,現(xiàn)在一看竟是俊朗不凡的美男子。”
葉勛臉紅了一下,他很少被人夸做‘美男子’,有些不太適應(yīng),“吳大人謬贊了。下官就是粗俗不堪的一介武夫。”
鄭源禮也笑道,“葉大人過謙了。不光吳大人這樣認(rèn)為,剛才老夫一見葉大人也不由感嘆,這個年輕后生真是好風(fēng)采呀!生在天子腳下就是器宇不凡。葉大人之前雖一直在做武官,但據(jù)老夫所知,葉大人也是兩榜進(jìn)士出身。這樣看來,葉大人是能文能武了!哈哈……”
葉勛被夸得不明就里,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向三位大人禮貌地點(diǎn)頭道謝,旁邊的王明沒說話,只是跟著附和著笑笑。他們還提到了葉勛多年前在邸報上刊發(fā)的那篇疏文,夸贊它,“洋洋灑灑,猶如行云流水,很是有見地。”葉勛被夸得無地自容。他不太明白,幾年前的一篇疏文竟然也能被他們翻出來?那篇疏文的好壞,葉勛心里最有數(shù),因此不難判斷他們對自己的夸獎并非都是真誠的肺腑之言……
后來,幾人又談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多是些恭維阿諛之詞。葉勛都快聽不下去了,看也沒有什么實(shí)際內(nèi)容就起身說,“幾位大人如果沒有其他教導(dǎo),晚輩……”吳忠合幾人都以為他要告辭了,正好他們也有些坐不住了,都站起身來,結(jié)果葉勛接下來說的是,“就出去參觀一下巡撫大人的院子。”
大家都被晃了一下,吳忠合連忙笑道,“歡迎,但老夫的院子比起葉大人住的院子可差遠(yuǎn)了。”
“三位大人,你們接著聊,下官就是出去透透氣,隨便走走。”葉勛畢恭畢敬道。
葉勛帶著文度在三人的注視下出去了。王明這才放開了手腳,松了一口氣說,“哎呀,快憋死我了!這個葉大人把咱們撂這他就出去溜去了?是不是被夸得找不到北了?”
鄭源禮也搖頭笑笑,“一看就不怎么適應(yīng)官場這些虛套子。”
“我們是不是也有些太過分了?畢竟咱們是他的上司。”王明笑道。
“老夫也并沒有違心之言。葉大人的確算得上一個美男子。”
“他也算美男子?連胡子都沒有?像關(guān)公關(guān)老爺那樣長髯飄飄,才算的上美男子。他只能算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白臉!”王明很不以為然道。
“那是咱們的老眼光了,王大人回去問問你的那些女兒,是不是還是喜歡這樣的英俊少年呀?”幾個大人輕松地說起笑來。
葉勛和文度一出大門,葉勛不由深出一口氣道,“這是什么情況?這把我夸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多虧我有自知之明。”
“是挺蹊蹺的。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這幾位大人不會不懷好意吧?”
“也不能把人總壞里想。他們看著還是挺慈祥的。不過他們把我查得也太透徹了,幾年前我寫的疏文我都忘了,他們就能翻出來?”
“別說我還真不知道,邸報上還刊登過你的疏文?我都沒有。”
“那個疏文不提也罷,簡直就是個噩夢!那天皇上突然把我叫去,限定我三天時間必須寫出一篇文章來,說要刊登在邸報上。這把我難的,我在書房里憋了三天三夜,翻古典、查資料,好容易攢出一篇文章。”
文度笑了“你寫的什么呀?”
“我現(xiàn)在都不記得內(nèi)容了。反正我只記得整個文章里我引古鑒今,堆砌了好多圣人語錄,一個詞空洞無物!你說他們這也夸?”
“題目是什么?有時間我翻來看看。”
“叫什么《戰(zhàn)爭論》,你別看哈,你看了保證會后悔的。”
“這題目?”文度無奈地笑笑,“真是夠大的,你真什么都敢寫!對了,我想到了,也許因?yàn)樗麄冋{(diào)查了你,認(rèn)為皇上跟你感情不一般,你是皇上派來的,所以才處處恭維你的。”
“啊?那不誤會大了嗎?我用不用跟他們解釋一下呀?”
“解釋什么?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再說,連我都感覺皇上有意想栽培你。”
葉勛苦笑著搖搖頭。
文度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是,咱們這是要去哪里?你在屋里待不下去,咱們就找個借口走好了,你干嗎還要逛人家園子?”
葉勛神秘地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月亮門,“那位姑娘就在這里面。”
文度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說話間,他不知不覺被葉勛帶著穿過大半個園子,來到了一個月亮門前面。文度看看那個月亮門又看看葉勛說:“我覺得這樣做不太好!先不說里面是不是有那位姑娘,就你此時的行為……也太不要臉了!”
“是有些欠妥。但是文度你知道嗎?我長這么大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雖說緣分天注定,但這一次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命運(yùn)的安排了,我想為自己爭取一下。要不然機(jī)會溜走了,說不定我們這一輩子在無相見的可能了!”
“這……不會是你的初戀吧?”
葉勛默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
“那你也太可憐了吧?行,這次就陪你瘋一把吧。”
“夠意思!”葉勛沖文度笑笑,隨即撩起官袍躍到了身邊的樹上,往月亮門里面張望著,“怎么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
文度嚇了一跳,連忙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你快給我從樹上下來!丟不丟人?快下來!別讓人看見!”
葉勛笑著從樹上下來,“瞧把你嚇的,我就看一下。”
過來一會兒,王大人等得有點(diǎn)不耐煩了,“眼看到午飯時間了?這位葉大人想干什么?還打算在吳大人家蹭飯?”
“要不兩位大人一起在敝舍用午飯?”吳大人也覺得時間不早了。
王明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吳大人家的飯我是見識過了,咽不下去。現(xiàn)在我的嘴是越來越刁了,上個月我又入了個新姨娘,炒的一手好菜。我回去吃!”
鄭源禮搖頭道,“王大人,你還是要收斂一點(diǎn),雖不用像吳大人這般,也不能三天兩頭得納妾,也不怕落人口實(shí)。”
“我可過不了吳大人這清苦的日子,好吃好喝及時行樂,才不枉人世走一遭。”王明笑道。
吳大人送兩位大人出門,他們要去跟葉勛打個招呼。葉勛和文度這時正池塘邊逗魚。鄭源禮對葉勛喊道,“葉大人,我和王大人還有事要處理就先回去了,你們在這里好好玩哈。”
葉勛抬起頭,“兩位大人要回去了?好,你們慢走,恕下官不遠(yuǎn)送了。”
“不用送,你們玩。”鄭源禮笑顏如花地對葉勛說完,然后轉(zhuǎn)向吳大人和王大人狡詐地笑道,“吳大人可以安寢了。”
文度看著幾個人的背影問,“眼看中午了,你這是打算在這里蹭飯呀?”
葉勛有些躊躇,“同僚間吃個便飯不算什么違紀(jì)吧?你說不在這吃飯吧,就見不到人,我們不是白等了嗎?”
“同僚?你和吳大人今天第一次見面啊?你自己看著辦吧,是否違紀(jì)你說了算。不過這兩天肚子里實(shí)在缺油水,也不知道吳大人會拿什么招待我們。”
飯好了,吳大人差人去請葉勛兩人過來吃飯。葉勛見到吳大人真心有些不好意思,“吳大人,實(shí)在是叨擾了。”
“不妨事,就是家常便飯。葉大人不要嫌棄才好。”
葉勛看了一下圓桌上擺了四菜一湯。一條魚,一盤炒青菜、一盤臘肉炒筍片、一盤八寶豆腐,還有一個湯,看起來清爽又精致。“怎么會?這些菜一看就很好吃,感謝吳大人的招待。”
“兩位大人快入座吧。”
葉勛望了望外頭,“吳大人,我們比較隨便,家中其他的親眷一起來用吧。”
吳大人愣了一下,“老夫膝下只有一兒一女,長子現(xiàn)在山西任上。身邊只有一個女兒。”
葉勛做出先驚訝,后又有些尷尬的表情。
吳大人倒爽朗地笑了,“不妨事,論理說小女未出閣不得見外男,但今天既然是家宴,就不拘泥于這些禮制。”吳大人回頭對一個下人說,“去把小姐請出來一起用餐。”
不多時,葉勛感覺那個香味由遠(yuǎn)及近,一個年輕的女子從外面進(jìn)來。她先看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輕移蓮步,走向葉勛,輕輕蹲了個萬福,“小女子——吳秋桐,見過葉大人。”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盈盈一拜也優(yōu)雅非常,葉勛的心在狂跳,“姑娘……吳小姐,不必多禮。”
秋桐姑娘慢慢抬起眼眸,對葉勛輕輕一笑,這一笑讓葉勛頓時迷亂了。
“快入座,吃飯了。沈大人也坐。”吳大人連忙招呼道。
葉勛笨拙地撩起官服試了幾次才勉強(qiáng)坐下。他卷起袖子拿起筷子,袖子掉下來他又去卷袖子。吳大人看著他,“葉大人穿著官服吃飯多有不便,不如換身便服吧?”
葉勛感激地向吳大人點(diǎn)點(diǎn)頭。
吳大人又沖下人道,“去少爺房間找一身便服,讓葉大人換下。”
葉勛起身,“各位你們可以先吃。我換好衣服馬上回來。”
文度也站起來,“我?guī)湍闳Q衣服。”
葉勛和文度跟在那個下人后面小聲嘀咕著,“文度,你怎么也跟出來了?”
“我想知道你要干嘛?就吃頓飯,趕緊吃完了得了,還換什么衣服?沒見你之前這么講究呀?”文度覺得葉勛簡直不可理喻。
“我這不是為了下次見面找個借口嗎?看到吳小姐我好緊張呀,手心都是汗。”說著,把手遞給文度讓他看。
文度使勁把他的手推開,“你這方法太拙劣了,簡直是無恥之尤。”
吃飯的時候,葉勛總?cè)滩蛔⊥低等ッ閰乔锿乔锿┍凰吹煤貌蛔栽冢偷靥鹧劬Γ抗馀c葉勛一撞,葉勛一驚,慌亂地筷子掉到地上了。
“葉大人,您沒事吧?以前見過小女子?”吳秋桐瞪著波光閃閃的大眼睛問他。
葉勛更加窘迫,臉都紅到了耳朵,“沒有。”他連忙低頭去尋掉下去的筷子。
秋桐示意了旁邊的下人,那人便上前幫葉勛撿起筷子,“葉大人,小的給您重新?lián)Q一副筷子。”
葉勛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麻煩您了。”
文度連忙打圓場道,“我家大人昨晚看公文,一夜未眠,精神不太好。”
葉勛見衣服上由于筷子滑落濺上了些飯菜汁,下意識地拍了拍衣服說,“哎呀,抱歉,衣服弄臟了。我洗干凈再還回來。”
“不用了,葉大人不用介懷。兄長這兩年發(fā)福了,這衣服已經(jīng)穿不下了。葉大人可以留著在家穿。如果嫌棄可以送與下人,或扔了。”吳秋桐語氣淡淡地說。
葉勛不用看也知道文度正向自己投來嘲笑的目光,沒有得逞吧?葉勛低著頭,聲音很小地說,“怎么會嫌棄呢?”
吳忠合打破尷尬,“看葉大人的年紀(jì)應(yīng)該娶親了吧?”
葉勛連忙搖搖頭,“還沒。”說著,葉勛飛快地偷看了一眼吳秋桐,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
一切都看在文度的眼里,他幫腔道,“我們家大人前兩年一直比較忙,沒來得及考慮終身大事。不知吳小姐……”
吳忠合笑道,“哦,老夫有私心,就這一兒一女,想讓他們?nèi)蘸笥袀€照應(yīng)。所以打算讓他的兄嫂在他們那邊給她尋一門親事。”
這頓飯吃的葉勛食不知味。回府的路上,葉勛心里有些沮喪。文度在后面牽著馬跟著他。葉勛的官服整齊的搭在馬上。
葉勛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嘟囔,“我怎么這么沒用?慌亂得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吳小姐肯定對我的印象壞透了。”
沒聽見文度回話,葉勛向他看過去,文度沖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葉勛低頭走了一會兒,突然又來了精神,“文度,雖然之前我百般不情愿,但現(xiàn)在我真的想把這個官做好!你要幫我!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了嗎?”
“嗯!這跟吳小姐有關(guān)系嗎?”
“男子漢大丈夫總應(yīng)該干一番事業(yè)。我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像吳小姐這樣冰清玉潔、蕙質(zhì)蘭心的大家閨秀不免讓我自慚形穢。所以……”
“冰清玉潔?蕙質(zhì)蘭心?這你也能看出來?”文度不無嘲諷道,“另外,最近我們不是一直在微服調(diào)查、研究公文嗎?”
“還不夠!我們要更加努力。明天咱們到杭州所轄的縣去看看……”
房間內(nèi),只有吳忠合和女兒吳秋桐。吳忠合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問道,“桐兒,你對葉大人印象不好嗎?為父覺得這個人還算磊落爽直,長得也甚是俊朗。你何必要拒人千里之外呢?”
“父親,這個人第一次見面就直勾勾盯著人家看,好不孟浪輕浮!”秋桐嘟嘴道。
吳忠合笑笑,“依為父看,他怕是看上你了。這個葉大人也是一表人才,況且,這么年輕就已經(jīng)做了四品堂官,前途不可限量呀!我的桐兒就沒有一點(diǎn)動心?”
吳秋桐嗤之以鼻,“父親為何把他夸得那么好?長得好有什么用?看他那行事做派怕是要糟蹋了那副好皮囊。對了,父親從來沒有在家里好酒好菜招待過誰,還讓女兒作陪?父親和兩位大人對這個葉大人如此用心,是他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嗎?”
吳忠合沉吟道,“據(jù)調(diào)查,這個葉大人之前做過皇上的侍衛(wèi),也許跟皇上的關(guān)系不尋常。為父跟兩位大人擔(dān)心他來杭州是皇上指派的。但也許是我們多慮了。所以如果桐兒能和他關(guān)系熟絡(luò)一點(diǎn),打探出他來杭州確切的目的,為父就可以真正的高枕無憂了。”
吳秋桐自信地笑笑,“父親請放心,不管他是何方神圣,女兒定讓他原形畢露。”
回到府中,葉勛就給吳秋桐寫了一封信,派人送了過去。大意是特別感謝吳大人和她的款待,自己有些失禮,請多包涵。另外,覺得和吳小姐很投緣,希望可以成為好朋友之類的。沒想到一天后,葉勛竟然收到了吳秋桐的回信。葉勛拿著那張帶著吳小姐氣息的信紙,激動得不行。他聞了又聞,看了又看,然后把書信放在胸口,一個人在那里傻笑……
文度看著他一副花癡的樣子,甚是好笑,“信上寫了什么?至于這樣嗎?”
葉勛如實(shí)說道,“我還沒看。但是你能相信嗎?吳小姐給我寫回信了!我想都不敢想!”
文度向他伸出手,“拿來,我先幫你看看。萬一是被人家無情地拒絕了呢?你也好有個心里準(zhǔn)備。”
“怎么可能?”葉勛還是不情愿地把信遞給他,“別給我弄皺了啊,這個我要收藏起來的。”
文度展開信紙,紙上只有十個字,文度朗聲讀出聲來,“誰謂古今殊,異代可同調(diào)。”文度臉上也浮現(xiàn)出贊許的笑,“有點(diǎn)意思。大人知道這詩的出處和含義嗎?”
葉勛有點(diǎn)窘,馬上鎮(zhèn)定自若地說,“出處、含義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字面的意思,大約就是她同意跟我書信往來,做朋友了。”
文度搖頭笑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在那傻樂什么?這句詩是出自南北朝謝靈運(yùn)的《七里瀨》,詩人仕途不得志,被貶謫后,羈旅在外。他游覽大好河山按捺不住心里的感傷,不由感嘆自己際遇,由得此詩。而吳小姐給你的這兩句詩大約是在說:你們兩人雖然有很多不同,但只要都懷著一顆高沽韻心,也能成為知音。”
葉勛指著他笑道,“是不是跟我說的一個意思?”
文度搔搔頭,也被他弄迷糊了,“一個意思嗎?”
“就是一個意思!文度,趕緊也給我找兩句詩,我要給吳小姐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