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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念生01

    一紙杯冒著熱氣的關東煮順著柜臺推了過來。
    “您好一共是十五元。”
    早晨稀薄的霧氣剛褪,陽光比平時更清澈透亮,穿過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照進店堂里。
    收銀員小姑娘笑得眼睛彎彎的。
    寧鴿看看她,再低頭看看腳下。
    那里趴著一個人。
    就在幾秒鐘之前,有個年紀和寧鴿差不多的女孩走進便利店,不知為什么,突然一個踉蹌,倒在寧鴿腳邊兩三步遠的地方。
    寧鴿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扶,卻覺得不太對勁。
    一般人摔倒后一定會掙扎著起來,女孩趴下后卻一動都不動。
    收銀員對有人暈倒這件事全無反應,臉上笑瞇瞇,復讀機一樣重復了一遍,“您好一共是十五元。”
    寧鴿指指腳下,“她怎么了?”
    收銀員這才按著柜臺探出身來,看了看地上。
    她的目光掃過暈倒的女孩,驚訝地“啊”了一聲,緊接著就縮回去站好,手指虛虛地搭在鍵盤上,擺了個準備收錢的姿勢,“您好一共是十五元。”
    寧鴿沒理她,蹲下查看女孩。
    女孩蒼白的臉貼在地上,眼睛緊閉著,胸前沒有半點起伏。
    像是發(fā)病了,要趕緊叫救護車。
    寧鴿摸了摸身上,連衣裙的裙擺上有個斜插的口袋,里面只有兩張紙幣。
    沒有手機。
    “估計是心臟病犯了,你能不能借我用用手機?我沒帶。”寧鴿抬頭問收銀員,又補充,“或者你們店里有座機嗎?”
    收銀員的表情茫然了一瞬,才說:“沒有。您好一共是十五元。”
    寧鴿默了默。
    這位收銀員對收錢這件事十分執(zhí)著。
    收銀員是指望不上了,寧鴿去翻暈倒的女孩的衣服,把上衣褲子全都找了一遍。
    她的口袋和寧鴿的一樣干凈,既沒找到速效救心丸之類的藥,也沒找到手機。
    只能到外面去找電話。
    寧鴿站起來,剛想走,忽然注意到,女孩右手的手腕上戴著一個手環(huán)。
    手環(huán)是全黑的,顯示屏寬而長,貼合著手腕的弧度,其余部分是窄了不少的膠圈。
    上面顯示著【07:58:02】
    數(shù)字正在跳動,一眨眼間,末尾的02就變成了01。
    這串數(shù)字正在變小,不是時間,寧鴿心想,這是一個正在一秒一秒地減少的倒計時。
    一個將近八個小時的倒計時。
    手環(huán)長得很像智能手表,說不定可以打電話。
    女孩戴手環(huán)的胳膊壓在身下,寧鴿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腕拉出來一點,就著她的手別別扭扭地擺弄。
    確實有個電話形狀的綠色小圖標。
    這么打電話不太方便,寧鴿把手環(huán)摘下來,拿在手里,按了120。
    對面寂靜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終于傳來一個冷冰冰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急救電話是空號,怎么可能?
    寧鴿莫名其妙,又按了一遍,竟然還是空號。
    寧鴿只得撥110,結果也是空號。
    寧鴿不太明白,抬頭看向收銀員。
    收銀員正按著柜臺向外張望,看見寧鴿抬頭,立刻換上職業(yè)性的笑容,恢復了她的復讀機屬性,“您好一共是十五元。”
    十五元十五元,一遍遍的沒完了。
    寧鴿決定先把這個執(zhí)著的收銀員對付過去,伸手摸手機付款,忽然意識到身上根本沒有手機,只好把口袋里的兩張紙幣遞給收銀員。
    一張五元一張十元,一分不差,剛剛好。
    收銀機叮地一聲輕響,收銀員滿意了,把關東煮的紙杯又往前推了推。
    寧鴿的眼睛還在手環(huán)上,單手撥著到處找通訊錄,想看看有沒有女孩家人的號碼,一邊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去接杯子。
    余光瞥過腳邊。
    手一抖,差點沒把杯子里的熱湯撒出來。
    地上空蕩蕩的,剛剛還趴在那里的女孩不見了。
    要不是手環(huán)還在寧鴿手里,女孩的存在簡直就像一場幻覺。
    “剛才那個人呢?怎么忽然沒了?”寧鴿問收銀員。
    “她沒了啊?”收銀員訝異地看一眼,隨即對寧鴿綻放出職業(yè)笑容,“謝謝您的光臨請慢走!”
    寧鴿:“……”
    一錯眼功夫人就消失了,難道是寧鴿轉身買單時,她自己爬起來出去了?可是她的手環(huán)還在寧鴿手里。
    寧鴿趕緊抄起關東煮,攥著手環(huán)追了出去。
    身后收銀員的聲音傳來,熱情洋溢,卻透著奇怪的機械感,“歡迎下次再來!”
    便利店外是條有些年頭的小馬路,地面被陽光照得發(fā)白,靜悄悄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就算女孩出去了,也沒理由跑得這么快,說沒就沒。
    寧鴿正在張望,忽然覺得手中攥著的手環(huán)一震。
    一種奇異的電流般的感覺從手環(huán)中傳來,輕微的麻痹感穿透寧鴿的手掌,如同一簇流動的細針一樣,順著胳膊,竄向她的大腦。
    腦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像一層薄玻璃,又像一層薄膜,被手環(huán)的電流一撞,噗地一下——
    破了。
    好像遮蔽已久的夢的霧靄終于消散,一種清晰明確的存在感從頭貫穿到腳底。
    手環(huán)上顯示出一行字:【已成功進入任務世界,副本資料載入中】
    寧鴿抬起頭。
    從未注意過的細節(jié)忽然呈現(xiàn)在眼前。
    這里是小小的便利店,便利店前是不寬的舊馬路,馬路對面沿街有一排低矮的小樓。
    就在小樓后面,天空的藍色和遠處樓房的灰色混沌成一片。
    如同蒙著一片毛玻璃,斑斑點點的,看不清楚。
    不止是對面,左右兩邊路的盡頭和身后也全是這樣,只留下便利店周圍這一小塊區(qū)域,清晰明確,沐浴著白而亮、亮白到近于虛假的清晨陽光。
    這情形透著詭異,寧鴿心想,今天是見了什么鬼?
    手環(huán)又震了一下。
    【玩家指引資料載入完畢。現(xiàn)在閱讀?】
    寧鴿瞥一眼手環(huán)的屏幕,把手指移到【確定】上,猶豫片刻,按了下去。
    屏幕狹窄,上面的字很小,卻很清晰。
    寧鴿從頭讀到尾,站在馬路邊,有點呼吸不暢。
    按資料里的意思,這里是一個無限流的副本世界,玩家要想辦法存活過關。
    換句話說,它說這個世界是假的。
    這個世界怎么可能是假的?
    寧鴿的腦子有點亂。
    這里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這些年按部就班讀書、畢業(yè),怎么忽然就變成假的了?
    寧鴿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毛玻璃時,手環(huán)又震了。
    【拉姆達專屬測試資料載入完畢,現(xiàn)在閱讀?】
    拉姆達,什么東西?
    這次寧鴿毫不猶豫地點了確定。
    里面說,這個副本世界有點特殊,因為玩家的存活率一直過低,正要進行一場測試。
    這場測試隨機抽取了幾名玩家參與,時間一共八小時,如果測試中玩家的存活率仍然低于百分之五十,這個副本就會被立即回收抹平。
    換句話說,它們的“測試”不過關的話,八小時后,這個地方就沒了。
    寧鴿望著手環(huán)發(fā)怔。按它的說法,如果這里是個副本的任務世界,那她不就是里面的NPC?
    如果世界沒了,她就也跟著一起沒了?
    這都是什么胡說八道。
    寧鴿不動,手環(huán)一會兒就恢復了默認界面,上面的倒計時還在繼續(xù)跳動——
    【07:45:19】
    【07:45:18】
    ……
    寧鴿抬起頭,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定了定神,迅速地沿著小馬路往回走。
    寧鴿家里開著一間小旅舍,平時都是哥哥在管,今天早晨哥哥有事,讓寧鴿臨時過來幫忙看店,忽然遇到這么詭異的事,寧鴿只想立刻回家。
    家就在一兩站外的地方,走路就能到。
    然而只走了幾十米,就過不去了,毛玻璃真的存在,擋在面前。
    寧鴿伸手摸了摸,它竟然是軟的。
    寧鴿的手掌突破那一層模糊的存在,穿了過去,如同攪碎一池光的虛影,波瀾微動,片刻后又恢復了平靜。
    對面似乎是空的。
    寧鴿收回手,手掌完好無損。
    寧鴿一不做二不休,整個人都探進那層東西里。
    結果輕松地穿到了對面。
    眼前竟然還是這條小馬路,小馬路上還是同樣的便利店。
    只不過剛剛她是往馬路的一頭走,現(xiàn)在重新回到了馬路的另一頭。
    便利店里的仍然站著那個店員,正在百無聊賴地對著落地玻璃窗外發(fā)呆。
    寧鴿看了看左手的關東煮,又看了看右手的手環(huán),選擇了一下,攥著裝關東煮的紙杯,把手環(huán)放到地上。
    想了想,又找了一塊小石子,在手環(huán)旁的地面上畫了個叉,然后毅然決然沿著小馬路繼續(xù)往前,又一次穿過了毛玻璃。
    結果又重新回到了便利店前。
    便利店員捂住嘴,半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黑色的手環(huán)在地上好好地擺著,旁邊扔著小石子。堅硬的路面上劃著一個泛白的大叉。
    這是一個走不出去的地方。
    從一個方向出去,就會又從另一個方向回來,循環(huán)往復。
    寧鴿撿起手環(huán),心想,奇怪了,今天早晨過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然而仔細想想,好像并不是。
    寧鴿忽然不太想得起來自己早晨是怎么走到便利店里來的。
    買關東煮之前發(fā)生的所有事,全都像空中虛浮的影子,透著種奇怪的不真實感,甚至不只是今天早晨,而是這些年的記憶,都有點不太真切。
    更奇怪的是,寧鴿發(fā)現(xiàn)自己腦中勾畫不出哥哥的樣子。
    明明知道自己有個親人,是哥哥,可是哥哥的臉也如同蒙著那層毛玻璃一樣,怎么都看不清楚。
    寧鴿的手有點抖。
    慌沒有用,寧鴿冷靜了片刻,點開手環(huán),輸入哥哥的手機號碼。
    又是那個冷漠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能記得的所有號碼全都撥了一遍,全部都是空號。
    寧鴿站在路邊,喝了口關東煮的熱湯,定了定神。
    加了各種添加劑的熱湯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喝,世界卻忽然天翻地覆。
    寧鴿家里開的小旅舍就在前面不遠處的二樓,而這個小旅舍,按照剛剛手環(huán)中玩家指引資料的說法,就是本次副本的報到地點。
    旅舍里當然有座機,說不定空號什么的,只不過都是手環(huán)的問題,可以換座機試試看。
    手環(huán)的膠圈很軟,寧鴿把它緊緊攥在手心,快步往前走,來到旅舍樓下。
    旅舍在二樓,一樓只有一道門和往上的樓梯。
    門口掛著一小塊招牌——念心旅舍,招牌早就舊了,其中“念”字掉過,換成了新的,卻尷尬地和其他字都不搭,框著一圈紅框。
    怎么看,都是一個又小又舊不太起眼、處處透著湊合的小旅舍。
    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上,就是二樓,迎面是一個有年頭的紅棕色木制前臺。
    前臺里沒有人,外面倒是圍著一群人,男男女女七八個。
    每個人的手腕上,都明顯套著一個一模一樣的黑色手環(huán)。
    聽見腳步聲,所有人一起回頭,看清上來的寧鴿,忽然都不出聲了。
    終于有一個頂著一頭奶奶灰色頭發(fā)的年輕男人低聲說:“這NPC真漂亮。”
    “小點聲。連NPC的主意你都敢打,不想要命了?”旁邊一個穿格子襯衫的緊張地捅捅他,又小聲補充,“就是穿得有點像鬧鬼。”
    寧鴿身上的連衣裙是濃重的正紅色,裙擺大而輕盈,腰身收緊。
    她沒有剪時下流行的輕而薄的劉海,而是一刀切,低低地壓在眼眸上一點,因為沒染過,鴉黑一片,襯得瞳仁烏黝黝的,沉不見底。
    這一身黑是黑,紅是紅。
    寧鴿聽見他們的話了,不動聲色地看了他們幾個一眼。
    她憑這造型,這眼神,一眼就讓所有人都閉了嘴。
    寧鴿顧不上理他們,越過他們走到前臺里面,放下手里的關東煮,拿起座機的聽筒夾在肩膀上,按了一串又一串號碼。
    仍然全都是空號。
    那個頭發(fā)染成奶奶灰的年輕人過來,趴在柜臺上,對寧鴿說:“美女,我們要開房。”
    格子襯衣男拽拽他,小聲說:“咱還是別輕舉妄動吧?裴哥上樓看情況去了,等裴哥下來再說?”
    人群后有個人忽然插口:“等裴寒。他是個阿爾法,聽他的。”
    寧鴿:?阿爾法?
    這什么情況?剛說是無限流,怎么突然就跨界到ABO了呢?
    正說著,一個男人慢悠悠地從三樓的樓梯上走了下來。
    寧鴿抬起頭,先看到兩條逆天的長腿。
    像是覺得熱,他的襯衣散漫地敞著一顆扣子,袖子半卷著,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手抄在長褲口袋里。
    他從樓梯轉角的陰影中出來,寧鴿看見了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山寒水冷,像歷遍雪虐風饕噬心蝕骨,是從十八層地獄里爬出來的人,透著見慣生死的淡漠和滿不在乎。
    奶奶灰抬頭問他,“裴哥,前臺的NPC……”說到一半,趕緊打住,看了寧鴿一眼,改口,“……呃……前臺的美女來了,咱們是不是得先開房?”
    看來這男人就是他們剛才說的裴寒。
    裴寒在樓梯上停了一步,眼神在寧鴿身上一掃而過。
    敏銳地捕捉到她攥住的手。
    寧鴿一直把手環(huán)攥在手里,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讓這些人看到。
    他的目光掠過她手里只露出一點的手環(huán)膠帶,又重新定格回她的臉上。
    “什么NPC,”他說,“這是玩家。”
    “玩家?”大家都驚訝地盯著寧鴿瞧。
    有人小聲說:“敢穿成這樣進來的玩家?”
    “說不定是第一次被拉進來的新手吧?”
    “不可能。你見過哪個新手來報到前,還有閑心先去買杯關東煮?”
    寧鴿手心里的手環(huán)又震了一下。
    別人的手環(huán)也全都震了,大家紛紛抬起手腕去看。
    寧鴿不用看,因為有人已經(jīng)把手環(huán)的新信息讀出來了。
    “全體玩家已抵達旅館,歡迎光臨哦親!熱身任務:請在十分鐘之內開五間雙人房。失敗懲罰:隨機抽取一名玩家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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