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
昨夜凌晨時分,淮城下了場雨,大雨滂沱,狠狠澆了一地。
到今早雨停是停了,機場到淮東站那段本就失修的土路現在變得更加坑坑洼洼,寸步難行。
尹陳坐在大巴靠后的座位上,被顛了好幾個來回。
她一天沒怎么吃東西,胃里都是空的,這么一折騰,奔波的難受又多了幾分。
腿上放著的手機亮了屏,半秒之后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尹陳接起電話,喊了聲“姨媽”。
“到東站沒有啊?”
電話那邊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我讓你哥在東站等你,你過去了找他就行,等你倆回來晚上姨媽給你們包餃子吃。”
“還沒有。”
“我在……”
“車上”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大巴又遇到了一個灌著水的土坑,司機急急打了下方向盤,尹陳沒有防備,整個人失去重心地往旁邊倒。
手上提著的行李箱也失控似的往前飛,尹陳斜側著身子想要去抓行李箱,箱子被坐在前面的一個大叔截住,推回給了她。
尹陳道了聲謝,坐正身子,散開的頭發凌亂地纏在了她臉上。
電話那邊的女人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乒乒乓乓的,“尹陳啊,你那邊什么情況啊?”
尹陳撥開擋在眼睛前面的頭發,簡單整理了一下,露出雙好看的眼睛,她輕聲說道:“我在去東站的車上。”
“昨天下雨,路不好走,剛剛車急打了個轉向,我沒坐穩。”
“這條破路,小半年了都沒人來修,就仗著來淮城的人少,拖了這么久了也不修路……”
女人罵著罵著,聽到電話那邊沒什么動靜,她停頓了幾秒,感覺現在也不是和孩子喋喋不休抱怨這些問題的時候。
她的重點又回到了接她上面,“你下車在東站找你哥,然后和你哥一起回來,東站沒什么人,你哥穿一身黑半袖,你去了就能認出來了。”
尹陳應了一聲,陳秀梅還打算再嘮叨幾句,電話那邊又是一陣東西碰撞的聲音。
“行了行了,等你們回來再說。”
……
掛了電話,尹陳轉頭望向窗外,樹枝光禿禿的,草木枯黃,生活的新地方,似乎破敗又陌生。
陳如月住院以后,江市那邊就只剩下了尹陳一個人,陳如月覺得沒有人可以照顧尹陳,就拜托自己的妹妹先照顧尹陳一段時間。
尹陳本來不想過來,又擔心打破陳如月的安排會引起她情緒失控,病情惡化,只能轉學來到淮城這邊。
江市不通直接飛往淮城的飛機,尹陳下了飛機之后轉坐大巴,大巴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尹陳才到了淮東站。
下了車,一股涼風直沖懷中。
這個天氣。
尹陳穿了件短款的米白色針織線衣,胸口中間縫上了一豎排的珍珠扣子用作裝飾,設計感十足,下身是一條高腰的淺藍色牛仔褲。
少女一米七二,個高腿長,緊身牛仔包裹著少女修長的雙腿,因為她瘦,非但不顯得累贅,反而完美地勾勒出了少女姣好的腿型和細腰。
她頭發微卷,隨意披落下來,一張精致的臉蛋上面略施粉黛,讓人移不開眼的驚艷長相,只是細看尹陳的眼睛,眸光平靜,淡如水般的清冷。
她拉著行李箱往出站口走,車站人很少。
姨媽說得沒錯,淮城是個小城市,旅游業也不發達,來這里的人大多都是拜訪親朋好友的。
冷風颼颼地吹,周圍的人幾乎都穿著長袖衛衣,有的已經穿上了大衣,尹陳掃視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廣告牌下身穿黑色半袖的男生。
男生低著頭,背對著她,拿著手機像是在打字回人消息。
尹陳拉著行李箱走過去,走到男生背后,禮貌性地開口說了一句,“你好。”
男生聞聲放下手機回過頭,一雙狹長而冷漠的眸子看著尹陳,和她對視。
對視了幾秒之后,尹陳試探性地叫了聲,“表哥?”
陳如月結婚之后就定居在了江市,生下尹陳以后,尹陳也一直生活在江市,對于姨媽一家人,尹陳并不熟悉。
距離上一次見到她表哥黎姜,還是在十幾年之前,姨媽的小女兒出生,陳如月帶著她過來參加外甥女的百日宴。
當時尹陳自己也是一個小孩,對于表哥黎姜的印象,就停留在了一個冒著鼻涕泡還要去搶氣球的小霸王上面。
十幾年過去了……
她表哥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非但不冒鼻涕泡了,相反還長了一張非常帥氣的臉。
男生漆黑的頭發半遮著眼睛,他單手拿著手機,半袖下面的手臂是偏黑的膚色,肌肉線條流暢。
他個子高,一米八還多,微微低頭睨著尹陳,冷淡的眸子間劃過絲絲戾氣,看上去不太和善,立體的五官輪廓分明,尖銳系的長相給人感覺攻擊性很強。
“是表哥嗎?”尹陳又重復了一遍。
“什么事?”男生問。
尹陳下車之后一直在尋找,車站人很少,尹陳再沒見到第二個穿著黑色半袖,和她看起來同齡的男生。
只是面前的這個男生,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太認識自己的樣子?
尹陳猜測著,可能表哥和她一樣,都太長時間沒見過對方了,所以第一時間不敢確認。
“我是尹陳。”尹陳自我介紹說:“姨媽讓我們一起回家。”
男生沉默了一會兒,掃了她一眼,才出聲道:“我有事,你?”
他又停頓了片刻,似乎是也沒想好怎么安頓這個突如其來,打亂他計劃的表妹。
“是重要的事情嗎?”尹陳想了想,說:“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等你辦完了我們再回家。”
去別人家里,尹陳不想讓別人因為自己打亂他原本的計劃。
男生看了眼手機,想了兩秒,然后抬了下眼皮,冷不丁地吐出兩個字,“行吧。”
尹陳抿了下唇,跟在男生后面,拉著行李箱走出車站。
出了車站,一幫路邊坐著打牌的中年男人見有人走出來,扔下手上的牌,操著一口方言問:“恁坐車伐?上車呦。”
“過來啊。”
有男人說著就要去搶尹陳手上的行李箱,被旁邊男生一個眼神警告完,才收回去了搶行李箱的手。
男生從尹陳手上提過行李箱,帶著她往出走。
走到街上,男生和她走到街邊等車。
尹陳跟在他后面問:“剛剛車站不是有挺多車的嗎?為什么我們不在那里坐車?”
男生從兜子里摸出一包煙,敲出一根拿打火機點燃,一口煙霧噴出去,他漫不經心地出聲說:“不怕被拉到哪個山頭上你就去。”
尹陳看著他,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吐出口煙,淡淡開口:“沒聽說過么,火車站,只有火車是真的。”
“淮東站。”
“沒他媽一個是真的。”
“就算把你拉到你要去的地方了,看你是個外來的,宰都宰死你了。”
尹陳張了張嘴,剛想道謝,男生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動作利索地把她的行李箱塞進了后備箱里面,打開車門上車。
她也跟著上車,坐上車后,只聽見他和司機報了個地址,然后就在一邊玩手機,連一個眼神也沒落在她身上。
尹陳注意到他還拿了一個袋子,手提塑料的長方形白色袋子,不大,但上面映了字,尹陳沒看清。
車開了約莫二十分鐘停下。
尹陳下車之后,看見對面樓上高高掛著的“淮城桌球會所”幾個大字。
男生打開后備箱,從側面拉出握把,提著尹陳的行李箱往里走,尹陳行李箱里裝了不少東西,他一個手提著,看上去毫不費力。
會所外面是兩道透明的玻璃門,進去以后,只有狹窄的一條過道,沿著過道上樓梯,一直上到二樓,尹陳才看見臺球廳。
男生一進去,隨意地把她的行李箱放在了一邊。
二樓窗簾被拉上了,沒開的球桌是暗著的,幾桌已經玩開的球桌周圍的人,看見他出聲和他打招呼,目光在尹陳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后笑著吹口哨起哄。
“江哥,這誰啊?”
“哪來的漂亮小妹妹?”
他沒理他們,其中一個男生走過來,他把那個長方形的袋子遞給他,男生皺了下眉,“江哥,你去……”
顧江沒多說,淡淡“嗯”了一聲。
他給完東西,徑直走向三樓,尹陳頓了頓,也跟了上去。
三樓和二樓比起來亮了不少,一層都是房間,上面標了門牌號,尹陳跟著他走進一間房間,里面很大,是一間射箭室。
最前面的墻上掛了十幾個海綿靶子,上面貼著靶紙。
他單手撈起一把弓,取箭上弓,右手往后拉,漆黑的眸子盯著正前方,三根手指一松,弓上的箭飛速沖出,無比平穩地扎入黃圈,正中十環。
尹陳坐在后面的椅子上面,靜靜地看著他射箭。
等他一筐箭射完之后,尹陳才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家啊?”
她剛剛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天色已經不早了,再不回去,姨媽要擔心了。
顧江沒說話,也沒看她,他射箭,都射光了之后有人給他拔箭,兩個來回過后,尹陳感覺對方還是沒有要理會自己的意思。
“你能聽我說話嗎?”
尹陳又問了一遍,話剛問出口,就有人接,只不過不是顧江,是之前在二樓接顧江東西的那個男生。
男生穿一身粉色衛衣,染了頭黃毛,長得還可以,就是笑得太輕浮,“妹妹,沒看見江哥射箭呢么,要不這樣,哥哥教你射箭。”
“等江哥玩完了,再讓他聽你說話,好不好啊?”
少女看了他一眼,蹙了下眉。
從江市來淮城的這一路,尹陳一直在忍,惡劣的天氣,坑坑洼洼的路段,陌生的環境,問了半個小時得不到回答的漠視。
現在還要被這流氓混混搭訕。
尹陳沒說話,桌上就有護具,她拿起護具,黃毛見狀笑嘻嘻地說:“你不會戴吧,讓哥哥幫你……”
“戴”字沒說出口,尹陳動作利落地套上護腕,右手攏起頭發把上身的護具套好,自己系上胸前護具的扣子然后起身。
少女走到顧江旁邊,從架子上面拿起一把弓,側站著讓自己的雙腳間的距離和肩膀保持一樣的寬度,她左手拿弓,右手取箭。
左手虎口握住弓的一側,右手三根手指拉著弓,她神情專注,下巴微微抬起,右手手臂不斷往后把弓拉滿,直到手肘到達下顎處,尹陳松手。
被弓箭一帶,少女左側的幾縷頭發飄了起來,張揚而漂亮。
那支弓箭直直地飛了出來,命中顧江靶子上的十環。
在黃毛一聲“臥槽”的感嘆聲下,尹陳抬了下眼皮,平靜的眸子里微不可見地閃過一抹慍色。
“現在可以聽我說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