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執勤的學生在走廊里巡查到一點半。
沈聽瀾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墻位置,身后就是門。他趴在桌子上裝了會兒睡,等巡查的人走了,悄悄溜出了教室。
他揣著煙躲進了男廁所里,濱海一中明令禁止學生抽煙,攝像頭又遍布大小角落,廁所便成了“法外之地”。
這個點鐘廁所里只有沈聽瀾一個人,周圍很安靜,耳邊響著水龍頭滴滴的漏水聲。
他正發著呆,外間水房忽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著像是有三四個人的樣子。正經學生都在教室里補眠,這會拉幫結派來“法外之地”的,估計也不是什么好鳥。
沈聽瀾本來想掐掉煙離開,但見那幾個人沒有進來的意思,也就沒理。
“那小子怎么還沒來,這都快一點四十了,他不會去告訴老師吧?廁所這么危險的地方,我們就應該和平時一樣,放學了再找他。”
“放學他都跑幾次了?放心,他有膽子跑,沒膽子告老師的。就那個慫樣,隨便一嚇唬就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告老師?告老師算他有出息。”
“哈哈哈哈也是,起初就是想逗逗他,沒想到還真拿出錢來。”
“哎,我上次在十一班門口看見他,他寫板書還翹著個蘭花指,真是惡心壞了......”
因為水房大的緣故,說話聲會顯得很空。沈聽瀾光聽這些人的語氣,便能想象出他們現在洋洋自得的表情。
就像當初搶他糖的人一樣。
沈聽瀾轉過身背對著窗戶,仰頭看向有些返潮的天花板。頭頂是一盞許久沒被擦拭的燈,殘破的蛛網吊在上面,被風吹得一晃一晃,隨時可能掉下來。
校園暴力事件的受害人往往是不敢告訴老師的,倒不是因為逆來順受,而是不敢。
告訴老師一次,情況只會得到暫時的緩解,然后便會遭到變本加厲的報復。發展到最后,甚至有可能會被所有人孤立,由當初的小團體事件變成一群叛逆少年的病態的狂歡。
很快,外面水房就又進來一個人。他說話聲音小小的,同之前那幾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真的沒錢了,以后能不能別......”
沈聽瀾聽出來現在說話的是昨天那個叫李煦的小學霸,不過他沒說完,就被推搡聲打斷了。
沈聽瀾越發煩躁,將半截煙掐滅了丟入廢紙簍里。他走到外面水房,問:“有完沒完了?”
李煦背后靠著墻,半蹲著縮在角落里。他看到沈聽瀾,眼神一愣,張張嘴卻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你誰啊?”一名身材微胖的男生將校服領口的拉鏈往下拉了下,滿臉橫氣地打量沈聽瀾。
沈聽瀾指了下李煦:“他同學。”
男生挑眉:“怎么,來逞英雄?”
沈聽瀾搖搖頭:“不是,我是來講道理的。為什么管他要錢?”
話音才落,那三個男生一起夸張地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其中一個瘦高個說:“就是管這個娘娘腔要五十樂樂,不行?”
沈聽瀾笑了兩聲,毫無預兆地,他抬手扯住瘦高個的衣領,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我也管你要五十樂樂,行嗎?”
瘦高個的臉上浮起一個大紅印子,半張臉都腫了起來。其余那兩個男生見同伴被打,第一反應就是還手。
四個人很快打成一團,李煦見狀趕緊站了起來。他想也沒想,推開門就向外面跑。
他沒有動手打架的勇氣,更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就算有勇氣上去了也是拖后腿。學校對打架斗毆事件向來是嚴懲,現在最要緊的是在上課鈴響之前,快點找幾個能幫忙的人過來。
李煦心慌得厲害,手心里都滿是冷汗。他一路狂奔著朝教室跑,突然,一個慢慢上樓的身影出現在了視野之內。
他雙眼一亮,大聲喊:“江訴聲!”
江訴聲愛好中午去逛樓下的小賣部,人少,不用排隊,還能讓老板整點關東煮開小灶。
此時的江訴聲被李煦嚇了一跳,平時看慣了李娘娘細聲細氣的模樣,第一次遇到他這么大聲吼人的情況,倒有些不習慣了。
“怎么了這是?”江訴聲問。
“我,我不借錢!”李煦怕江訴聲不理自己,趕忙說了句。他跑到他身前,又道,“沈聽瀾跟田林他們打起來了...在廁所,你快去看看!”
“誰跟誰?!”江訴聲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懷疑自己聽錯了。
“沈聽瀾和田林,七班的田林,他們有三個人。”李煦急得拉住江訴聲的胳膊,“再等會兒老師就來了!”
“你回教室,別吵,”江訴聲把藏在校服里的零食一股腦掏出來塞到李煦懷里,“叫楊晏來!”
說著,他跑了出去。
江訴聲和田林是舊相識。
田林父母也曾是五金樓的租客,他們平時就做些小生意。也就是去年,田林父親隨便買了張彩票,走狗屎運中了大獎。他們一家也就離開了五金樓,搬走那天還高調地擺了流水宴。
然而巨大的財富未能鞏固這對夫妻十幾年來的感情,沒多久兩人就產生矛盾,很快離婚,平分了獎金。
貧賤時是彼此的滄海水、巫山云。富貴后卻成了同林鳥、分飛燕。
田林被判給父親。
江訴聲想不明白,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為什么會打起來。他沖到男廁所里,正好瞧見沈聽瀾一腳把田林踹到門邊。
“都干嘛呢?!”江訴聲用力摔下門,他嚷了一句,“別打了!一會老師過來了,有什么事都說清楚!”
“說清楚,行。”田林緩過勁兒來,身材微胖的他伸手指了下瘦高個腫起來的臉,“小房東,你也是十一班的吧?這你同學打的!”
“你又不是沒打回來,怎么還和怨婦一樣告起狀了?”沈聽瀾揉揉自己發疼的額角,哂笑著說,“你們找李煦要錢樂樂,樂了快一個學期。我覺得這事情有趣,也想找你們同樂,不行嗎?”
江訴聲聽明白了,起先他還納悶沈聽瀾和田林打起來,李煦為什么著急?原來根源是出在這里。
李煦向班里面很多人都借過錢,江訴聲也不是沒懷疑過李煦被人欺負了,問過好幾次。但李煦一直含糊其辭,不肯說一句實話。
想想也是,李煦本來就性格軟,受欺負受怕了,誰也不敢相信。他擔心自己說了實話,更多人來笑他的懦弱。
江訴聲作為十一班的班長,于情于理,在這件事上都要為李煦出頭:“田林,李煦欠我好幾百。既然他把錢都給你們了,我看你們也不差錢,不如先還給我?”
“你別他媽信口開河!那娘娘腔一共就沒給過我們多少!”田林正在氣頭上,嚷著說,“再說錢都是小娘娘腔自愿給我的,就那二三十,我也不稀罕。他借你錢,你去找他要,我憑什么還?”
江訴聲被他的強盜邏輯氣笑了:“我就想找你還錢呢?”
“我還你媽!”田林似乎對“還錢”這個字眼極其敏感,他爆句粗口,揮著拳頭朝江訴聲打去。跟他一起的兩個人同時也撲上前,場面再次混亂起來。
十幾歲的少年最是沖動,做起事來往往不計后果。什么老師、什么處分,在此時通通顯得不重要了。
楊晏剛進門,先挨了一記老拳。他捂著臉往后退了兩步,喊:“我他媽的來勸架的,哪個王八蛋打我!狗咬呂洞賓!”
外面預備鈴的聲音響起,午休醒來的學生們陸續走出教室,準備到水房洗把臉醒神。
一個男生先聽到動靜,火速推開門,扭著臉大聲往樓道叫喊:“臥槽,里頭打起來了!”
“哪跟哪兒打起來了?”
“田林他們幾個和江訴聲,還有一個不認識!”
很快樓道里就聚了一群人,他們只是在外面看著,沒幾個敢進去勸架的。兩邊下手都狠,明顯是動了真怒,容易被誤傷。
“看什么熱鬧,都給我進教室!”政教處主任楊文宇和幾名聞訊而來的老師闖進水房,將幾個人分開。
楊文宇狠狠瞪了楊晏一眼,“你怎么又犯渾?!”
楊晏滿臉委屈,大聲辯解:“我沒動手,我是來勸架的!還挨了一拳!”
“你勸個屁!”楊文宇白了侄子一眼,又見田林他們三個被打得鼻青臉腫,話都說不利落了,忙道,“安老師、王老師,你們受累帶他們去醫院看看......剩下幾個,跟我去政教處!”
“楊老師!”李煦喊了一聲。
楊文宇對李煦也有點印象,知道他不是喜歡惹事的刺頭學生,臉色稍有緩和:“有什么事情?”
李煦臉色發白,弱弱地說,“老師...我是,我是從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