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冉氏化傳媒作推手, 林青鴉拍攝的那套昆曲主題宣傳照完成后,陸續登進各家雜志——
以古風寫意的構圖托襯唯美的人核心,純粹的黑色前一抹脫塵的。水袖半遮, 那雙澄凈的眼眸自袖旁輕輕一起,朝畫外凝眄,如高山雪長湖月落,一眼便把人間溫柔陳盡。
海報面世不到一周, 就在圈掀起不小的波瀾。年輕票友們常混跡的幾個論壇各自起了高樓。
[天哪,這是什么大美人?]
[唱昆曲閨門旦的吧?這眼功夫真厲害, 靜態圖跟動態似的, 能勾魂兒]
[我怎么瞧著她有點眼熟呢?]
[樓上的, 記錯了吧?我都進票友圈好幾年了,模樣身段這么漂亮、眼還這么活的, 要是來早該有名氣了。]
[他還真沒記錯。]
[鐵打的戲圈,流水的票友啊。這位八年前憑一場《牡丹亭》一夜名動北城的“小觀音”, 到現在竟然都沒人記得了?]
解密身份的樓層一來,原本還慢悠悠堆樓的帖子立刻就被點著了似的, 數條激動的復快速涌現。
[啊!!]
[她就是昆曲大師俞見恩的關門弟子、還被說是年輕藝者最有希望成絕代名伶的那個小觀音?]
[多少年過去了,她成名那會兒才十六七吧?]
[可小觀音不是七年前就銷聲匿跡了嗎?]
[能來太好了!她母親可是有“一代芳景”名號的林芳景,當年我父母最愛她的戲, 可惜聽說林家突生變故后她就精失常了, 再也不能登臺唱戲,我母親難受了一個月呢!]
[哎, 這我有印象, 聽老一輩說起過。似乎是林芳景的丈夫急病去世,她事業受折,最心愛的徒弟又突然叛師門改投西方現代舞, 這才瘋了。]
[天啊,好慘啊……]
樓追溯了一番當年過往,都長吁短嘆的。
直到有人突然了一句。
[有誰知道這“小觀音”現在在哪個省昆唱戲嗎?]
[能請得起她的不多吧,估計就排前面那幾個了。]
[右下角有她昆劇團的信息,你們自。]
[嗯?]
[芳景昆劇團?我怎么沒聽說過?]
[我剛查了,一個連學徒加起來編制都不到40人的民營小劇團……]
[??]
[是不是前幾天還演事故鬧得特難的那個小破劇團啊]
[小觀音竟然去了那兒?]
[這周末就有她的一場《游園驚夢》!票友們,去嗎?]
[那必須!]
[同去同去。]
[……]
有“小觀音”的名號作保,正月二十一周末場的票剛一放來,頃刻就售空了。
芳景團的票務還是頭一驗這種大昆劇團的待遇,迫不及待地把這件事通知到團。
消息沒瞞住多久,到開戲當天就在團傳開了。
“不愧是小觀音,過去七年了影響力還是這么可怕。”
“咱們梨園畢竟不比娛樂圈,更新換代多慢?臺下十年苦功未必換得來一朝顯貴,成一位角兒可不容易。”
“沒錯。這也就是咱們劇團的劇場小座位少,不然我就算換去省昆的大劇院,小觀音的名號一也能給它填滿嘍。”
“那肯定的……”
團的師兄弟們正興奮聊著,冷不丁一個聲音插進來。
“聽你們的這個嘚瑟勁兒,我都快要以人前顯貴的是你們了。”
“——!”
幾個師兄弟一栗,頭。
“大、大師兄。”
簡聽濤板著臉,沒表情地掃過幾人:“你們在臺上的唱腔要是能抵得上臺下嘴皮子工夫的一半,咱們劇團恐怕早就發揚光大了吧?”
幾個人被嘲諷得面紅耳赤也不敢辯駁,紛紛低頭。
簡聽濤還想訓兩句,又作罷:“小五,你去后臺林老師準備得怎么樣了,有什么題及時跟我說。”
“好,我這就去。”
“行了,再有不到一個小時觀眾就該入場了。你們幾個該干嘛干嘛去。”
“是,大師兄……”
芳景團資金有限,傷大雅的陳設上也就比較簡陋。比如更衣室有單獨隔著的分間,但化妝屋子卻像以前那樣,化妝鏡都擺成一排扔在同個大屋子。
林青鴉來團以后,團長向華頌提過要單獨給她一個私人化妝間,但被她婉言拒絕了。
加上團資金確實經不起折騰,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小五進到化妝間時,團的頭面師傅正在給林青鴉貼片子。
在《驚夢》一折還有好幾位花的戲份,團要上臺的師兄弟們就在房間另一頭,進度稍晚些,多數正在或化妝或勒頭。
頭面扮相一點岔子不能,小五到了也沒敢打擾,就在梳妝鏡旁邊等了會兒。
直到貼完了臉周的小彎和大綹,頭面師傅站到一旁,小五插空走得近前了些:“林老師,大師兄讓我來,您有沒有需要……”
梳妝鏡的女人聞聲,眸子淡淡一起,似聲征詢。
燈影下,上了云妝的眉眼勝畫,淺粉勾勒得眼尾輕翹,茶色瞳子盈盈兩灣綴著星子似的春水。
小五一下子就噎住了。
不見他說下去,林青鴉眸子流露不解。
思思正在旁邊小心整理林青鴉自帶過來的一套點翠頭面,聽見動靜,她瞧了一眼就笑了:“怎么樣,我家角兒戲妝一起,是不是美得要把人的魂兒都勾走了?”
小五一激靈,后忙低下通紅的臉,“那個,那個……”
忘了自來干嘛的。
思思提醒得林青鴉明了了,她眼尾淡淡一垂,似含笑,溫和輕聲地提醒:“你們大師兄讓你來我,需要什么?”
“哦,,大師兄讓我來,您有沒有什么需要的,吩、吩咐給我就行。”小五低著頭瞅著地說話。
“這邊一切都好,請他不擔心。”
“好……那我就去跟大師兄匯報了,林老師您繼續梳妝。”
“嗯。”
小五大概也覺得自丟人極了,扭頭就想快步離開。可惜頭頂沒長眼睛,他低著頭一轉身就和迎面跑過來的人直接撞到了一起。
“哎呦!”
一聲悶響,兩個嘶氣。
兩人撞得各自后退,眼見著小五要倒過來,正理頭面上點翠水鉆的思思嚇了一跳,連忙擋在林青鴉面前。
還好這些打小學戲的昆曲演員們下盤都穩,退了幾步,兩人各自險險停住了。
思思,放下護住林青鴉的胳膊。
她真動了火,惱得豎眉:“這可是化妝間,又不是田徑跑道,你們莽什么?這十幾萬一套的頭面撞壞了都是小事,傷著我家角兒怎么辦?”
“不起不起,實在不起,我沒好路,”撞進來的那個連聲道歉,“五師哥你沒事吧?”
“我沒什么。”小五擺了擺手,站直身頭,“不住小姐……林、林老師,沒碰著您吧?”
林青鴉在旁人瞧不見的地方輕輕拉了下思思衣尾,讓小姑娘沒再繼續發火。
她聞言眸,淡淡一笑:“沒關系,下次小心些。”
“一定,”小五擦了擦額角,頭撞了自的那個,“什么事情了,你這么急進來?”
“五師哥,唐亦——就成湯集團那個瘋子,他又來劇團了!”
“什么?”
進來這人一副“狼來了”的語氣,驚慌難定的,聲量也高,原本就不大的化妝間頓時聽了個清清楚楚。
房間另一頭,團師兄弟們聚集的化妝鏡前跟著一片低呼。
小五:“來砸場子的?”
“那好像沒有,他只說劇團這塊地是成湯集團的,又有賭協議在,他來是了集團利益。”
“成湯集團什么時候在乎過這么一小塊地皮的利益了,我還是來找事的……大師兄現在人在哪兒?”
“大師兄正陪著他呢。”
“那我去找團長。你們稍安勿躁,別生事。”
“哎。”
小五一走,房間頭就過來了幾個迫不及待的,上來跟撞進來的這個打聽情況。
“真是唐亦啊?這虞瑤來了沒,那可兇的大狼狗來了沒?”
“都沒見著,就見那瘋子一人了。”
“嗐,堂堂成湯太子爺,就咱劇團這么塊小地皮,他總惦記著也不嫌掉價嗎?”
“畢竟是了博美人一笑。他不惦記,虞瑤的現代歌舞團可惦記著呢。”
“……”
幾人壓著聲聊得熱鬧。
林青鴉這邊獨一張化妝鏡,安靜,聽得一清二楚。她沒什么反應,旁邊整理那套點翠頭面的思思著卻有點心不在焉。
頭面師傅給林青鴉整理過光滑得緞子似的青絲簾,抬頭窺見,笑:“小姐平常不是也最喜歡聊這些事情嗎,今兒怎么不過去?沒事,我這邊不你幫手。”
“我不,我那個,改邪歸正了。”思思心虛地瞅林青鴉。
林青鴉闔著眼,安靜得像幅美人畫兒似的,也沒說話。
思思的目光一落,就滑到林青鴉那頭鴉羽似的長發上,一見這襲長發,她就想起那天在影樓護理室她和人嬉笑著進來,頭一瞥。
昏暗的光把那人身形打磨得修長清挺,半明半昧的側影他半垂著眼,總是張揚或凌厲的面孔在那一刻卻安靜得近溫順,他認認真真地,梳著女人的長發。
烏黑的發絲和那人冷的指節反差最極致的比,自上下,在他指縫間慢慢滑落……
那畫面帶著近情.色的意味。
思思心一慌,不敢再想下去。她清了清嗓子,低頭去擺弄那一桌的花鈿長簪。
等閃著鉆石水光的點翠頭面戴好,林青鴉自從妝鏡前的首飾盒挑揀兩支絹花。一枝兩朵,勾在耳側,細骨朵兒流蘇似的垂下來,把雪小巧的耳垂半露半遮。
再盈盈抬眸,眼尾勾翹著往鏡一起。
“啊呀。”
思思在旁邊嗖地一下捂住了臉。
“角兒,你再拿杜麗娘柳夢梅的眼人,我就得辭職了——我要自的性向負責!”
林青鴉奈,淺笑半含:“你能不這么不正經么。”
思思張開指頭縫,眼珠黑溜溜的帶笑:“我是實話嘛,角兒您只要一入了杜麗娘的戲,人就總能把人骨頭酥了。”
林青鴉不再搭她渾話,起身。
了保證昆劇團場戲的票座達標,在第一場被演砸了口碑的情況下,第二場尤重要。
林青鴉專程帶來家幾套私人訂制的戲服,此時身上這套酡顏底百蝶刺繡的襟褙子就是其中之一。
酡顏底子最挑人,膚色稍黯些就會被壓過。偏林青鴉一身膚勝雪,比起酡顏的秀麗半點不落,只顯得清雅塵,能艷煞牡丹亭滿園春色。
“角兒,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呢,您要去走走嗎?”
“嗯,房間悶。”
“那我陪您吧。”
“嗯。”
兩人往化妝間的門前走。
圍著之前撞進來那人的師兄弟們又多了幾個,興許是怕擾著林青鴉,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轉移陣地挪到門旁去了。
這會兒幾人聊得正熱,沒注意林青鴉和思思過來。
越往前走,那邊話聲越清楚些。
“唐亦”的名兒已經聽不著了,入口口的一個個,全是“這個瘋子”長,“那個瘋子”短的。
思思聽得不安,偷眼去林青鴉的反應。但只見她家角兒低垂著眉眼,睫毛像蝶翼似的,輕輕勾卷著。
面上不見什么情緒,和往日一樣清雅溫和。
思思松了口氣。
她加快腳步,提前一兩步到門旁,拉開房門朝林青鴉呲著牙笑。
林青鴉知道思思是怕唐亦和自有舊,那天起思思大概有了猜想,再沒在她面前提過唐亦。
她奈又寬縱地笑了,底蘭草刺繡的馬面裙下秀足一抬,就要邁向門去——
“那瘋子在商界的手腕可是惡名昭著人盡皆知的,別說真心了,我他人性都未必有吧?”
“確實,以前就有人說,這瘋子年輕,有錢,又是成湯的太子爺,可身邊卻從來沒個女人,多多少少得沾點變態。”
“也是咱們團倒霉,怎么就惹上這么一個瘋……”
最后一個話說到一半,正上拉開的門前,小觀音清清和和抬眸望來的一眼。
那話頓時哽在他喉口。
圍著的幾人陸續注意到,轉過來上林青鴉當面,他們各自壓下驚艷和怔,低頭好。
“林老師。”
“林老師……”
“老師。”
林青鴉垂眸停著。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耳旁絹花微顫,流蘇似的骨朵兒盈起鉆光,輕輕垂蕩。
幾人正不安,就聽見林青鴉輕聲開口說:“他只是性格不好,并不是真正瘋了。”
“……”
眾人怔住。
這話詞普普通通,語氣也平平緩緩,可不知道怎么,就好像要溫柔到人心底去了。
空氣在安靜要開花來。
林青鴉不想讓他們難堪,沒忍住的話說完以后就想走的。
可她第一步還沒邁門,一墻之隔外,有個懶洋洋的笑聲響起來,壓得低啞卻好聽。
“誰說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