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瀾,江訴聲,你們過來。”
他們吃完早飯,剛跑到六樓,就聽到了安明的聲音。她站在教室前門門口,神情和平常一樣嚴肅,臉上幾乎看不見笑,男人婆本婆。老師和學生算是“天敵”,沈聽瀾被安明的眼神一瞧,心里先怵了半分,僵硬著笑臉打招呼:“老師好。”
“老師好。”江訴聲學沈聽瀾的語氣。
安明打量著他們,忽然說 :“你們兩個感情挺好?”
沈聽瀾不知道她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還行。”
“我剛才下樓,老遠就看見你們倆一個背著一個,跑得還挺快。”安明繼續說,“要不這樣,我看你們也挺享受的,不如叫大家也都開開眼?走廊里走一圈?”
“老師,這樣不太好吧?”江訴聲沒皮沒臉慣了,他不在乎在大庭廣眾下出丑,只是怕沈聽瀾不高興。
“沒什么不好,就想讓你們長個記性。去吃飯就去吃飯,別浪費時間搞沒用的,整天就知道玩鬧。”
江訴聲還要說什么,沈聽瀾忽然躥到了他的背上,兩條手臂隨意地搭在了他的肩膀,揚起頭低聲催促:“走呀。”
江訴聲又一次聞到了梔子花的香氣,它來自于超市批發處理的洗衣液,染在了沈聽瀾的衣服上。香氣很淡,需要距離特別近時才能察覺。他覺得這股淡淡的香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不動聲色的將自己包裹住了。
他知道現在已經不可能從這張無形的網中逃脫,定定神,也笑:“走了。”
陽光慵懶地照下來,透過欄桿,在米黃色的瓷磚上印下了一個挨著一個的長方格子。他背著他,踩著那些陽光組成的格子,穩穩地走。走廊里有不少人看熱鬧,大部分趕著回教室看書,至多是瞧幾眼。小部分和他們兩個相熟的在后頭起哄:“您二位今兒這是演哪一出?豬八戒背媳婦?”
江訴聲無意間被戳中心事,倏爾臉皮發燙,正要罵,沈聽瀾卻從兜里摸出一把在課堂上偷剝,忘記扔掉的橘子皮對那個人扔出去:“你笑個屁!”
江訴聲也跟著喊:“你笑個屁!”
他們也就不在理那些起哄的人,很快走完了一圈。兩個人坐到座位上,各想各的心事。
江訴聲又一上午沒有聽進課,他成績本來就不行,這下可好,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更雪上加霜。他深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自己一頭熱的單相思,就算相思成疾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覺得必須要做點什么了。
如果沈聽瀾是個女孩子,江訴聲早就開始死纏爛打地寫情書了。但沈聽瀾不是,之前江訴聲在知乎搜“如何追求同性直男”,里面知識淵博的老哥們,十個有九個都勸放棄。
偏偏江訴聲不愿意放棄,沒別的原因,他就是喜歡他。從送虎耳草開始,便漸漸走火入魔了。
也正是因為喜歡,江訴聲心里才會生出怯意,不敢和沈聽瀾挑明了說。他不是害怕會被拒絕,而是害怕會被沈聽瀾當做心理不健康的怪物、變l態,從而徹底疏遠了。對方稍有嫌惡,他就會喪失掉全部的勇氣。
異性之間表白失敗了,尚有做朋友的可能。同性之間表白失敗了,那只有一刀兩斷。
江訴聲聯想到這種場景,心里總會難過,悄悄說:我不是怪物,也不是變l態,我只是剛巧喜歡你而已。
他心煩意亂,想了很久,終于想出一個辦法來。
中午一點半的時候,沈聽瀾看到江訴聲偷溜出門,以為他又到樓下小賣部去打野食,也就沒問,繼續看《邊城》這本書。
《邊城》的故事短,沈聽瀾看得快,兩個中午他就讀了一大半。書里的儺送為了追求翠翠,在水邊的高崖上為她唱了一夜的歌,卻未明言。翠翠聽著他的歌聲入睡,在夢里的高崖采到了一大把虎耳草,醒來后卻以為那美妙歌聲是不真實的。
“兩個傻子。”沈聽瀾嘀咕一句。
江訴聲在這時候回來,他沒有進門,而是探著個腦袋,趴在門邊朝沈聽瀾招手,小聲說:“瀾哥,你出來一下。”
沈聽瀾看江訴聲滿懷心事,合上書,站起來走了出去。走廊里這會兒還沒什么人,欄桿被太陽曬得暖和,他趴在上面,側著身看江訴聲:“你怎么了?”
江訴聲也趴在欄桿上,他避開他的目光,抬著頭眼神游離不知在望什么。
“江訴聲!”沈聽瀾又叫他,“你有事情就說,怎么還婆婆媽媽的?”
“我......”江訴聲這才轉過頭,他支支吾吾地開口,“我剛才去了趟小賣部。”
“然后呢?”
“遇見了幾個同學,我們玩了會兒真心話大冒險。”
“輸了?”
“輸了。”
“你選了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大冒險。”
“說吧,讓我幫你做什么?”
“做我男朋友。”
沈聽瀾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啊?”
江訴聲一點頭,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嗯。玩之前和那幾個孫子說好愿賭服輸,誰知道都坑我,讓我找個男的表白,不然就要晚上到操場果奔。”
沈聽瀾忽然想到什么,笑起來:“那幾個孫子叫什么名?我覺得后面那個大冒險更適合你,什么時候果奔,叫我一聲,我去看個熱鬧。”
江訴聲隨便報了幾個人的名字,反正沈聽瀾也不認識。他有點急了,又說,“瀾哥,你幫個忙。這事兒我也不能找楊晏和老八吧,對著他倆,我情話也說不出口。”
沈聽瀾還是笑:“對著我就能說了?”
事實的確如此,江訴聲面對沈聽瀾,能說五大車不重樣的情話。可他現在面對沈聽瀾,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對方的這個問題,這對他來說比卷子上的任何一道題都難。
沈聽瀾發覺了江訴聲的窘迫,換了一個問題:“你叫我幫忙,總得給點報酬吧?”
江訴聲知道他這是答應了,腦子里空空的一片。他怕他反悔,傻啦吧唧的,從兜里抓出四百塊錢來。
“這些報酬夠不夠?”
沈聽瀾看他像只呆頭大鵝,忍不住笑出聲,逗他:“不夠,少了點。”
江訴聲掏兜,又抓出來一百塊錢,連著剛才的那四張,一股腦塞到沈聽瀾手里。他垂下頭,像開在塵埃里的花,低伏著:“我只有這些了。”
“你站好。”沈聽瀾扶正江訴聲的肩,叫他重新抬起頭來。他看著他明亮有神的眼睛,又笑一下:“行吧,答應你了。”
江訴聲聞言,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樣表達自己的喜悅,像買彩票中了千萬大獎,高興得手足無措,慌慌地抱住沈聽瀾,又很快松開。
如果沈聽瀾排斥這個動作,江訴聲就可以用“真心話大冒險”的名頭來解釋。
這個游戲,成了他的偽裝色。
沈聽瀾并不排斥江訴聲,也抱了抱他,問:“那幾個孫子要你和男的搞多長時間對象?”
江訴聲想回答一輩子,又怕露餡,改口道:“半年。”
“噢,半年。”沈聽瀾念了一句,不說話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希望這個荒唐的游戲能時間長一點。
預備鈴響,他們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沈聽瀾把江訴聲給的五百塊錢仔細夾在《邊城》的書頁里,那一頁寫著:
“水是各處可流的,火是各處可燒的,月亮是各處可照的,愛情是各處可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