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玉歲是在昏迷的第五日清醒過來的,一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坐在床邊略顯憔悴的霍西陵。</br> 他昏迷了五日，霍西陵便這般熬了五日，照顧了他五日。</br> “殿下,你醒了。”霍西陵一看見游玉歲醒來便緊緊地抓住了游玉歲的手。</br> 游玉歲躺在床上，目光看向床頂上的帳子道:“西陵,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br> “我夢見我在走一條好黑好黑的路,我知道母后在前面等我,但是我卻找不到她。”</br> 霍西陵知道,游玉歲說的這條路是黃泉路。</br> “是我害死了她,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所以才不想見我。”</br> 說完，游玉歲便已經淚流滿面。</br> “先后怎么會不愛你,她不見你,是因為她想讓殿下回來。”霍西陵握著游玉歲的手啞聲道。</br> “后來,我聽見了外祖的聲音，他叫我回去。”游玉歲側過頭看著霍西陵道,“外祖老了好多，我快不認得他了。”</br> “可是為什么他要我回去，自己卻要向前走呢？”</br> 霍西陵啞然,他突然想到自己在夢境中看見的那兩塊墓碑上的生卒年，謝公是在為太子立好墳塋的半年之后離開的。</br> “殿下，謝公現在好得很,他收到你昏迷的消息便從長安趕來看你,估計今晚就能到大陽縣了。”霍西陵開口安慰道。</br> 游玉歲神色恍惚了片刻,然后道:“對哦,現在不一樣了。”</br> 霍西陵將太子的神情和語氣暗暗記在心中,他心中雖然有了大膽的猜測,但始終卻不敢輕易道出，向游玉歲尋求驗證。</br> “殿下先喝藥吧，一會兒再吃點東西，你已經五天沒有怎么吃東西了。”霍西陵開口說道。</br> “好。”游玉歲點了點頭，然后借著霍西陵的力道坐了起來。</br> 崔宴熬的藥一直溫著，現下給游玉歲喝正好。</br> 溫熱的黑色藥汁進入喉嚨，沒有絲毫苦澀的味道，全是水果的清甜，崔宴如他所說的一般將給自己的藥改成了水果味。</br> 接著小廚房又送來了清粥小菜，霍西陵喂著游玉歲吃了一點之后才放他睡了過去。</br> 等霍西陵走出房間后，他這才發現崔宴已經在外面等著他了。</br> “太子殿下既然醒了，霍小將軍也可以去休息了。”崔宴開口勸說道。</br> 一個人獨自照顧病人五天，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br> 霍西陵聞言剛要開口拒絕便聽見崔宴道:“而且要是太子殿下剛好你又病倒了，太子殿下不得心疼死過去。”</br> 最重要的是，身為太醫的他得麻煩死。</br> 好在霍西陵聽勸了，自己去游玉歲房間的外間找了一個臥榻躺下了。</br> 崔宴見此不由松了一口氣，作為一個太醫他真的被這對小情侶折騰瘋了，不僅要看病熬藥，還要處理案件錄犯人口供，幸好今晚謝檀就能趕來，不然他就該瘋了。</br> 夜晚，崔宴心心念念的救星可算來了，只見謝檀從白色的駿馬上翻身而下，徑直走到崔宴身前開口問道:“太子如何？”</br> “人剛醒沒多久，現在喝了藥吃了點東西又睡過去了。”崔宴回答道。</br> 謝檀聽見游玉歲已經醒過來的消息后一直緊繃著的臉略微放松了一些，接著他便聽見崔宴道:“我自負醫術過人，還是有負所托。”</br> 臨行前，謝檀讓自己照顧好太子，然而沒想到太子這病來得又重又急，他們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全沒了，現在的太子比那剛出生的小貓崽子看著還可憐。</br> “我知道，這并不怪你。”謝檀開口說道，太子突然重病昏迷，這其中必定是有不可控的事情導致的。</br> “謝公呢？”崔宴忍不住開口問道。</br> “祖父他年紀大了，路上顛簸，我讓他走慢一點，大概明日一早便到。”謝檀開口回答道，“明日等太子醒來，我再和祖父一同探望太子。”</br> 在聽見游玉歲剛剛睡下不久后，謝檀便不忍心打擾他，已經決定等明日再來探望。</br> 崔宴聞言點了點頭道:“也行。”</br> 隨后，他便開口道:“你可算來了，太子病倒后，看病的是我，審案的是我，你再不來我就要熬不住了。”</br> 謝檀看了一眼崔宴眼下的青黑心里便知道他這幾日也不好過，于是便開口問道:“需要我現在開始審理嗎？”</br> “別！”崔宴連忙拒絕，“從長安到大陽縣兩日留過來，想你也是日夜兼程。”</br> 謝檀聞言沉默不語，來時他跑死了好幾匹馬。</br> “你快去休息吧，你要再病倒，我就真的要瘋了。”</br> 說完，崔宴便將謝檀送去休息。</br> 第二天一早，謝公的車馬剛到了大陽縣，一路走來，謝公憔悴了許多，在忠仆的扶持下走入了太子一行人暫住的府邸。</br> “太子可還好？”謝公一下馬車便激動地問道。</br> “太子殿下昨日已經醒了。”背問到的小太監立刻回答道。</br> 謝公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他道:“那就好，那就好。”</br> 此時，謝檀也走了出來，他看見他的祖父道:“殿下已經醒了，祖父不如和我一起去探望吧。”</br> “好好好。”謝公的步履如風，一點也看不出來奔波這么多天的模樣，他只想快點見到自己那個受盡苦楚的外孫。</br> 房門被打開，游玉歲靠在霍西陵懷里剛喝完了藥，一看見站在門口的外祖和表兄淚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掉，仿佛要將夢里的委屈全部哭出來一般。</br> “外祖，表兄。”游玉歲開口喊道。</br> 謝意聞言立刻走到游玉歲的身邊伸出手摸著游玉歲的臉滿是心疼地道:“怎么瘦成這樣了？”</br> 游玉歲的下巴原本還有點肉的，現在全沒了，看得謝意是心疼不已，身上更是瘦了許多，原本還算合身的衣裳又顯得寬大了許多。</br> “歲歲，沒事了，外祖來了。”謝意一邊說，一邊心疼地替游玉歲擦眼淚。</br> 聽到這句話的游玉歲十分安心，有外祖在留什么事都沒有了。</br> 謝意看游玉歲的眼神越發心疼，他當真是恨極了皇帝，為人父母者怎會有如此狠的心，也恨自己為何要將女兒嫁入高墻。</br> 若是嫁給世家，就算是五姓七望的嫡支正脈又如何，以他的能力幫女兒和離何其容易，將游玉歲要到謝家養又何其簡單。</br> “好歲歲，外祖就在這兒，有什么委屈都和外祖說。”謝意開口安撫道。</br> 游玉歲看著謝意想說卻又不能說，最后只伸手抱住謝意默默流淚。</br> 房間里的人看著這一幕俱是心疼。</br> 之后，游玉歲精力不濟又睡了過去，眾人只得默默退出房間讓游玉歲安睡。</br> 出來之后，謝檀看著崔宴道:“太子殿下身體如何？”</br> “傷心過度，慢慢調養就好。”崔宴開口說道。</br> 游玉歲身體底子好，只要細心調養就不會有事。</br> 只見謝檀看向天空，然后開口道:“這天底下，誰能夠使殿下這般傷心。”</br> 站在眾人身后的霍西陵也想問，這天底下誰能夠使太子殿下這般傷心，只不過與謝檀不同的是，他的心中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答案。</br> “走吧，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這些事處理好，太子殿下也不會煩心了。”崔宴開口說道。</br> 于是，在謝公的坐鎮之下，謝檀與霍西陵相互配合。</br> 他們一個做事沉穩老練，一個心狠手辣，配合起來讓這群豪強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吐了一個遍，幾乎半個河東郡都有所牽連。</br> 就在謝檀和霍西陵給這群人定罪的時候，牢獄之中傳來消息，說是李縣令的夫人和女兒自殺了。</br> 對那位潑辣的夫人和內向的小姐稍微有些記憶的游玉歲沉默了一下，然后開口道:“找個好地方埋了吧。”</br> “殿下心善。”前來稟報的衙役道。</br> 游玉歲閉目，什么心善，不過是不想聽見棄尸亂葬崗的話而已。</br> 謝檀和霍西陵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將這場牽連甚廣的貪污案審理完畢，涉嫌的官員豪強一律處死，家產全部抄沒，女眷一律發賣為奴。</br> 直到李縣令等一干官員豪強的尸體掛在城墻上示眾的時候，大陽縣的老百姓才相信朝廷真的有人來給他們做主了！</br> 太子殿下是來救他們的！不是來官官相護的！</br> 頃刻之間，老百姓們淚流滿面。</br> 之后便是對老百姓的安撫工作，以及為被強行變成田奴的百姓更改戶籍，讓他們重回良籍。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量，不過等新的大陽縣知縣來了之后自然會接手這些事。</br> 等游玉歲又修養了一段時間準備回京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向身邊的霍西陵問道:“我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啊？”</br> 霍西陵茫然地看向了游玉歲，什么事？</br> 游玉歲看向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副“沒啊，我們工作做得可好”的表情。</br> 最后游玉歲深吸了一口氣道:“孤的大皇兄還沒找到。”</br> 人不在了，總得帶個尸體回去吧。</br>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大皇子啊，的確是沒人在意。</br> 就在此時，派出去找人的暗衛回來了。</br> “殿下，燕王殿下找到了。”</br> “哦。”眾人很敷衍，怎么沒死在外邊？</br> “只不過失憶了，還入贅給了一個農家女。”暗衛小聲道。</br> 正在喝茶的游玉歲差點沒憋住，噴了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