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823。</br> 看著像一個日期,2008年8月23日。</br> 那時林稚晚才十五歲,中考之后的暑假每天都在舞蹈室練習或者在家里的陽光房里畫畫。</br> 這年對她來說只有兩件大事,一件事北京奧運會,另一件是汶川大地震。</br> 至于池宴。</br> 那人十六七歲時張狂的沒有邊際,人生維度比她這個只知道學習畫畫和跳舞的姑娘廣闊多了。</br> 反正2008年八月的某一天池宴經歷了什么,對于林稚晚來說都無足輕重。</br> 她站在厚重嚴肅的黑色大門外沉默了兩秒,腦海里又不自覺蹦出剛剛池宴的最后一句話。</br> ——你別扭個什么勁兒。</br> 說得就跟她故意在他面前害羞要他照顧似的。</br> 她好想給池宴扔進清淮江里清醒清醒,讓他明白沒有社恐和別扭不是一回事。</br>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解釋,手機就因為電量過低而自動關機。</br> 一股氣憋在胸腔里,林稚晚緩緩闔上眼睛,準備好一肚子懟回去的漂亮話,又跺了跺腳,輸入密碼,走進庭院。</br> 池宴的這處房產占地面積很大,三層樓房,前帶庭院,后有碼頭。</br> 入眼處是個小花園,他不是愿意伺弄花草的人,現在都理成草坪,整齊干凈。</br> 整棟樓很有設計感,外觀不甚規整,有著類似于峽谷般嶙峋縱深的質感,外頭的的燈火照在二樓的落地窗上,反射出的光線令整棟樓都有些光輝。</br> 室內也承接了外觀的一貫風格,屋頂有不規則的切割設計,大面積的弧線線條流暢地貫穿整個室內。</br> 是典型的現代主義風格,但是做了取舍,一些夸張的圖案和色彩的元素用飽和度低的鄰近色或互補色對撞,又拿捏的恰到好處。</br> 張揚恣意里,多了一份沉默內斂。</br> 林稚晚挨個臥室看了一遍。</br> 這兒應該只是池宴眾多房產的一處,生活用品簡潔到貧瘠,幾乎沒有任何生活氣,除了二樓兩個明顯是客房外,她實在分不清哪間是池宴住過的,那間是留給她的。</br> 林稚晚挑了主臥對面的一間,室內裝修都是暖調淺綠色,助眠。</br> 自從林文和去世之后,她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br> 她窩在布藝沙發里放空了會兒,才提氣點兒精神,從旅行箱里拿出用品,去洗澡。</br> 她這人有點兒過分精致,每天的洗護時間長到離譜。</br> 就算是這樣,等她洗好,時間已經將近凌晨一點,池宴也沒有回來。</br> 他們兩人這種關系,林稚晚當然不會以為池宴只是讓她換個地方睡覺的,也害怕萬一自己真的睡著了,半夜還被不是人的東西折騰醒。</br> 想了會兒,林稚晚還是決定給他發了短信:【什么時候回來?】</br> 潛臺詞是:如果回來晚,那不如干脆就別回來了。</br> 然而這短短的幾個字,顯示在池宴的手機屏幕上,不知道怎么就變了味兒。</br> 池宴回復:【怎么,等不及了?】</br> 林稚晚:“…………”</br> 誰等不及了?。。?lt;/br> 是什么不做就會死的事嗎還等不及。</br> 等等……誰是在等你了!</br> 她一向是個比較平和的人,特別是在林文和去世之后,更是鮮有喜怒,池宴實在是太過分,幾乎能每句話都踩著她的雷點蹦迪,時刻挑戰她心態。</br> 林稚晚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跳也開始打鼓,她咬了咬嘴唇,令自己冷靜下來。</br> 往后撩了把濕漉漉的頭發,蔥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下:【對不起,發錯人了。】</br> 發完,也不管他還說什么,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就走衛生間吹頭發。</br> 吹干,又吃了一片安眠藥,準備睡覺。</br> 睡前,還自我安慰。</br> 池宴人帥錢多活還好,睡睡不虧,睡睡不虧。</br> *</br> 大抵是剛回到江城,亦或者預判到今天出現在宴會上,之后能發生什么,就算是在藥物的加持下,林稚晚依舊睡得不安穩,。</br> 意識昏昏沉沉間,又做起了在生命里不斷循環往復的噩夢。</br> 媽媽躺在血泊里,讓她快跑。</br> 大貨車高速逆行穿過防護欄,撞林文和駕駛的奧迪Q7,事故來得太突然,她坐在副駕駛嚇到沒有任何反應,瞬息之間,倒是林文和解開了安全帶,給她護在了懷里。</br> 粘稠的血液一點點從他的身體里滲出來,沾在她的眼皮上,手上。</br> 尖叫聲,汽車鳴笛聲,人聲混作一團。</br> 再后來,她長久地昏迷,隱約能聽到耳邊間歇的人聲。</br> “呵,她命還挺大?!?lt;/br> “老爺子護著的,就撞到了頭。”</br> “老爺子還是寵她,也不知道分給她多少的遺產?!?lt;/br> “爸肯定不會偏心?!?lt;/br> “只有她死了,他也死了,才能不偏心?!?lt;/br> ……</br> 那些聲音猶在耳邊,類似于某種魔咒,將她拋進一張密不透風的塑料袋里,剝奪掉她的呼吸。</br> 林稚晚驚醒時,將近凌晨三點。</br> 窗簾拉得嚴實,外面透不進來一丁點兒光亮,她盯著漆黑到近乎虛無的夜,只感覺胸腔里憤恨叢生,宛若一把野火將她花了很多年養成的平和付之一炬。</br> 左右再也睡不著,她對著黑夜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習以為常。</br> 像是在夢里狂奔了一場,林稚晚有些口渴,拭掉額角的汗珠,起身下床,開門,想去廚房燒點兒熱水。</br> 剛邁出房門,她就看到了立在窗邊的人影。</br> 也不知道池宴回來了多久,現在身上還穿著晚上那件白色襯衫,身姿迢迢,月色被窗外的防護措施切割規則的光斑,明暗交錯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br> 正思索著怎么開口說話,池宴卻像感應到什么似的,轉過頭。</br> 四目相對。</br> 他的瞳色很淡,配上深陷的眼窩,顯得整個人極為寡淡,但有鋒利。</br> 被他看著,林稚晚會有畏懼被洞察心思的緊張。</br> “過來?!?lt;/br> 半晌,他懶懶地抬起手,招呼她過來。</br> 林稚晚剛發了一身汗,又被冷氣一吹,不自覺抖了一下。</br> 池宴看到了,但也沒關心。</br> “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林稚晚朝他靠近兩步,用下巴指了指窗戶:“我又沒想跳?!?lt;/br> 剛到美國那會兒,她總是坐在飄窗前面發呆,一坐就是一天。</br> 池宴見了也沒說什么,就是找了裝修師傅安了防護欄。</br> 那那會兒也跟池宴說,自己從來沒想過跳樓,她只是,感覺不到快樂而已。</br> 池宴掀起眼皮往那頭看了眼:“不是給你設計的。”</br> “哦?!?lt;/br> “只是我喜歡這種風格?!?lt;/br> 難看的合金鋼管將整面落地窗都擋住了,就差里面的人穿著監獄制服哭得兩眼淚汪汪了。</br> 可他都說了,林稚晚就隨便應付著:“啊,鐵窗淚風格,我也喜歡?!?lt;/br> 池宴:“……”</br> 林稚晚:“……”</br> 好尷尬。</br> 好在池宴是不會感覺到尷尬的,還表揚她:“眼光還挺獨特?!?lt;/br> 林稚晚謙虛:“彼此彼此。”</br> 池宴:“……”</br> *</br> 兩人沉默下來,呼吸聲在落針可聞的空氣里都有些吵。</br> 池宴微微屈身,從窗前矮腳圓桌上拾起一包煙,抽了一支出來。</br> “還是睡不好?”</br> 火苗舔上香煙,黑夜里有了一點兒光,池宴語氣跟漂浮的青煙一般,隨意且輕。</br> 林稚晚點了點頭。</br> “以后少吃安眠藥,對身體不好?!?lt;/br> 裊裊煙霧下,池宴搭著眼皮,有點兒像攝人心魂的男妖精。</br> 沒有人不喜歡好看的皮囊,林稚晚被他蠱惑到了,乖乖地點了點頭。</br> “以后你就在這兒住?!背匮缬终f。</br> 沒有商量,像是吩咐。</br> 林稚晚不解地看著他:“嗯?”</br> 池宴:“你那廢物哥哥知道你回來了。”</br> 她手里還有林欽覬覦且忌憚的東西,那人不要臉,估計會上門找她。</br> 而她在臨江的房產林欽估計都知道,住了免不了被打擾。</br> “可是……”林稚晚說:“我住不慣別人的房子?!?lt;/br> 她從小被林文和養的嬌氣,又有自己的審美體系。</br> “矯情?!背匮巛p嗤了聲:“這兒寫在你的名下了。”</br> 不,她說得根本不是房產歸屬權的問題。</br> 但如果他非往這方面想,那……好吧。</br> “那……”林稚晚指了指門口:“池先生,不要半夜私闖豪宅可以么?”</br> 她鮮少有這么靈動的時候。</br> 臉頰兩側掛著淺淡的酒窩,好看的眼睛彎成月牙形狀,眸光熠熠,又帶著點兒挑釁。</br> 干凈,單純。</br> 像是尚未經歷過一切人間腌臜事。</br> 池宴抽煙的動作遲緩了一瞬,旋即,也笑了聲。</br> 夜色沉浮在他的眼角眉梢,笑起來,更加恣意放縱。</br> 活脫脫一個不諳人間事的公子哥。</br> 可林稚晚卻察覺出危險來,本能地往后退了兩步,人也瞬間慫慫的:“就開個玩笑,不好笑也別勉強自己。”</br> 剛剛膽子比天大,現在瞇得跟鵪鶉似的。</br> 池宴長腿一跨,往前邁了兩步,直接給她堵在了墻角。</br> 兩具身體貼近的一瞬間。</br> 林稚晚聞到了他身上厚重且苦澀的焚香氣,隱約還有點兒煙草味。</br> 若是大街上隨便遇到一個身上有煙味兒的男人,她早就捂著鼻子繞著走了,可不知道怎么的,池宴身上兩種味道混合剛剛好,絲絲縷縷的氣味將她團團包圍住。</br> “晚晚,”池宴捏起她的下巴,修長的指節用了力道,嘴角勾著點笑:“你這是狼心狗肺啊?!?lt;/br> “我幫你,你還趕我走?”</br> 林稚晚也不服氣,頂著他的目光反駁:“當初可沒說幫忙幫到床上?!?lt;/br> 池宴被她這股矯情勁兒氣笑了:“床上都幫了八百次了,你現在抗議不覺得晚了嗎?”</br> 本來說好的,他幫她,有目的的,但也算是互贏。</br> 可也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搞的兩人平時關系疏遠,床上卻合拍又火熱。</br> 飲食男女夜晚那點兒事,若非得說誰占了便宜誰吃了虧,就顯得玩不起。</br> 更何況,潛意識里,林稚晚也沒這么算過賬,只不過是,看不慣池宴永遠輕飄飄地,卻能高高在上,掌控全局。</br> 她想讓他也失控一把。</br> 被他圈在懷里,林稚晚發揮空間有限,只好把兩條纖細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渴望的眼神看他。</br> 兩人都不是純情少男少女,早就對彼此的身體和套路輕車熟路。</br> 池宴又笑了聲,意味不明。</br> 笑意未過,他又低下頭,準確地吻住她的嘴唇。</br> 他的吻和人一般,永遠帶著疾風驟雨的姿態。</br> 最開始在嘴唇上敷衍地劃了兩圈,很快又咬了下她的下唇,舌尖撐進去,壓著舌根狠狠地研磨。</br> 林稚晚跟不上節奏,呼吸也亂了起來,慌亂間,又被他抬起一條腿,腿根貼著他的大腿外側,隔著一層布料,互相傳遞著肌膚的溫度。</br> 她甚至能想到池宴赤/身/裸/體時,腿部流暢的線條和有力的肌肉,能想要能令自己滿足的一切。</br> 林稚晚回國兩周,回國之前也有一段時間,長久的空窗期令兩人都不太好過。</br> 林稚晚軟成一灘水,池宴燒成一團火。</br> 過了好久,池宴才松開她,眉眼冷冽傲慢,又被欲望沾染一點調情的意味:“用幫忙么?”</br> 林稚晚拉過他的手,往下放。</br> 薄薄的睡衣下,有一層薄薄的面料,薄薄的布料下,還有著其他的痕跡。</br> “改天吧?!绷种赏砻济粡潱『偹频慕器铩?lt;/br> 意識到什么,池宴呼吸尚粗重,眼睛微瞇盯著她,表情有些危險。</br> 林稚晚這會兒才不怕他,笑嘻嘻地說:“我今天來大姨媽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