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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菩提本無意

    事實上,葉撫一直在第二重小世界里。之前前往秦三月意識海的只是一道氣息化身。他并沒有告訴秦三月,那個氣息化身一直都在她意識海中。
    這是保護她的手段。他并不希望秦三月知道這一點,從而限制了自己的成長。
    第二重小世界里,葉撫又一次碰到了那個扛鼎少女董冬冬。
    她比起以前還是那樣健壯,有活力,充滿了朝氣。
    董冬冬發現葉撫時,立馬高興地打招呼:
    “好久不見哇!”
    葉撫迎上去,笑著說:
    “還記得我啊。”
    “那當然!我記性好得很呢。我還記得之前的事,一點都不落下的。”
    葉撫問:
    “你來這里做什么?”
    “就來了唄,沒有什么原因。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葉撫笑道:
    “上次分別是在鐘楚道郡,這次見著是在清薇道郡,這兩個道郡可是挨在一起。難不成你幾年里就走了這么點路?”
    董冬冬手往后繞拍了拍大鼎:
    “這東西越來越重了,我走得慢。”
    “那走遍天下得多久啊。”
    “幾千年,一萬年?說不好呢。說不定哪天它就重得我背不起了。”
    葉撫看了看這小房子似的大鼎,問:
    “為什么一定要背著呢?”
    “鍛煉體魄啊。你之前不是問過嗎?”
    葉撫說:
    “鍛煉體魄有很多種方式的嘛。”
    “這是我爹給的辦法,不能含糊的。終有一天,我也會變成我爹那樣強壯!”
    董冬冬臉上滿是期待與堅定。她看著葉撫說:
    “你呢,這么久,還是跟豆芽菜一樣。這些年里一點都沒鍛煉吧。”
    葉撫揚起下巴:
    “我肯定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啊!”
    董冬冬明亮的眼睛充滿好奇:
    “這是什么形容?怪怪的。”
    “就是說,你看著我瘦小,其實我很強壯的!”
    董冬冬皺了皺可愛的鼻子:
    “我不信。你把衣服脫下來讓我看看。”
    “你個姑娘家家,哪有這么說話的?”
    “這怎么了嘛。我只是看看你是不是脫衣有肉而已。”
    葉撫笑出了聲:
    “被人瞧著,要說我占你便宜呢。”
    董冬冬不理解:
    “雖然我不想占你便宜,但我讓你脫,說也應該是說我才對啊。”
    “你當我沒說吧。”
    董冬冬還是純真的。葉撫覺得自己可不能跟她說太多,免得教壞人家。
    董冬冬哼了一聲:
    “有話不說完,我爹說,這種人最討厭了!”
    “那你是討厭我咯。”
    董冬冬想了想:
    “也沒有吧。”她說:“你要是跟我一起鍛煉身體,我肯定一點都不會討厭你的。”
    葉撫努了努嘴:
    “還是算了,我吃不了苦。”
    “不辛苦的,只是背著這大鼎到處走而已。”
    “夠辛苦了。”
    “我爹以前跟我講,他都是背著大山,好大好大的大山走,他比我辛苦多了。”
    葉撫問:
    “你爹現在不背了嗎?”
    “沒有山可以背了。他說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葉撫點點頭。
    “哎,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我爹就是了。”
    “這不好吧,會讓人誤會的。”
    “怎么不好了!”
    董冬冬一本正經地說:
    “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全心全意做自己就好。”
    葉撫笑著點頭:
    “你說得對。”
    董冬冬說得沒有任何問題,但那樣的事不是輕而易舉能做到的。
    她問:
    “你呢,你來這里做什么?”
    葉撫看了看四周:
    “這里風景好,來看風景。”
    董冬冬想了想:
    “上次渡劫山你也是這么說的。”
    “是嗎?”
    “我記得很清楚,是的。你是喜歡到處游玩,觀覽風景嗎?”
    “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啊!你這個人,說話簡單點嘛。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要糊弄。”
    “你教訓得是。”
    董冬冬看著葉撫,笑著說:
    “要是你是我啊,指定要被我爹狠狠罵一遍。”
    “這么說的我,還真想見見你爹呢。”
    董冬冬時不時就提起她爹。可見,她爹給她的影響有多深。
    “時間還長,以后肯定有機會的。”
    葉撫望著董冬冬背后的大鼎,忽然感覺這并不只是大鼎,還是某種意義的象征。那像是父輩傳承給子輩,最為珍貴的東西。
    “是啊,時間還長。”
    葉撫望著遠方,笑著說:
    “我覺得你以后會扛起更重的東西。”
    “誒,這鼎已經很重了。多重才叫更重的東西啊。”
    “以后的事情,自然是要等到以后啦。”
    “哦,也是哦。嘿嘿。”
    董冬冬燦爛地笑著:
    “我也要抗大山。”
    “還有比大山更重的。”
    “希望能夠啦。”
    “只要信念一直在,就一定能的。”
    “不要對我抱那么大的期待嘛,要是做不到,不就讓你很失望了嗎?”
    “我相信你,不會讓人失望的。”
    董冬冬樂呵呵地笑著:
    “你真奇怪。明明才見過兩次,我憑什么讓你相信啊。”
    葉撫莞爾。
    “你不會是故意逗我開心吧。那我的確很開心。不過,不要隨便相信別人哦。”
    董冬冬認真地說:
    “我們一起努力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你說得對。”
    “我要向前了,你要跟我一起嗎?”
    “我還有事。”
    “那我們就有緣再見了。”
    “嗯。”
    董冬冬禮貌地告別,然后顛了顛背上青銅色的大鼎,沉沉地向著遠方走去。
    這個時候,夕陽剛好照到這邊來,她影子逐漸拉長,垂在葉撫面前。
    葉撫輕輕彎腰蹲下,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影子上點了點。一根金色的絲線從黑色的影子里冒出來,然后瞬間被他手指卷住。他朝手指上金色的絲線吹了口氣,頓時,金色絲線化作飛灰消散。
    做完,他站起來,回頭望向天空,眼神逐漸變得平淡,暗暗自語:
    “又開始了。”
    隨后,他一步跨出,身影消失在這里。
    不久后,一個十分健碩的中年男子從遠方跨步而來,看向前面的夕陽,眼神逐漸變得溫柔起來。
    ……
    葉撫離開了武道碑,甚至直接離開了中州。
    他出現在南疆的一座矮山上。
    南疆素來是五片大陸里受關注最低的。這片大陸離其他大陸都很遠,洞天福地和秘境古墓都不多,而且這里國家多為佛國,有著濃烈的宗教色彩以及深厚的信仰,外人往往是難以融入的。尤其是越往南,這種感覺就越明顯。
    所以,這里也成了眾人不太喜歡前往的地方。
    而且,因為佛國治理的緣故,長久以來,都以平靜和諧為主,歷來極少有被人銘記于心的大事。佛家子弟入俗世的也少,許多天下大事,佛家子弟也不參與,故而難生事端,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倒真的像是一片極樂凈土。
    葉撫站在一棵菩提樹下。
    遠處的山坡上,又一座破廟。說著是破廟,其實也打掃得挺干凈的,還有香火裊裊,可見是有人居住的。
    他在郁郁青青的菩提樹下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青灰色法衣的少年和尚,趕著步子朝這邊走來。他的模樣生得端正極了,眉間有一朵蓮花,顏色很淺淡,但看得清是蓮花。頭頂的戒疤有點影響相貌,但點得端正,看著也別有美感。
    少年和尚在遠處就看見了葉撫。然后他的步子稍稍頓了頓,臉上浮現起糾結的神情來,猶豫了一會兒后,他咬了咬壓,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握了握拳,走了過來。
    “這……這這位施主,有有有什么事嗎?”
    他很緊張,說話有些結巴。
    葉撫笑了笑:
    “別緊張,我路過。”
    少年和尚指了指他背后的菩提樹說:
    “我,我想摘點葉子。”
    “嗯,你來吧。”
    葉撫讓開路。
    少年和尚緊張得捏住袖口,走到樹下,踮起腳,拽了一條枝丫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回過頭,看向葉撫。
    看到葉撫并沒有看著他,才連忙拉了一把油綠色的葉子下來。
    葉撫突然問。
    “這葉子有什么用嗎?”
    和尚嚇得抖了抖,然后僵著臉書:
    “緣定師父要用葉子做玉米餅。”
    “哦玉米餅啊,我以前也吃過。不過不是用這種葉子,而是用梧桐葉包。”
    葉撫笑著問:
    “梧桐葉葉片大,可以包一張大餅。這菩提葉,有點小了吧?”
    和尚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傻笑道:
    “不小不小,綠葉可裝天下。”
    剛說完,他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抿住嘴就要離開。
    葉撫笑著叫住他:
    “綠葉可裝天下,是什么意思?”
    和尚僵在原地,轉過頭,苦巴巴地說:
    “師父給我說的,我也不知道,施主另問他人吧。”
    葉撫招招手:
    “小和尚,過來。”
    “干……干什么?”
    “我問你個事。”
    和尚緊張地說:
    “施主問吧。就不過去了。”
    “你怎么這么緊張?”
    和尚縮了縮頭:
    “長這么大,我只跟師父說過話,沒有跟別人說過話。所以,很緊張。”
    “你多少歲了?”
    “十七歲。”
    葉撫笑了笑:
    “那確實會緊張。不過沒關系,我只是問個問題。”
    “嗯,施主請問。”
    “如果我要把這棵菩提樹挖走,會怎么樣?”
    和尚陡然大驚:
    “不可以!那是我們的!”
    葉撫問:
    “你們的?有什么證據嗎?是你種的還是你的師父親手種的?”
    和尚啞然。
    他記得,年幼時,師父帶著自己來這里時,這棵菩提樹就已經在了。
    “是無主之物,對吧?”
    和尚愣了愣,然后點頭,然后又猛地搖頭:
    “不對!施主也沒有證據證明這是施主的!不能隨意帶走!”
    “為什么呢?”
    “自然之物,尋善而歸,守得天成,不動不搖,方為慈悲。”
    “那也是自然之物才行。可這棵菩提樹,并非自然之物。”
    和尚凝起細長的眉毛:
    “施主憑什么這么說?”
    知道葉撫想帶走菩提樹后,和尚一下子就不緊張了。
    “自然生長,才為自然。刻意而為之,并非自然。”
    和尚皺眉:
    “照施主這般,自然之物又豈不是天地刻意而為之?”
    “天地無意,任其生長。”
    “施主豈知天地無意?”
    “小和尚豈知我不知天地無意?”
    “我不知。”
    葉撫又笑著說:
    “出家之人,當是無我才對。從之前到現在,你一共說了多少個‘我’字?”
    和尚瞪大眼,愣住。
    “小和尚,你是不是禪心不定啊?”
    經由葉撫這么一說,和尚才陡然反應過來,自己不禁一直說“我”,還沒有念“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的佛號!
    想到這里,他神色大驚,連忙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念珠,閉上眼,捏千佛手印,不停念叨: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葉撫出聲道:
    “小和尚,這樹我搬走了哦。”
    和尚立馬睜開眼:
    “不要!”
    “你心又亂了。”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他正念著,忽然遠處的小廟傳來呼喚:
    “思空。”
    和尚連忙應道:
    “哎!”
    “還沒摘到菩提葉嗎?”
    “師父,有人要帶走菩提樹!”
    思空和尚剛說完,一陣風忽然吹來。
    風定,一個老和尚出現。
    老和尚直直地看向葉撫。他微微點頭:
    “阿彌陀佛。貧僧緣定,請問這位施主,為何而來?”
    “為菩提樹而來。”
    “所為何事?”
    “帶走菩提樹。”
    “緣起何處?”
    葉撫看著老和尚說:
    “如果你聽聞過使徒二字,那么你就不會阻止我。”
    老和尚緣定繁多的皺紋將他的表情壓住,看不出喜怒哀樂來。他望向葉撫背后的菩提樹,混濁的雙眼忽然變得十分明亮,如同最為澄凈的珍珠。
    他嘴唇變得十分干澀,語氣沉悶地問:
    “施主可是護道之人?”
    “并非。”
    “那施主可知菩提樹為何生變?”
    “三年前,這里來過一個人。或許你們沒有注意到。”
    老和尚臉上皺紋好似變得更多了,他手指不斷撥弄著佛珠。片刻后,他俯下腰:
    “望施主留菩提樹性命。”
    葉撫笑道:
    “放心,菩提本無意,意在過路人。”
    “貧道感激不盡。”
    “師父不必謝我,綿薄之力而已。”
    “為天下人,做天下事,當戴大恩,戴大德。”
    葉撫搖頭沒有多說。
    他看向旁邊的思空和尚,笑問:
    “我現在可以帶走菩提樹了嗎?”
    思空根本不知道師父跟這位施主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師父同意了施主。這棵菩提樹從小伴他到大,雖心有不舍,但出家人當心無雜念才是。他也彎腰: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葉撫呼出口氣,轉身一把將菩提樹連著根,根帶著土拉了出來收好。這處小山坡立馬只剩一個凹坑。
    思空眼神有些恍惚。
    葉撫注意到這點,笑著走上前,在他眉心蓮花輕輕一點:
    “小和尚,可不要難過哦。”
    說完,他轉身便要離去。
    老和尚緣定上前一步:
    “施主請留步。”
    “老師父還有事嗎?”
    緣定眼皮耷拉著,很顯老態。他或許真的已經很老了。
    “思空,你先回去。”
    “嗯。”
    思空知道師父應該還有別的要說,就先回去了。
    思空走遠后,緣定才慢悠悠地說:
    “貧僧自知人力不久矣。施主知道使徒一事,想必也知道思空之秘。”
    “老師父是想讓我照顧照顧他嗎?”
    緣定搖頭:
    “貧僧只是希望施主能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幫他一把。”
    葉撫笑道:
    “老師父既然知道他會遭遇什么,想必已經做好了準備才是。”
    “貧僧窮盡人力,尚不知寰宇之極,無可奈何,無可奈何。”
    “老師父還請放心。該做的,我不會落下。”
    緣定撥弄著手里的佛珠,點頭道謝。
    葉撫搖搖頭,一步邁出,離開這里。
    緣定望著天邊許久后,緩步走回小廟。
    剛進去,看向思空時。赫然見到他眉心那朵蓮花已然消失。
    他立馬想起之前,葉撫輕點思空眉心那個動作。
    回過神來時,已是熱淚盈眶。
    “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啊!”
    這次,他沒有自稱貧僧,也沒有念阿彌陀佛。
    見著師父忽然掉淚,思空趕忙跑過來,連聲問:
    “師父,你怎么了!”
    緣定親昵地摸著思空光禿禿的腦袋。
    摸著摸著,思空腦袋上的幾點戒疤便消失不見了。
    “思空,你該出去走走了。”
    “可是,師父你不是說外面都是污濁嗎?”
    “不,天底下最純凈的人,剛才就在你面前。”
    “師父,什么意思啊?”
    緣定只是親昵地撫摸著。臉上掛著滿足的笑。
    忽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老朽的味道一下子傳出來。
    思空心里忽然很不安:
    “師父?”
    老和尚沒有答應。他合上了眼,臉上還是滿足的笑。
    “師父……”
    思空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退后兩步,雙手合十,一邊哭著,一邊念: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老和尚在小和尚的超度經文中,慢慢化做了灰,被風帶走,灑向天下各處。
    腳下的小廟也同著一起,變作飛灰。
    小和尚思空回頭見,一切皆化作了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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