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郊回來后，尹陳生了病。
    感冒，不輕。
    或許是那天天太冷，被風吹的，又或者是淮城和江市天氣變化太大，水土不服，總之連著難受了好幾天。
    稍微好轉了一些，尹陳去了學校。
    生病請假的這一個星期，四中發生了件大事，三班七班的籃球賽出了問題，三班一個控球后衛手不干凈，惡意撞人，不巧的是碰上了七班一群硬茬子。
    兩撥人就那樣在操場上鬧了起來，動靜大到教導主任都到了現場。
    她也是下午到了學校才知道，至于后續怎么樣，現在還沒個定論。
    徐方幾個班主任跟著去校長室開會，班上群龍無首，吵成一鍋粥。
    蘇芷廖湊著頭，聽前桌的兩個女生轉過來聊八卦，“早聽說三班手臟了，就是沒想到，他們連七班都敢陰。”
    “有顧江領頭，周浩那幾個也不是好惹的，怎么可能放過他們。”
    蘇芷廖抿了下唇，出聲問道：“那也不至于在學校里就鬧起來吧？”
    “顧江有什么不敢的啊。”前桌女生咂了咂嘴，“你當他真的在乎是不是在學校里啊，他背的處分還少嗎？”
    “我看，這次主任不會那么輕易了事了。”
    “說不定……還會開除顧江呢。”
    前桌女生有些惋惜地“嘖”了一聲，“難得活十八年遇見個瘋狂戳我審美的男生，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一句話，他就要走了。”
    “得了吧。”
    隔行有男生揚了下眉，“顧江不走也不見得你敢和他說話。”
    “那倒也是。”女生手撐著下巴，嘆了口氣，“顧江氣場太強大了，我每次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躲。”
    “不知道崔靜是怎么那么自然待在他身邊的。”
    男生笑了一聲，“崔靜可是四中公認的校花，顧江再怎么冷漠，也不可能對一個喜歡他的大美女無動于衷啊。”
    “再說了，他都為崔靜打了趙磊，英雄救美還說明不了問題嗎？”
    女生看了他一眼，“你說顧江也喜歡崔靜啊？”
    “美女誰不喜歡。”
    “咳咳——”
    旁邊窗戶開著，尹陳被一股冷風襲進了嗓子眼，蹙著眉頭猛咳了兩聲。
    蘇芷廖見狀立馬起身把窗戶關上，輕輕拍了拍尹陳的背，關切問道：“陳陳，你還好嗎？”
    尹陳咳得臉通紅，說不出話，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前桌幾人的目光被其吸引，隔行鄰桌的男生看著尹陳勾了下唇，“不過也說不準。”
    “現在四中又不是只有崔靜一個大美女。”
    男生抬了抬下巴，對旁邊女生輕聲說：“尹陳這張臉，估計是連顧江都會心動的程度。”
    少女手順著喉嚨往下順氣，艱難地喘了兩口氣之后，咳嗽才稍微好了一點。
    蘇芷廖緊張地看著她，“陳陳，實在不行你再回家休息兩天吧，你這樣怎么上學啊。”
    尹陳喝了點溫水，搖了搖頭。
    “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像來了淮城以后，很多事情都特別不順，她不是一個體質差的人，但卻因為吹了會風就難受成這樣。
    故意為難她一樣，尹陳偏不信，她要看看究竟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徐方幾個班的班主任待在校長室里，和教導主任一起商議著三班七班斗毆的處罰。
    最后商議決定出來的結果是，參與斗毆事件的男生全部給予警告處分，至于顧江，他身上背得處分太多，被教導主任勒令停學觀察。
    男人站在顧江面前，皺著眉頭說：“你要是再這樣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你。”
    顧江站在原地，抬了抬下巴，輕蔑又散漫地說了一句，“我不用他救。”
    隨著顧江離開，周浩幾個也跟著走出了校長室。
    “江哥。”周浩跟在顧江后邊，喊了他一聲，“你真不來了？”
    “再說吧。”
    來不來，對顧江而言，都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
    停了也好，這渾渾噩噩，看不著光的日子，再爛一點也無所謂。
    一群人下了樓，顧江走在最后面，路過某個班的時候，他腳步一頓，在后門停留了幾秒鐘。
    漆黑的眸子微微凝著，透過后門，顧江看見，坐在窗邊的一個女生，窗外光亮照在她臉上，她低著頭，身上搭了件棕色的毛衣薄衫。
    女生手攥著薄衫，按在胸口的位置輕輕咳嗽了兩下，那條好看的高馬尾也跟著一晃，飄到了臉旁邊，周遭都熱鬧，唯獨她這里，鬧與靜像兩個世界。
    顧江低罵了句“真弱”，回過頭離開了走廊。
    ……
    尹陳的無謂抗爭在上到下午第三節課的時候結束。
    如同她曾經做過的多次抗爭一般，都在堅韌之中被擊碎。
    她從來都不是上帝的寵兒。
    咳嗽更加嚴重，連帶著發燒，蘇芷廖一摸她的額頭，然后“哎呀”了一聲，“怎么這么燙啊！”
    全班的目光都投到了尹陳身上。
    尹陳難受到渾身乏力，輕輕搖了搖頭。
    講臺上徐方的視線被吸引了過來，他把書放在講臺桌上走下來，走到蘇芷廖旁邊，問：“怎么回事？”
    “徐老師。”蘇芷廖扶著尹陳的胳膊，“尹陳好像生病了。”
    徐方瞪大眼睛，然后摸了摸尹陳的額頭，是燙的，但還沒嚴重到要去醫院的程度，他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焦急，“尹陳啊。”
    “你是不是感冒了？”
    尹陳點了點頭，說不動話。
    “這可不行啊。”徐方作為一個班主任，對班里的同學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他指了下隔壁桌一個男生，“你去我辦公室把假條拿過來。”
    尹陳那句“老師，我不用”最后卡在了嗓子眼里。
    這種情況下，她再執拗地留下來，無疑是給老師同學徒增困擾。
    徐方簽上字把假條遞給尹陳，問她：“你父母的電話是多少啊，或者家里其他人的，我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你回家。”
    徐方說著就要掏出手機打電話，尹陳出聲攔住了徐方。
    “不用了老師。”
    請假尚且還可以，這個時間，姨媽還在上班，姨父不在家，黎柯高一這個時間倒是放學了，但讓她過來。
    看見自己生病，電話里嘲諷一頓的概率更大。
    “我自己能行。”尹陳也不拖沓，快速收拾好書包背上，從蘇芷廖身后走了出去。
    徐方還是有點擔心，“你這樣能回家嗎？”
    “我家很近的，老師再見。”
    徐方再關心下去，這場以她為中心的戲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了，尹陳搪塞了一句拿著假條走出班門。
    秋天的風不小。
    特別是淮城，這里似乎要比其它地方更冷一點，天也是陰的，萬里無云的晴朗天氣很難遇到。
    大部分時間，都是陰雨連連，潮濕又陰暗，整座城，大街小巷都被籠罩上了一層霧蒙蒙的薄紗。
    尹陳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打了車往家里走。
    咳嗽咳得越來越嚴重，尹陳渾身沒力氣，靠在二樓樓梯拐角歇了一會，才繼續往上走。
    走到門口，門是開著的。
    里面飄出來一股熱氣，半開著的門是為了讓熱氣從門縫散出去。
    房子里傳出來陳秀梅的聲音，“囡囡，剛蒸出來的大閘蟹，你爸特意寄到我單位來的，好幾百塊一只呢，你快嘗嘗。”
    黎柯嗦了口蟹肉，笑著“嗯”了一聲，說：“好吃！”
    “媽你今天下班怎么這么早。”
    “和你小齊阿姨換班了，回來給你們做大閘蟹。”
    黎柯眨了眨眼，“我哥還沒回來呢。”
    “你哥的我留好了。”陳秀梅擺了擺手催她，“快點吃，尹陳也快放學了，別讓她看見。”
    黎柯咬著筷子，美味得瞇了瞇眼，揮手招呼著陳秀梅坐下。
    “真好吃啊媽，你也吃。”
    “媽不吃。”陳秀梅笑呵呵地擺了擺手，又端了兩只大閘蟹上桌，“囡囡快點吃……”
    “……”
    尹陳垂了垂眸，手搭在肩上的書包帶上面，轉身下樓。
    樓道里空無一人，順著水泥臺階走下去，一出樓道，撲面而來的冷風。
    尹陳站在門口，一時間有點茫然，不知道該去哪里。
    好像一直都是，無論是在江市還是在淮城，都孤零零的，人都有各自的心事，她不被考慮在其中。
    沒有人記得她。
    她仰起頭，沒去整理被風吹亂的劉海，任由風吹。
    不知道去哪。
    尹陳沿著街邊走，漫無目的，走到了個公園里。
    說是公園，其實也不能算，太小了，只有座不知道是誰的雕像，旁邊放著幾張木頭橫椅，尹陳找了張椅子，側放的雕像好歹也能擋擋風。
    她頭埋下去，也不知道要想些什么。
    亂，像團解不開的毛線球，她不知道要從哪里下手。
    忘了有多久，她頭埋進黑暗里，耳邊轟隆轟隆響起一陣聲音。
    再抬起頭。
    數十輛摩托開過來，浩浩蕩蕩的，聲音大得嚇人。
    最前面的那輛黑色摩托停在了她面前，顧江摘下頭盔，就這樣盯著她看了好幾秒。
    尹陳抬著眸子，和他對視，身后的摩托隨著顧江一停也停了下來，靜悄悄的。
    半晌之后。
    她看見他扔過來一只頭盔。
    “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