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畫是你...你爸爸早幾年去北京的時候買的。”沈青儀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氨本┯袀€地方叫798,從前是一片生產(chǎn)電器材的工廠,廢棄后被改造成了藝術(shù)園區(qū),經(jīng)常會有畫家在那邊辦畫展,有出名的,也有不出名的。
“你爸爸在798趕上了個畫展,一眼相中了兩幅畫,它們是一對飛天。當時那個年輕畫家舍不得賣,告訴你爸爸,兩幅畫是他在兒子滿月時畫的。畫家還說,當時他去敦煌采風,懷著娃娃的老婆跟他一起,就當旅游放松心情。誰知道就早產(chǎn)了,他們又在外地,什么準備都沒有,那個孩子差點就沒活下來。
“最后好說歹說,買了其中一幅回來。”
沈聽瀾不知道沈青儀為什么會和自己說這些,大概是不想氣氛太過尷尬。他這時候才注意到,這棟房子里擺放有各式各樣的家具與裝飾品,琳瑯滿目,好像要填補完空間內(nèi)所有的空隙。但屋子大,人少,還是顯得空,無論放了多少東西,依然冷清得缺少人情。
他忍不住問:“這里平時就你一個人嗎?”
“還有位保姆阿姨,她正做飯呢。”沈青儀似乎誤解了沈聽瀾的意思,“小謝住在他表哥家,你爸爸很晚才回來。”
沈聽瀾的目光落在客廳里的一幅牡丹裝飾畫上,他覺得沈青儀就是那株牡丹,雍容漂亮,被鑲嵌在四四方方的漆金畫框里,不會枯萎,不會老去,永遠保持漂亮的樣子供人觀賞。
沈聽瀾很想問一問沈青儀,為什么要選擇留在這樣一個地方?但問題答案顯而易見,她不會離開。
他一直不理解她的想法。
保姆阿姨很快做好了飯,紅紅綠綠的一大桌子,瞧著十分熱鬧。沈聽瀾和沈青儀面對面坐下,餐桌上的菜冒著一道道熱氣,如簾子般將他們隔開了。沈聽瀾沉默著,他用筷子夾起一塊散發(fā)香氣的魚肉,只覺吃進嘴里的味道都變得寡淡。
正這時候,沈聽瀾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叼自己的褲腿。他低下頭一看,是只赤色的小柴犬。小柴犬圓溜溜的黑眼睛對上他的目光,它坐在了地上,抬著頭朝沈聽瀾叫了一聲。
沈青儀笑著說:“我平時都喊它‘狗’,還沒給它取名字。”
沈聽瀾摸摸它的頭,想了一下:“叫狗蛋吧,賤名好養(yǎng)活。”
“狗”不知道在短短的幾秒鐘內(nèi),自己已經(jīng)升級成為了“狗蛋”,還蹲在地上搖尾巴。
“狗蛋。”沈聽瀾叫它。
小柴犬能聽懂“狗”是在叫它,但加了個“蛋”字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它歪著頭望沈聽瀾,一張臉竟是困惑的樣子。
他被它充滿人性化的表情逗笑了,然而笑著笑著,又覺得難過。一間空蕩蕩的大屋子,一條傻乎乎的狗,一個剛被扶正的情婦,外加一個花花心腸的男人,兩個叛逆的孩子。
大家一起登上了充滿荒誕效果的戲臺,是演員,也是觀眾。可無論怎么演、怎么看,故事都不似大團圓的結(jié)局。
沈聽瀾低頭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碗里涼掉的小米粥,心里想,如果自己以后和謝知榮一樣有了錢,這狗日的生活會不會好過一點?
他撂下筷子,問:“媽,那幅飛天的畫,謝知榮買它花了多少錢?”
“十七萬吧。”沈青儀說。
九十年代的十七萬。
那時候的一套房子不過才幾萬塊錢,一幅畫居然可以有這么大的價值。
忽然間,他發(fā)現(xiàn)了一種可能,一種關(guān)于未來的可能。
“你怎么問起這個?”沈青儀不解地看著他。
沈聽瀾又攪了兩下小米粥:“沒什么,就是好奇問問。”他沒什么胃口,喝完粥,又強迫自己多吃了些菜。
他去二樓的房間里休息,才躺在床上,就拿出手機開始搜索“考清華美院要求多少分”。
清華美院是很不好考的,出了名的題難錄取率低。就算是藝術(shù)類的學校,它對文化課的要求也高。達到500分以上,幾乎一本線的水平,老師才會建議去考清華美院,語文和英語還有硬性要求,最少達到80分。
當然,如果專業(yè)課足夠好,能在校考之中排名靠前,四百多分也能進。
但這種可能性太小。
美術(shù)是講天賦的,老師可以交給學生繪畫技巧,但不能教會學生對線條和色彩的理解與觀察。
報考清華美院的學生專業(yè)都不差,有一部分是自小接觸美術(shù)的老油條,還有技巧熟練的復讀生,更有將近三十歲的人背著沉甸甸畫袋子到北京去。
這世界上追求夢想的人千千萬萬,沈聽瀾并不是最特殊的那個。
沈聽瀾想了一會,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要回學校去。
他披上江訴聲的衣服朝樓下走,路過那幅飛天時又抬頭看了它一眼。
畫家的情緒落在筆上,賦予了它人性。
“瀾瀾,你去哪?”客廳里的沈青儀看到他,從沙發(fā)上站起,提高聲音問。
“我回學校,我想學習。每天中午午休,我去醫(yī)院就行。”沈聽瀾說的是真話。
沈青儀抬起頭來望了他片刻,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沈聽瀾不想麻煩她。
沈青儀聞言,怔了怔,又重新坐到了沙發(fā)上。她不說話,對面的墻上掛著那幅牡丹的裝飾畫。
她心里比誰都明白,上次爭吵時講的那幾句話多傷人。她這時候想把忽視了十幾年的親情再撿起來,可又怕。
那畢竟是她的兒子,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物件,哪兒能說撿就能撿起來的。
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著沈聽瀾出了門。
別墅區(qū)叫不了滴滴,沈聽瀾一路走到大道上,卻見車堵成一團。它們互相塞著,誰也不肯讓,最后塞成了一個大大的死結(jié),誰也挪不了,只有刺耳的喇叭聲響成一片。
沈聽瀾起初以為是出了車禍,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明白為什么會堵車。
八中放學了,它校門口小,很多人擠在一塊兒,像在趕大集。
它是濱海市有名的私立學校,全名可以和“艾利斯頓商學院”媲美。可惜大部分市民都記不住它那滿嘴洋屁的名字,就叫它“八中”。
謝景行就在這里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